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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哮天犬的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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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知了声声,单调而呱噪。河边的小草长得十分茂密,在阳光底下显出油亮的色泽。一丛丛,肥胖笨拙懒庸无聊的样子。丝带般的河水冲刷着光滑的鹅卵石,像少女手中的梳子轻快地梳着自己柔顺的长发。
河边深处,在树林绿荫的包围中,一群孩童围绕成一个大圈。中间对立地站着两个抓着木棒的小男孩。一个皮肤黝黑,瞪大双眼,拼命装作凶狠的模样,口里念念有词,他就是黑天犬在凌国的重生赵甲。另一边的男孩较瘦弱,脸色有些苍白,手中的木棒微微上下抖动着,这个就是白天犬许子白。
周围的人群中都是穿着粗布衣的小孩,他们围观着,装得像大人般严肃的样子。偶尔有一个忍不住掩着嘴想笑,被站在中间的赵甲眼尾一扫,立刻又挺起腰板,一板正经的样子。离赵甲最近的一个小男孩就是他的弟弟赵乙,他看着对面差不多要漏气的苍白男孩,颇是同情。但是他也知道,这次的结局一样只会像往日般收场。
“公子,给点厉害那不知好歹的赵臭屁瞧瞧!”这时人群的一边叫嚣起来。
“甲哥,快出手吧,把那个小白痴吓得屁滚尿流吧!”另一边,同样地,人群也大声嚷嚷。
接着,人群大致分成一大派支持赵甲的和一小派站在许子白一边的互相起哄,中间的两人却还没有动手的迹象。小黑男赵甲似乎想再锻炼他凶狠的表情。苍白小公子许子白的眼神却是四处飘散,似乎想找谁,一直没有发现,脸上越是着急起来。
终于,赵甲忍不住先出手了,他有模有样地挥动手中的木棒,子白只有笨手笨脚地迎招。赵甲打中了他的手臂,立刻小公子雪白的衣袖上出现一条长长的无痕。
这时他没有觉得疼,只是在想,惨了,回家肯定又会惹哭奶娘了。虽然每次她对着自己就总是一副想哭想哭的样子。她一哭就搂着自己猛叫心肝宝贝。事实上,他觉得奶娘一点儿也不宝贝自己,不然怎么一见着他就没有笑脸呢?她明明就不喜欢我,也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嫌弃他吧。“只有英英对我好,总是可亲地对着我笑,还和我玩。眼前这个赵甲,是个超级坏家伙,总是取笑我。”子白心里叨念着。但其实赵甲说他傻,他根本不介意,他讨厌赵甲的只是他说自己骗人。他明明就是左军的后备将士,他最崇拜的凌越皇子的守卫军队中的一员!他还有会牌呢!只等十五岁一过,他就能穿上威风凛凛的盔甲和凌越皇子一起作战。
赵甲却总是笑他瘦小像羊一样,说他是个骗子。他拿自己宝贝的会牌给他看,赵甲说是假的。他怎么可以说他视为圣物的会牌是假的?还把会牌丢在地上踩了几脚!他很生气,眼一红想哭,却想起英英说如果他再哭,她就不会再对自己笑了。于是吞回眼泪,捡起地上的木棒就跟赵甲撕扭起来了。打过多少次了?每次疼得他想抱头大哭,但他知道英英在人群里看着自己。为了唯一一个对他笑的朋友,他忍住了。虽然每次都打输,起码英英事后会帮他吹吹。她总是轻轻地抚着自己的伤口,说着“吹吹,痛痛飞飞”。虽然他还是很痛,但他还是会在英英问还痛吗的时候拍着胸口说:“不痛,都飞走了!”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勇敢。
每次都一样,只是,为什么今天英英没在呢?是家务太多了?是在田里收割还是在家里做鞋底?做饭?但是还早呢!
正走神,一棒往他正面劈来,他几乎下傻了,根本不知反应,他应该回挡他,他已经练过很多次了。攻击不够快,不怕,可以躲快一点。或许他正在思念着英英所以分心。他想,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还是为朋友义气而已?但是,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每次问夫子都说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明白。但是什么时候才是长大呀!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小厮三子过来扶他,在他耳边说,今天时间短过上次呀!
而赵甲站在他面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许子白,你又输了,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和你比试了!因为我已经长大,而你只是一个小屁孩,我需要更强的对手。我很快会成为左军的将士。”
其他的小孩静了一会,对赵甲的话一知半解,大概是说书先生说的比完后英雄跟奸人说的邪不胜正之类的话。于是对胜利者欢呼了一阵,接着就散场,回家的回家,继续玩的继续玩。
但是许子白,可明白得很。一般来说,他不能明白的都是大人的解释。他知道赵甲说的是真的。他不把自己当对手了,他自己应该很生气的,应该跳起来再跟他撕打,但是他刚刚那一脸的笑容,让他迷惑了。赵甲一直当自己是真正的对手,不是吗?他从来都是用尽全力来和自己比试,一点也不手软。他认真万分地把每一次打架都当做真正的比试。但是今天他自己却分神了,所以赵甲才会这样说。往日自己可比他专注多了,一心一意就想把他打败。
今天,赵甲真的赢了,大获全胜,连自己的专心他都打败了。
他现在真的哭出来了,一下子世界静下来,赵乙好像过来安慰了他几句,但是他只顾着哭,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三子、四子两个小厮在他身边摇晃他想扶起他,他俩七嘴八舌,子白除了回家两个字外其他什么也听不到。但是他不想回家,家里除了奶娘谁也不在,爹爹娘娘都在城里的家,而只有奶娘的家,他实在厌倦。
不管小厮在说什么,他只是哭,他现在真的很伤心,赵甲说再也不把他当对手了,他很伤心;英英也没有来帮自己吹吹,他更伤心。她为什么不来?她要像爹娘那样抛下他不管他了吗?
