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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河伯显灵 ...

  •   入冬之后工期本就有些耽搁,而让江晚青最烦心的不是冻土,而是当地百姓对他们突如其来的排斥。照理说修缮水利是利民的好事,江晚青等人刚来秦州时也受到了百姓的拥戴。可如今工期过半,就差巩固收尾了,当地百姓居然产生了异议。

      一切都是因为不久前的一个传言。

      冬日没什么农活,有不少附近村中的壮劳力自愿去工地帮忙,本是一团和气的景象。不过好景不长,工地突然出了事。开山时滚落的石头差点砸死几个村里来帮工的村民,又遇到整块坚硬的岩石,火药怎么也炸不开。

      这便有人开始说,都是因为江晚晴开工前未祭拜河伯,河伯发怒了。

      江晚青不信鬼神,开凿之前并未依循惯例祭拜河伯。他认为工部已经将此段黄河何处深何处浅,何处该泄洪,何处应决口弄得一清二楚,是否祭拜河伯对水利并无影响。

      河伯娶妻等传说在江晚青看来,不过是愚昧无知的表现。

      江晚青看着眼前一群拎着锄头铁锹的村民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工人们继续往前走。入冬了,工期如此紧张,怎么耽误得起。这几天村民们日日来闹,不搭理便也罢了。今天带了锄头来,看样子是要你死我活,不过谅他们也不敢真的动手。

      “江大人,不能修啊!”江晚青越近,村民们的锄头握得越紧。

      江晚青带着工部的官员和工人们一步步逼近,村民们一步步向后挪退,两相对峙。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有工部的郎中喊道:“修得胡闹!皇命要我们修,延误了工期你们担待得起么!”

      村民中出来一个老伯,颤着胡子道:“河伯已经显灵了,再修下去,触怒了河伯,明年要淹死好多人!修不得,修不得啊!”

      江晚青叹气道:“哪有什么河伯?”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黄河边上不能胡说!”村民们惊恐不已,跟着老伯双手合十朝天作揖,“河伯大神见谅,见谅。”

      “老伯。”江晚青不顾工部众人的阻拦,独自走向村民中,弯腰平视老伯,“工程中出现意外实属正常,与河伯没有关系。如果不修鱼口堰,明年发了大水,你们的庄稼怎么办?人怎么办?房子怎么办?黄河凌汛,年年发水,和河伯有什么关系?”

      “这都是河伯的惩罚!”老伯说完后,村民们纷纷跟着跪下。老伯冲天哭喊,“年年治水,大渠小渠开了无数条,都怪我们泄了黄河的水气!如今又要将黄河与渭河贯通,实乃亵渎河伯之举,河伯大神息怒!”

      江晚青摇了摇头,大渠泄洪,小渠引水灌溉,全是为了村民们做的事,倒落下了埋怨。

      就在江晚青心里整理好说辞,准备开口劝诱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江晚晴微微回头,是程璟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个暗卫。

      “江大人。”那暗卫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东宫事大,只能以暴制暴。”

      “不行。”江晚晴心头一惊,转身对上他的眼睛,难得换上了一副不可抗拒的威严神色。

      工部若为了一举永绝秦州水患的功劳而和不惜和百姓冲突,程璟固然可借此事在皇上面前邀功一把,可民间对他的风评便会一落千丈。

      近些年除了程瑀,也有不少皇子觊觎过程璟的太子之位,若不是百姓和朝臣的拥戴,程璟也许早就搬离了东宫。这般目光短浅、自断生路之举,如何能使得。

      “秦州治水是大人自请来的,若是延误了工期,来年又发了水……”他故意拉长尾音,似是在给江晚晴自己领悟的时间。

      “我的罪责我自己来担,和旁人一点干系都没有。”江晚青答得斩钉截铁。

      “大人自便。”那人留下一句话,后退几步,似是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

      在这僵持也不是办法,江晚青了想,觉得应该回去托沈熹来处理村民的事。他正要带着人折返,一匹官府的快马停在人群之外。

      马上之人提声禀报,“沈大人请江大人速回府衙,有要事相商。”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顺了江晚青的意。

