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秦州新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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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张棣回过神，慢慢将视线挪回到嘿嘿身上。嘿嘿有些害怕地向后坐了坐，怯怯地盯着张棣。在嘿嘿眼里，他仿佛换了个人，不是和合温雅的木坐忘，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不认识的那个人，是金陵城中的张棣，是曾近的太医院圣手张棣，是为了一时的痴念不惜牺牲挚友的张棣。
林汐的出现就像上天的惩罚，时时刻刻提醒他所欠下的帐，做下的孽。就算他竭尽所能，也无法偿还。因果轮回，他逃不过。
半晌，张棣的眼神缓缓柔和下来，变回了木坐忘。
嘿嘿不知自己哪里做错惹师父生气了，连忙将地上的香灰扫回到香炉里，再将香炉捧回到桌上。
“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擅自用针，我以后不敢了。”嘿嘿不打自招，一通把下针的事也交代了。在他心里师父是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神，就算他不说师父也一定知道。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张棣摸了摸嘿嘿的脑袋说：“以后你每日去给林大人诊脉，望闻问切一样不能少，回来告诉师父好么？”
嘿嘿歪头问，“师父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啊？”
张棣顿了顿道：“我腿脚不方便，你自己去。”
此后每日都能在林家院子里看到嘿嘿的身影，他年少贪玩，在医馆总被师父看着。到了林汐这儿有小茗陪着，无拘无束，他自然不愿意回去。
张棣时常托嘿嘿送来补品和药囊，将林汐调理得十分周到，没过几日就生龙活虎起来。
虽然好得快，可林汐迟迟没接到沈熹的复任令，到了茶马司就被劝回来。实在是惦记司中事务，林汐最后只能劳动康十一和土二他们在茶马司和林家之间来回地跑，将公文也搬了一些回家。
林汐上午去互市转悠，下午就埋在家里看公文，一天天过得还算充实，没耽误多少事。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可林汐总有隐隐的不安。先是江晚青莫名地来到秦州，据他所知北方水利鲜有在秋冬动工的，冻土坚硬，如何施工？再是前些日子呼延澜告诉他有人要杀江晚青之事，江晚青在秦州并无仇家，是谁要杀他？呼延澜又是如何知晓的？
林汐放下手中的一纸公文，是近期鸣沙山互市入市情况的汇总。其中不难看出，去鸣沙山的商队有减少的趋势。而桌上的另一份地图也显示最近从鸣沙山借路而过的商队越来越少。
鸣沙山互市建立之初，有呼延澜的保护，商队来往达到了一个高峰期。如今商队又绕远走回原路，如此不合理的举动，肯定暗示着什么问题。
一桩桩一件件像迷雾一般将他缠绕其中，一切都看不真切，似乎在平静的湖面之下隐藏着什么暗流汹涌。
好像周围的人都知道些什么，唯有他一人困顿其中。
这种感觉，让他不免想起金陵。
半月之后，就在林汐终于回到茶马司的时候，慕容守回来了。一身风尘，看着就是没少奔波，神色也比以往更疏冷一些。
林汐裹在毛裘中坐在成堆的公文里，捧着茶杯捂手，眼睛钉在书桌上，没发觉慕容守已经进了屋，直到慕容守清了清嗓子。与林汐、小茗不同，慕容守在塞北生活惯了，就算到了寒冬天里也是一身轻衣劲装，唯在领口袖口上围了些皮毛。
慕容守没想到林汐见他的第一句话竟是，“你一个人？图拉呢？”
看着他一个劲儿往自己身后瞧，慕容守本就不爽快的心情更加不爽快，抿了抿嘴说：“与你说正事，我带他做什么？”
“下次带。”林汐撇嘴，掀开毛裘欲起身，“咱们去那边坐吧，我给你泡杯茶润润喉。”
“不用了，你坐。”慕容守没有心情陪他闲聊，撩袍在书桌对面落座，“我去了趟金陵，见了太子。”
金陵？程璟？林汐思绪飞快地转，怎么也没想清这些和慕容守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和江晚青的事必定有联系。
慕容守继续道：“太子说，七皇子程瑀在滇州的力量已经渗入到秦州来了，之所以派人暗中找我和呼延澜游说，给出复国的筹码，是意欲联合北燕各部为他所用，以便他夺嫡。”
“什么？程瑀还活着？”林汐觉得自己的脑袋发蒙，实在想不明白昔时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汐知道慕容守没有说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答应了？”
