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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四(上) ...

  •   邵嘉桐沿着走廊往办公室走的时候,正有两个工作人员在往她办公室里运东西。她走过去,秘书看到她来了,连忙说:
      “邵小姐,你定的桌子今天早上送来了。但是还没安好……”
      邵嘉桐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去找梁见飞,好了告诉我。”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工作人员正在搬运的古董木桌,这才转身往梁见飞的办公室走去。
      梁见飞的办公室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那种混乱的程度跟她身上那套干净、挺括的白色连身裙完全无法匹配。
      嘉桐靠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门,梁见飞头也不抬地一边打着电脑一边说:
      “听说你买了张新桌子,还是个古董货。”
      “看来这已经成为了今天早上的头条新闻了。”邵嘉桐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
      “那你也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梁见飞在打字的间隙抽空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今天一早的头条是董耘竟然八点就来上班了。”
      嘉桐下意识地露出诧异的表情。梁见飞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打字。
      嘉桐从背包里拿出U盘交到梁见飞的办公桌上:“这是詹逸文的定稿。”
      这下,似乎轮到梁见飞惊讶了。她停下手里的活,靠在椅背上转过来看着嘉桐:
      “你跟那家伙很熟吗?”
      嘉桐想了想,答道:“并没有熟到约会、看电影、到对方家里过夜的程度——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梁见飞抬了抬眉毛:“那是什么程度?”
      “就是会约出去吃顿饭或者看个画展什么的。”
      “那就是还差去对方家里过夜了。”她得出结论。
      嘉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吧,如果有天我们真的‘熟’到那个地步了,我会写封邮件告诉你的——顺便再抄送一下全公司。”
      梁见飞看着她,撇了撇嘴:“那么董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也看着她。
      “你决定抛弃他了吗?”
      嘉桐苦笑起来,想了一下,说道:“我会一如既往的,在工作上给他最大的支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其他方面呢?”梁见飞也许是很少有这样能跟上司直接谈论八卦的机会,所以身上那种编辑的职业敏锐感立刻活动了起来。
      嘉桐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仍是似笑非笑的,看不出有任何不满或生气:
      “你知道吗,前几天的董事会上我们还在讨论要派谁去香港办事处做常驻的负责人……”
      “画册的事情我今天就能做完,然后把定稿发给你,”梁见飞拿起桌上的U盘,晃了晃,“我对董耘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只关心我自己的工作。”
      邵嘉桐想忍着不笑,但还是没忍住:“我回去看看新桌子安好了没有。”

      “今天全公司都在谈论你换桌子的事情。”董耘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嘉桐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怎么听说大家都在讨论你为什么八点就进办公室了。”
      董耘抬了抬眉毛:“作为一个老板,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点了点头:“但是作为一个长久以来都游手好闲的老板来说,就有点不正常了——你这样会让员工猜测公司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你希望我明天开始还是下午一点进办公室?”
      嘉桐看着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我希望你如果真的想开始做点什么,就坚持下去。否则……还是继续过你游手好闲的日子吧。”
      董耘眯起眼睛看着她:“你这是一个员工对老板说话的语气吗?”
      “我现在不是作为员工在跟你说话。”她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
      于是董耘举起双手:“我们不要这样好吗,嘉桐,我不喜欢跟你对着干的感觉。我是来约你一起吃午饭的。”
      嘉桐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双手抱胸:“告诉我,董耘,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垂下眼睛,轻蹙着眉头,似乎真的在思索:
      “我想要结束我们之间的冷战。”
      “这不是冷战,”她盯着他的眼睛,“至少我们还在对话。”
      “但是你对我充满了敌意,我不喜欢这样。”
      邵嘉桐叹了口气,说:“问题就在这里——这个世界不可能以你的喜好来发展。也许这间公司里的大部分人都想着怎么讨你喜欢,但是还有一部分人不是这样,你走出这间公司之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是这样。所以别再跟我说什么你‘不喜欢这样’,这只会让人听着来气。”
      董耘站在她面前,许久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像是下雨天不得不躲在街边的电话亭里的孩子。她连忙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嘉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不……”她下意识地答道,然后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为你的轻率或者不负责任买单了。”
      “……”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可以假装你没有不负责任地消失大半年,也可以假装我没有告诉你我爱上你了,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每天一起吃饭、聊天,我相信如果我愿意这么做,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从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高兴……”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伤感,“但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下一次,你又会为了什么事不告而别,或是任性地作出什么惊人的决定……我厌倦了这种不确定的生活状态——尽管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是这样,你从没改变过,也没有人能改变你。”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摩挲着古董桌面四周那凹凸不平的雕花,也许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表面已被磨得很光滑,手指的触感很特别,仿佛她摸的并不是木头,而是玉石。如果闭上眼睛,可能就会造成混淆,可是睁开眼睛,却发现事实就是事实,木永远不会是玉石。
      “可是改变真的那么重要吗?”董耘皱着眉头,眼神沉静。
      邵嘉桐想了很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董耘……并不是所有的改变都很重要。但是你必须明白,你阻止不了这个世界在改变,你阻止不了别人的改变。”
      董耘仍然皱着眉头,似乎想通过她的眼睛看清楚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尽管她发现自己仍然很难在他的注视中不迷失自己。她忽然想起一句话: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也会成为恶龙;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嗨,”詹逸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断断续续的,“我晚上8点半到机场,你可以来接我吗?”
      邵嘉桐皱了皱眉头:“我为什么要来接你?”
      通常如果一个男人满怀希望给一个女人打电话,却得到这样的回答时,多少会感到很挫败。然而画家却以一种很肯定的口吻回答道:“因为我带了礼物给你。”
      邵嘉桐笑起来,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他那种永远乐观的口吻。
      她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盘算着今天的工作,然后说:“所以我九点左右出现在接机大厅就可以了是吗?”
      “谢谢。”电话那头的男人高兴地说。
      “……”

