《（备法）无题》潜渊

4、法正不正

　　四、
　　想当年法正还是个没仗打的军议校尉的时候，面对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人，总是暗暗在心里骂一句“等我大权在握，我一定要报仇”，然后无奈地继续该干嘛干嘛。现在的法正外统都幾，内为谋主，真真正正的大权在握，以前那些讥讽他的人都心惊胆战起来，但是等了许久，还没见到法正有动静，渐渐地又放心了下去。
　　直到某天传来有人说法正像曹操那个郭嘉的消息。说法正像郭嘉，那意思可就多了，表面看来像是在夸奖法正神机妙算，料敌机先，但实际上却在说法正品行一般，再细细想想，却有几分咒他短命的意味了。当时刘备听了，只是默认将后两个意思都忽略掉，连声说好，还加了一句：“孝直遇事果敢，自有几分郭嘉比不上的豪壮胆气。”但是法正一听有人说他像郭嘉，竟怒而拍案，拍完一次还连拍了两三次，吼道：“谁说我像郭嘉来着！”
　　“我哪里像他！”
　　“人家郭嘉是曹操请出来的，我可是……”意识到说错话，法正没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了，堂上一片哄笑。
　　“要是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法正收住后半句话，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上面偌大一个“正”字抖来抖去。
　　大家一开始都以为法正只是开玩笑，直到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降职为止。降职那是小事，后来竟有人莫名被杀，蜀中那些得罪过法正的人恐惧不已，处处人心惶惶，有人终于禁受不住恐惧，偷偷修书一封，原来打算送到刘备那里，后来想想，刘备又怎么会罚法正？于是一转念，将信送到了诸葛亮的手中。
　　刘备虽然纵容法正，但刘备毕竟不是曹操，法正也不是郭嘉，若真的是法正横行霸道做得太出格，不等其他人有怨言，刘备自己就先去跟法正沟通了。但这件事情已经这么久了，也没见刘备有什么动静，可见此事并非法正一人单纯的打击报复。
　　于是诸葛亮只对外说，法正对刘备十分重要，是万万不能用常规去管的，暗地里却将那封投诉信誊抄一遍，送到法正手中。
　　法正展信，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诸葛亮将信重新抄了一次，便明白了大半。心里想着，那些人倒也真是无聊，我公报私仇又没报到你头上，你嚷嚷什么？况且个中缘由，他们根本就不清楚。
　　他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竟想起之前的一些传言。什么“法正不正”，搞笑，我叫什么名字，我就得怎么做了吗？那诸葛亮怎么办？张飞怎么办？蒋干呢，曹操呢，他们岂不是要……
　　于是法正抽出信纸，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了一行大字，折好信纸，送还诸葛亮。
　　诸葛亮一看，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兹事重大，宜交蜀郡太守处理。”
　　主公这着棋下的真是精妙，诸葛亮一子在明，法正一子在暗，诸葛亮奉命理事，法正奉命报仇，两人联手，将蜀中清理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汉中那边传来了曹操撤兵的消息。内斗有什么乐趣，能比得上打仗？
　　此时夜色已经很浓，天上铺满厚重的云，云随着夜里瑟瑟的寒风飘动，偶尔在云的间隙漏下些许月光。法正一听闻曹操撤兵，手上的工作统统都放下了，也顾不上时间的问题，匆匆忙忙就离开自己的住所，往刘备那里去。
　　深夜的成都平静得很，道路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法正逆着风走，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夜里的路似乎特别的长，走了许久，却一直都还没有到达。
　　云层挡住了暗淡的月，街道上只剩路边疏疏落落几户还未熄灯的人家中透出的烛光照明。风冷得刺骨，在路上走了这么些时候，法正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下心是热的。但法正心里想着的只有汉中，看看前面就是目的地了，他连忙加快了脚步。
　　风声渐渐息了下来，隐藏在飕飕风声之下的脚步声像是枯水时的石头一样现出。法正愈走愈急，后面的脚步声也愈来愈急。曹操攻下汉中，却匆匆撤兵，一定是因为后方有祸事。趁着曹操前后不能相顾的慌乱之时也许就能一举将汉中攻下，如果再耽搁些时日，可能就错失机会了。
　　法正心里想的只有这个，风渐渐地又紧了，云层快速移动起来，一道月光冷不防地射下，照亮了旁边一个角落，映出一张半隐在面罩下的惨白的脸，以及脸上一双近乎墨黑的，充满仇恨的眼睛。
　　法正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快了许多，但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他越是冷静。自己不过是个不能打不能抬的军师，这种情况之下，根本逃不掉，与其拼死逃跑，不如留在这里，也许还能保住一命。
　　看着那个人已经站了起身，手中的钢刀反射着月光，一点点地靠近自己，法正眼中浮现出无数个曾经被他在明在暗打击报复过的人的脸，但就是对不上眼前的这一个人。不能死，不能死，就算死也不能在这个紧急关头死，他这么想着，作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语气中透着威胁，说了好长的一串话，法正一个字都没认真去听，只含糊地不住应着。最终对方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只举起刀。
　　“求求你，正不能在这个时候耽搁，就让正做完这点事情，之后正一定回来……”
　　法正这番求情听在谁的耳中都只能说是胡话，但这恳切的一句话却字字是他的心声。对方的目光中透着鄙夷，过了一阵，才斜睨了法正一眼，“走吧。”
　　若是换了平时，法正一定不会相信，但现在他恨不得马上逃掉，于是也没多怀疑，连声致谢，转头就跑。
　　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后面的人喊了他一声，说道：“你刚刚说的什么？”
　　“正做完这点事情就回来……”
　　“不必了。”
　　法正真的以为他说不必，意思就是不必回来了。他在军营里横冲直撞，终于撞到了刘备的面前，刘备一脸惊讶，没有一分的镇定平和。
　　“主公，曹操撤了汉中的兵……”说着说着话，背脊透入一阵凉气，有些什么渗透了衣衫，点点滴滴地在身上流淌，“进兵汉中……”
　　法正将剩下半段不怎么紧急的话都删掉了，但还是没把重点说完。
　　原来那个人说不必，意思不是让他不必回来，而是让他无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