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4、婵月云扬 章叁

　　江南。落日楼。

　　传闻落日楼主人是个极其风雅的妙人，单看落日楼的格局布置就可知主人胸中大有丘壑。

　　不少富家天下的富豪，地位显赫人士也不惜砸重金来落日楼临江小筑赏日落。

　　而今最顶层已被人包下，不让闲杂人等进出，所有的酒水饮食都是放在吊篮里送上。整个酒席布置在高楼之上，又有长长楼梯上下隔开，放眼望去，四周是落日湖畔美景。不怕旁人窥探。

　　任云扬上得楼来，席间已有了几位。

　　在栏前来回走动的一个先转过身来埋怨，“云扬，你来迟了。”他面如冠玉，相貌俊美，一双带电的桃花眼想必惹了不少祸害，但是眉目之间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轻佻，说话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任云扬面目冷硬的避了开去，“雪飞，地契的事，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那个轻佻公子赫然便是凌王府的少王爷，他父亲近来在皇上面前是个大大的红人。看到任云扬的相避也不恼，依然笑嘻嘻的。

　　“到手了？恭喜。”说话的是位笑容清幽的贵公子，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扇了扇。这样的天色旁人拿把扇子只会被人笑话，但是他一手持扇一手背后，只随便一站便是一副悠哉翩然的模样。

　　任云扬竟轻轻勾唇，跟他碰了碰拳，“悠然，身为叶家大公子，你也太闲了，居然赶着上少林？”
　　叶悠然扇子一合，往那边一指，慢条斯理的说，“有什么办法？难道看着无影困在达摩堂？”
　　凌雪飞笑着靠在栏杆上，举止说不出的风流洒脱，“这也不错。从来没见无影吃瘪。”

　　坐在主位旁边饮酒的那个面目五官如刀刻斧削般刚毅，沉默寡言，身子坐的笔直，左手握着一把刀，正是独闯少林的萧无影。

　　他冷冷的道，“不需要。”

　　他旁边也坐着一人，却似满脸愁苦，明明脸上皮肤光洁，眸光清明，却偏偏留着络腮胡子的人，显得甚老。

　　任云扬抱拳一揖，“飘零，多谢粮草。”
　　那人正是北方的煤帮之主，他摇摇头，“兄弟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只是，这顿又花去不少啊。”
　　传说此人吝啬之至，有时却一掷千金。十车皇粮他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一顿饭反而计较半天。

　　叶悠然看看楼梯摇摇头，“阁主也真是。召唤我们，他自己却不来。”
　　楚飘零道，“他定是为了云扬重振任家堡的事召我等前来。”
　　凌雪飞点头，“自然还有入主广寒殿一事。清风阁能收下广寒殿才好为日后扫清障碍铺平道路。为云扬复仇也是一举双得。”

　　任云扬咬牙，下颌显得刚毅无比，“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击。”

　　凌雪飞想起一事，“离开之前，阁主差人送了样东西进王府，说是任家堡一事的锦囊妙计。”
　　说完他从旁边拿出一个硕大的锦盒。

　　任云扬一看，奇怪之至，“你不说是锦囊？”这么大的一个盒子，让人很难猜测里面装了什么？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还是兵器？
　　凌雪飞挑眉，“阁主说，看不看在你，用不用也在你。”
　　任云扬想也没想就过去打开盒子，就见偌大的一个盒子里面就放了一个小小的锦袋。
　　任云扬斜眼看来，凌雪飞退后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阁主做事你是知道的，怪不得我。”
　　叶悠然轻轻一笑，“又被阁主耍了不是。”

　　任云扬已经拆开锦囊，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月』和『破』，但是中间却隔着三道竖画，却是自下而上，由粗到细。

　　凌雪飞探头一看，“这是月川破？还是月三破？”
　　楚飘零也看了，摇摇头，“不通，不通。”
　　传看了一遍，大家都不甚明了。

　　萧无影道，“不必猜阁主心思。”
　　叶悠然抚掌一笑，“无影一语中的，无端猜测阁主的心思只怕几日无功，索性不去想，只部署我们的战略。”

　　凌雪飞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唇角轻勾，“传闻广寒殿主，是个世间罕有的美人。”