越想越伤心,没有人跟自己玩了。好委屈,好委屈。他大声哭出来,用尽所有力气,鼻涕眼泪模糊地混在一起,流到嘴里。他使劲擦,使劲哭。到了最后,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哭了。
黄昏降临,树林仿佛变成一只大灯笼,朦朦胧胧,浓郁柔和的光亮,铺洒在宁静偏僻的村庄。凉风穿过,原本热乎乎的泪水一下子就冷下来。
子白终于停了,抬起头就看见三子、四子靠在树下睡着了。而其他小孩都走光了,他一站起来,三子、四子也似乎被凉风吹醒了,忙跟着他离开树林。
许子白没有回家,他带着红红的像兔子眼一样的双眼悄悄走到英英家。他想象英英在挑水、洗衣或是洗菜做饭。满脸烟灰,看到他的时候,会呆呆地瞅着他的红眼睛,最后放下手上的活,走到他身边揉揉自己的眼睛说“不哭不哭,眼泪飞飞”。他想到这,有点开心。他想看到英英,就什么都会没发生过。
但是,他想象中的一幕并没有发生。英英家,只要走到门口,就可以把全部都看完。他不能再继续悄悄地等了,因为听到屋里的女人哭声,他听出来是英英娘。这种凄凉的哭声他曾经在奶娘那里听过,那是因为家里陪着她的大猫飞走了。他突然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他使劲推开了房门,就只见英英的爹、娘、姐姐哥哥妹妹弟弟一屋子的人围在一张破旧的床边。他们像没看见他似的,继续哭和呜咽。他挤了好久,终于靠到床边。
小小的英英盖着灰旧的被子,脸白得像白面粉。子白想起她总是说希望家里有很多白面粉,那样就可以天天吃汤圆,还能捏皮人。她是睡着了吧,在梦里吃着汤圆吧。那可不行,她得起来帮自己吹吹呢。他伸手想去碰一下她,被英英娘拦住。
“大娘,叫英英起床,现在天还没黑呢!”子白的声音有点抖。
英英娘摇摇头:“傻孩子,英英要休息。她一出生就注定是个辛苦命,现在也好,可以好好睡一觉,就望她福气大接着可以投个好人家。”她说完又哭了一阵。然后强撑着身子,让小孩各自去干活。
“待到明早,就让福姑带人过来敛葬吧。”英英爹再看一眼床上的小人儿,终是无可奈何转过头走出屋外。英英娘再抚抚孩子的额头,泪珠一颗一颗掉到英英的脸上,最终也走出屋子。
没有人让子白离开,或者说大家都没有特地留意他。他们想他也只是一个脑子永远停留在八岁的小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想着他只是好奇多看两眼就会走了。
他们怎么会明白,英英对他多么重要!他怎么会不知道英英是像大猫一样飞走了呢?他只想英英帮他吹吹把痛吹走,而不是想让英英飞走!是不是今天他哭得那么丑所以英英生气了呢?
子白用手抚了抚英英的小脸,她不笑,眼睛还是紧闭着。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但是他没有哭。他想了一会,脱鞋钻进床的里头,抱着英英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子白被英英娘摇醒了,“你这孩子,快起来,怎么这么不懂事。”他睁开眼睛,看见英英还是睡得很沉,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了,身体感觉非常冰冷。然后转头看英英娘:“怎么英英还不醒啊?”
这一说,英英娘的泪水又控制不住了,于是她不再怪子白,只是让他下床,擦擦眼泪,跟身后的人说:“福姑,麻烦你了。”
那被称福姑的,让外面的人抬了一副小棺木进来,棺木很小,还不规则,单薄粗糙,小小的空间,看得让人窒息。
福姑掀开床上的旧被,想把没有一点生气的英英抱起来。子白突然冲了过去,趴在英英身上不给福姑抱她。
“哎哟!”福姑吓了一跳,被往后挤了两步,还差点跌倒地上。“哪来的小鬼!”
英英娘赶忙扶着福姑,对子白说:“许小公子,你还是快回家吧,英英已经不在了,你让我女儿安安乐乐地走吧。”
子白趴在英英身上抱紧她不肯动,英英娘没办法,只能用力把他拖起来,福姑也过来帮忙。谁知这小孩的力气大得很,怎么扒也扒不动。
她们正想让人过来帮忙时,一声大叫吓坏了她们。
英英娘和福姑惊魂未定地认真看了看,又似乎没有动静。
子白却兴奋地凑过去,到挨着她的鼻尖。“英英,你叫我吗?我在这呢!醒来吧,太阳快要晒屁股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大白!”果然,英英又叫了一声,这次是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英英娘终于反应过来,忙叫家里人去请大夫过来。福姑则吓绿了脸,口里念念有词,神仙显灵啊,神仙显灵。
英英终于睁开眼来,第一眼就是放大的子白的脸,似乎吓了她一跳,她急得直起身来,额头正撞子白的前额,痛得子白哇哇叫。英英醒来第一句话:“不要靠那么近,你还没有发育呢!”中气十足,语气怪异,把整个屋的人都吓傻了。只有子白揉着自己的前额,咯咯地傻笑。眼角闪着水晶般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