“我若是答应了就不会去金陵了。”慕容守摇头。
“你去金陵，是决定站在太子这边了？”
“不。”慕容守垂着眼，眸中的寒光与戾气却让林汐脊背一凉。他紧了紧眉头道：“酒宴珍馐、一掷千金，权贵们夜夜笙歌，满街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金陵如此繁华，秦州却荒凉至此，百姓连吃盐茶都要苦苦去求朝廷。我……”
林汐瞥了眼他捏得发青的拳头，问道：“所以你决定放弃守了这么多年的和平，转投程瑀？兴兵复国？”
“博爸给我起名为守，意思就是让我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北燕背后的血脉，让北燕不再是只会杀伐的民族，也不被战争所侵袭。所以就算受了再多的欺压和侮辱，我和族人们依旧可以咽下去。况且太子此人不简单，七皇子斗不过他，我只愿两不相帮。”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太子应该告诉你了，我们是旧识。”林汐转着手中的茶杯，仍在消化方才慕容守话中的信息。
“七皇子的势力已经潜入秦州，我想提醒你不要为他所用，也要小心他的动向。”
“是程璟想提醒我吧。”
慕容守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下来。
林汐放下茶杯，淡淡道：“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做。”
“好。”慕容守干脆地走了，没有客套的繁文缛节。
程瑀没有死？
林汐向后靠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整理其中的种种前因后果。想到最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难道江晚青来秦州名义上是修水利，实则是调查程瑀在秦州的势力。难道那个杀他的人，是程瑀的人。难道告诉呼延澜的人正是程瑀的人。那呼延澜到底有没有投靠北燕人？鸣沙山的商队数量减少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了茶杯的温热，林汐看向窗外的白雪，搓了搓没什么温度的手。无论是金陵还是秦州，冬天都很冷，能冷到人心里。
他想起在学堂中第一次见江晚青的时候，秦师父让他们挨个介绍自己。江晚青反祍歪带，一脸懒散地起身，叉着腿抱胸道：“我姓江，名晚青，字晚青，号晚青，京卫指挥使江府。”
那时所有人都笑他，一个未成冠礼，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哪来的字号。秦师父打趣他道：“好后生，江指挥使家教甚严，家教甚严！”
在林汐心中，他与那满座酸文假醋的人不同，像雪一样干净，不带一丝尘埃。后来林汐入了官场，看惯了玩权弄谋、尔虞我诈，唯有在江晚青身边能让他呼吸到一缕清风。
江晚青爱穿鹤纹，林汐时常看着他的衣服想，他确实担得起这纹样。不问世事，闲云野鹤，这才是江晚青。
如今，连他也卷进了这深不见底的泥潭，到底为了什么？为了家族？为了权力？还是为了程璟？
相比起江晚青当初的决绝，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江晚青甘愿为了程璟改变自己。他守着这纸鸢守了七年，只能用一根线维系着，让纸鸢不会飞得太远，脱离他的视线。而程璟却可以手握纸鸢，想让它去哪儿，它就心甘情愿地去哪儿，就连泥潭亦可赴。
他笑话一般地记挂江晚青到现在，此时此地，也该放下了。
往事不可追，倒是眼前的事需要他去问清楚。
林汐将毛裘盖在椅背上，走到门口唤道：“小茗。”
“少爷。”小茗放下手中的雪球，冒着雪开门，笑意盈盈。
林汐笑着替小茗掸净帽檐上的雪说：“许久未去，该上鸣沙山看看了。”
“下着雪呢，山路不好走啊。”小茗指了指门外的飞雪，手指冻得通红。
“那就等雪停了再出发。”林汐握着小茗的手将他拉近屋里，在炉子前暖了暖道：“别再院子里疯玩了，进来暖和暖和。”
小茗嘟嘴道：“怎么说我疯玩，少爷以前也爱打雪仗呢。”
林汐怔了。金陵少雪，一到了有雪的时候人人都喜得没了形。林府花园大，父亲不再的时候又没人管束，他便总叫来江晚青和张棣一起打雪仗。张棣总像个墙头草，一会儿跟在这个身后，一会儿跟在那个身后。江晚青则能把打雪仗玩出许多花样来，比如投石攻城、草船借箭。到如今，一个在近在咫尺远在天边，一个黄泉相隔。
瑞雪兆丰年，来年必是个好岁头。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秦州新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