　　要谈论攻占策略，结果他倒是先提起了美人。
　　萧无影冷冷道，“传闻多数不实。”
　　叶悠然扇子一展，轻摇道，“也有传闻凌府少王爷是个饱食终日的酒色之徒呢。”
　　凌雪飞眼角一扫，随即淡淡移开，“这传闻本就是真的。”

　　“是真的。”许久不作声任云扬突然开口，但是表情却像是神思不属。

　　萧无影利眼微眯。
　　楚飘零摸着胡子，“你见过？”
　　任云扬默然片刻，“没有亲眼见过，谁也无法想象那样的人……”

　　席上的几个人都沉默片刻。
　　任云扬开口自然是指广寒殿主。她一向深居简出，江湖上见过她真面目的少之又少。他们都清楚任云扬报仇的原因，却并不知道原来任云扬竟是见过广寒殿主的。那么这趟复仇只怕没那么单纯。

　　叶悠然先打破沉默，“云扬，复仇之路甚是艰辛，你可考虑好了？”

　　任云扬冷冷一笑，“十年来，每天每刻我都是为了这一时。”

　　众人也知黄泉岛出来的人打定主意就很难改变。

　　叶悠然摇摇头，“单是广寒殿，幅员三千亩，门下弟子何止千数，在江湖上也颇具影响力，若广寒殿主登高一呼，想必黄河南北有不少人会来助她一臂之力，想要撼动就不易。”

　　萧无影道，“寒月功并不易对付。”他少言，不过字字玑珠。

　　叶悠然踱了半圈，“当年其创立者寒月真人少年以硬功闻名，中年之后才创出以阴寒之内力闻名天下的寒月功。现任之师幻月真人半路出家，也以寒月功名震江湖，让广寒殿跻身五大帮会之一。”

　　听到这里，凌雪飞邪邪一笑，“现任殿主以童身修炼寒月功，十五岁就已参与十二人行动。十年过去，她的功力可想而知。”

　　江湖上，但凡童子童女之身修炼的功夫总是特别难对付。因为这类人都是邪思杂念较少，再加上寒月功本身就不可小觑。

　　楚飘落叹了口气，“算上追云十三骑，流云，穿云左右二使，就算云扬领军恐怕也并无十成把握……”他看向任云扬，意思很明显。

　　任云扬倒胸有成竹，“寒月功暂不提，广寒殿部署广大，一夕之间难以撼动倒是真的。”

　　好好的椅子不坐，凌雪飞半倚在栏杆上，“也只好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我和飘零可断其后路，从她们的粮仓，财路下手。反正穷山恶水的刁民，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楚飘零咽下手中那杯残酒，这颇不心甘情愿的道，“也罢。不出半月目的可达。”
　　任云扬大喜，“有飘零相助自是事半功倍，多谢！”
　　凌雪飞翻翻眼睛，明明他主动请缨，结果云扬独谢飘零，他看起来就这么不可靠吗？

　　“我北上要取道之处就麻烦也打通关节。”任云扬又道。带着那么多人马若不先打通，只怕道上也层层关卡。
　　楚飘零头也不抬，“不就是花点银子么。”

　　萧无影道，“但你必须亲自攻入广寒殿。”

　　这道理再明白不过，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断其生计，挫其锐气不如直接攻入，打败其主事。否则清风阁入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任云扬，“随便找个借口，清风阁就可以去一探究竟了。”
　　凌雪飞哈哈一笑，“无影，你干脆就随云扬同去，定能拿下广寒殿。”
　　叶悠然也是微笑道，“难道你不想同去？”
　　凌雪飞断然摇头，“不行，看到美人我会心软。”
　　叶悠然扇子轻摇，“某人对自己的弱点倒是清楚得很。”
　　凌雪飞风流倜傥，喜好美色，天下皆知，但这次居然还有他不想看的。
　　某人摇头晃脑，“总不像某人，不知道自己穿什么旁人看着都以为是女扮男装。”

　　叶悠然容貌太过秀雅，而涵养甚好，是以凌雪飞总讽其缺乏男子气概。但是这个在江南长大，年少时体弱多病的富家公子能轻易出入少林，联手大侠萧无影破罗汉阵而去，除了清风阁自己人，也真无人敢这么说他。