      他点头道:“待我回去牵匹马,即刻回府衙。”

      正值十六大集,江晚青的马一入了城就跑不起来了。东宫暗卫也不再故拉距离,趋马紧跟在江晚青身后。

      秦州城中来往商队不绝,商队之人或牵马或牵骆驼,服饰各异,已可见些许繁华景象。江晚青快马踏过长街,对眼前之景心头赞许一番。他去年来秦州时还未有如此光景,看来林汐在互市上下的功夫还真有确实的收效。

      牵牛马去互市上换盐茶和日常用物的北燕人为数不少,北燕人自古只擅游牧,就算是曾经占领中原的时候,也未曾普及耕种,大多的吃食都是靠抢掠。如今街市上也有北燕人开始经营面食铺子,售卖自家地里的农作物,毕竟想在城中定居,游牧的习俗是不适用的。

      在此之前,他从未相信仅凭互市可以改变一个边城,可以化解两个民族的矛盾。他从不放任自己抱有任何天真的想法,北燕和汉人的国仇家恨连铁蹄都无法化解,岂是小小的互市可以化解的。

      他甚至觉得林汐在秦州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刚愎自用,可在面临林汐的成果时,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人心也许确实可以换人心。

      想到此处,江晚青突然有些想见林汐。那人与人相处纵然有几分与生俱来的冷漠,缺总不失一颗赤子之心,倒比那外热内冷的人强上许多。

      恰好行至北关巷前,江晚青勒住缰绳,不禁驻马望去。

      那暗卫随他来过此处,如何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他停在江晚青身边,冷然示意道:“虽然殿下并未说明,但殿下并不愿大人见他,大人应当明白。”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暗卫并不知江晚青话中所指,以为他在用话噎自己,便轻哼一声,调转马头不再说话。

      江晚青自有分寸,看了几眼再不多作停留,径直向府衙而去。

      到了府衙门口,暗卫并未跟他进去,而是装作路人在路边面摊要了碗臊子面,眼睛溜溜瞅着府衙大堂内。

      面饽饽上赶着牵走江晚青的马,引他向正堂走去,点头哈腰,时不时奉承几句。

      江晚青负手嗤笑道:“要不你这肚子圆,原来里头装的都是蜜糖。”

      面饽饽搓手应着,“大人要是喜欢甜的,小的就紧着卖这肚子里的蜜。”

      “本朝律法严整,卖假蜜是要押到牢里的。”江晚青见他倒吸了口凉气,笑了笑说:“林大人爱吃甜的,怎么不见你倒蜜给他。”

      面饽饽扁嘴,“小的要是敢跟林大人说这些,他那眼神都能把小的杀了。”

      “也是,他最不喜欢这些话。不用你嘴上甜,平时多照顾些,就算你的功劳了。”江晚青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塞到他手中,弯起嘴角道:“天冷了,拿着喝酒。”

      “多谢江大人!”面饽饽接过银子,弓腰站在门边,手一伸道:“大人里面请,大人小心门槛子。”

      江晚青顺着他的手进了堂,与沈熹寒暄见礼后便被拉进了里屋,两人各自落座,桌上已备好茶果。

      沈熹自知不好言说信中之事,端起茶杯啄了几口,迟迟未说话。江晚青也不急,瞥见桌上一盘鲜果,正好觉得饿了,便拿起果子啃了一口。

      屋里全是江晚青靠着椅背啃果子的声音,最后还是沈熹忍不住先开了口,“之所以急着叫你回来,是因为今早收到殿下一封信。”

      江晚青跷起腿,啃了几口,不经心地问,“哦,说什么啊?”