　　叶悠然却并不生气，“那好，我去。如此少有的美人，会会总是好的。”
　　口气就仿佛去赏花喝酒，完全不像是攻打五大帮会之一的广寒殿。

　　楚飘零道，“阁主锦囊之『月』想必是指寒月功了，而中间那三道，难道是指要云扬，无影，悠然三人北上吗？”

　　“有理。那么最后那个『破』自然是指攻破广寒殿了。”叶悠然复议。

　　“破？”凌雪飞走了过来，突然邪邪一笑，勾住任云扬的头颈，“对于处子之身，拥有绝世武功的天仙绝色，任兄弟，不必我教，你也知道该怎么『破』吧？”

　　一语双关带着猥亵之意。
　　任云扬眉峰一缩，推开凌雪飞的手臂。

　　“寒月功我自有办法对付！”

　　不再理会他人，他垂首凝视一向料事如神的阁主锦囊。

　　……这个『破』字，究竟是何意呢？

　　*

　　她清楚记得那个明月被乌云遮蔽的夜晚。

　　那日，她得到消息，早已七零八落的任家堡被人重新买回地契，开始大兴土木。

　　是她错觉吗？自那以后，广寒殿就状况频出。
　　先是粮仓走水，绣房的好些绣品被退回，花房原有的订单也被撤销。久旱刚逢雨的田里又遭瘟疫。
　　而今，江湖竟有传闻广寒殿窝藏朝廷重犯江湖罪人。

　　广寒殿一向对无家可归之人大开方便之门，即使是曾犯过错，若肯悔过，广寒殿依然给予自食其力的机会，因而此传闻很易被人取信，并大大的不满。

　　她不能再把这些事情当作是巧合。
　　清心寡欲，深居简出，避开世事，然后心中盘亘十多年的阴云遮天蔽日。
　　该来的始终躲不掉。

　　左思右想下了决定。“小娥，去派人散了农场和作坊里的人。结算工钱，让她们各自散去，自谋出路。”
　　小娥应了一声，却呆呆站着不动，收集情报的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殿主，是有什么人专门与我们为难吗？”
　　北宫婵浅浅一笑，“小娥，你是明白的。这么多事情碰巧都在现在发生？那一定是要为某个极大的阴谋做铺垫了，在那之前我散了下人，损失才能最小啊。”

　　小娥皱眉，“广寒殿一向与世无争，是什么人想要跟我们为难。”
　　北宫婵略沉思，字字玑珠，“清风阁。”
　　小娥一惊，“最近这么多事，原来都是清风阁搞的鬼？”

　　北宫婵微微仰头，“清风阁中的主事们虽然身份神秘，但个个不是简单人物，显然都有隐藏身份，因而才能再那么短时间崛起。”
　　她转而看小娥，“你想想，什么样的人能在那么短时间查出颠覆王家血案？能在一夜之间控制北煤南盐？能在一夕之间收购江南所有青楼？也能让王公贵族趋之若鹜的字画变得一钱不值？甚至能左右圣上决定，灭下砂镇保边关。……也能在数月之间重建任家堡。”

　　小娥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小娥惊惧的小脸，“他们蓄谋已久，断殿内生路，又散布谣言。我看，不日，清风阁以此借口入广寒殿探查究竟，趁机攻破入主。他们势在必得。我并无把握。索性让人提早散去，也好解除我的后顾之忧。”

　　小娥一昂首，“殿主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走投无路来寻求殿主庇护，广寒殿有难我们四散而逃？”

　　北宫婵一手抚额，容光皎洁，“本殿领会你的忠心和好意。可是殿里的女子多数都是些命运坎坷的女人，有人被弃，有人失足，有人从出生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们不是战士更不是死士。我也没有权利决定她们的命运，让她们为广寒殿而战，为广寒殿而死。”

　　小娥垂下眼帘，“可是，可是小娥被人抛弃，如果没有殿主，早就横尸街头，除了广寒殿，小娥无家可归，就让我跟着殿主吧。”

　　北宫婵凝视她片刻，终于心软，轻轻一叹。

　　“好，明天你去就去安排，愿意走的，就给每人五百两纹银。愿意留的……”

　　说着，脸上尽是不豫之色，“那就……留下吧。”

　　章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