      “叫你回去。”沈熹从袖口中掏出信纸,递给江晚青,“你自己看吧。”

      江晚青叼着果子,用胳膊肘挪过净手布,随手抹了几下。带他接过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信中的内容,嘴里的果子骨碌碌地掉到了地上。

      “什么!他让我现在回去?”江晚青的语调比平素高了不少,不过他这番反应也在沈熹的意料之中。

      沈熹点头道:“信上是这么说的。”

      江晚青将信扔在桌上,转头抿嘴不言。

      “你应当回去。”

      “不行。”江晚青铁青着脸摇头,“且不说我放下手中未完的工事这般回去东宫会受何等影响,若是来年发水,又淹死人,怎么办?”

      “金陵的事有殿下在,你不用想,至于秦州这边,我会做好发水赈灾的准备。”

      江晚青撑着额头想了想,斟酌道:“还是不行,我不能走。”

      沈熹长叹一声,“殿下来信不是问你想不想走,只是通知你,必须回去。你的心思我知道,若是能有选择,我也不愿你回去。可是此乃东宫之令,我们无可奈何。相信太子此举必是为你思虑周全了,好处大于坏处的。”

      “也是,他不是来问我意愿的。”江晚青将脸埋进手心,过了片刻抬起头,哈哈笑道:“正好赶得上回金陵过年,也算不错,要多谢太子了。”

      到底不是曾经的林汐,不会总是百般依着他,顺着他,事事顾及到他的想法。直到今时今日他才有所意识,这世上能如此对他的,也就林汐一人了。

      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大雪方停,一行人踏雪上了鸣沙山。林汐带了新一批运来的普洱茶砖,一路上隐隐觉得不对,商路上的气氛不太平常。

      盛极一时的鸣沙山互市的商路,现下几乎不见民间的商队,偶有一两队擦肩而过,也是颇为谨慎,满腹武装。

      呼延澜一如往常地在大帐为林汐等人备下了满桌宴席和几斛美酒,依旧说说笑笑,可她略显憔悴的神色却没逃过林汐的眼睛。

      天冷得人犯懒,呼延澜干脆唤人架上篝火,带着人在篝火旁喝酒跳舞,身上能暖和一些。

      林汐不管身后的热闹和他们唱的牧歌,坐在篝火边熏手,随口问呼延澜,“怎么了?”

      呼延澜眼神闪躲了两下,“什么怎么了?”

      “咱们的互市怎么了?商路怎么了?”林汐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别说你不知道。”

      呼延澜听他说的是“咱们的互市和商路”,顿觉这些时日压抑的委屈再也压不住。她猛灌一口酒,抹着眼泪说:“其他几家的马匪专盯着咱们商路上的商队劫,没有商队愿意走咱们山下了,无论我怎么说也没用。没了商队,互市也快办不下去了。”

      “为何一早不劫?总有原因吧。”林汐掏出自己随身带的方巾,塞给呼延澜。

      呼延澜抹了把脸,“我不想说,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

      “真的?”呼延澜看林汐一脸坚决,迟疑过后,点头道:“好,不过你得先等等。”

      呼延澜撑地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干草渣子和灰尘,加入到身后跳舞的人群中。他们唱的牧歌曲调悠扬、苍凉,似是在讲述着游牧生活的不易,又似是在讲述着他们对幸福的渴望和期盼。牧歌唱到最后,曲速忽地快了起来,仿佛骏马奔腾,又仿佛烈火跳动。

      她唱完曲子,跳了一身的暖意,坐回林汐身边。

      “你们的曲子很好听。”他很少夸人,不过一旦说出一句,便是真心的赞扬。

      “谢了。”呼延澜咧嘴笑道:“我可以说了!”

      林汐换了个坐姿,认真地听她说。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有人要刺杀江大人吧?”呼延澜通红着脸,微微一笑,“那是因为,我与要杀他的那些人,是一伙的。”

      篝火映在她水色的眼眸中,带着跳动的火星。林汐觉得山上冷得出奇,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河伯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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