      再一次来到接机大厅,而且是独自一人,而且接的还是詹逸文……这一切都让邵嘉桐感到有些微妙。她在九点准时到了,然而头顶的电子屏幕却显示詹逸文的飞机晚点了十分钟。
      她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人。说实话,她对这里的感触并没有詹逸文那么深,也许是因为她本身对于人多的地方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站在这里,除了感受到人们脸上的喜悦之外,她还感到了一种拥挤的烦躁。
      她忽然开始在脑子里琢磨詹逸文这个人。
      他有一种艺术家天浑然天成的洒脱,仿佛什么事到他那里都不算什么,他总能找到事情的两面性。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个乐天派,然而有时候,她也会感到他身上隐藏的悲观。或者说,艺术家都是这样的,因为他们的触觉很敏锐,因此感悟要比普通人多地多。
      但她至今仍然分辨不出他看着她时,眼神里的那种东西……怎么说呢,女人天生是敏锐的,一个男人对她有没有感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可以感觉得到。
      但是詹逸文,她觉得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直觉在他面前完全失灵了。她很难说清楚他对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
      “抱歉,”就在邵嘉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詹逸文却忽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飞机晚点了一会儿……”
      “你……”她看着他,有些讶异,“是刚从跑道上奔出来吗?”
      他仍喘着气:“我怕你等很久,所以尽快出来了……但是从下机口到海关起码有一公里那么长。”
      她张了张嘴,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口吻说:“你……不用这么赶,我没关系……”
      “不,”他还是坚持说,“我不喜欢让人等。”
      她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为了掩饰这种不太出现的情绪,她耸了耸肩,说道:“我的礼物呢?”
      詹逸文一手托着行李箱,另一只手上则拎着一个袋子。他把袋子交给她,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邵嘉桐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这是什么?”
      “这个可以装在你的桌子上,”他说,“既然你不愿意换办公桌,而你的桌子又明显已经不太合适了。”
      “……”
      “你看这里有一个弹簧,你转动下面的螺帽,就可以把它按在桌子的边缘上,你打字的时候手就可以架在这块板上,而且它还有足够的面积让你放一些其他东西。”说完,他善解人意地笑起来。
      邵嘉桐看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画家也看着她,敏锐地说道:“你好像……并不太满意这个礼物?”
      “不,”她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有一条我会成为《麦琪的礼物》里的女主角。”
      “什么意思?”他皱了皱眉头。
      “我今天早上刚换了桌子,”她说,“我去那家古董店买了那张桌子。”
      这下轮到画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撇了撇嘴,说:
      “那么我的表链呢?你带来了吗?”

      车子行驶在高架路上,跟去机场时不同,从机场回市区的时候,周围的车辆都行驶得很稳当,车速几乎都卡在超速线上。
      也许是因为夜开始深了,同行的车辆并不多,车厢内很安静,邵嘉桐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你知道吗……”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詹逸文忽然开口道,“我今天带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邵嘉桐感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加快,但她还是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以前没有吗?”
      又是一段沉默,然后他说:
      “很早之前,也有过,但是后来……”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因为……有些东西消失了。”
      “……再也没出现过?”
      他耸了耸肩,算是表示她答对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嘉桐沿着高架路往前开,渐渐的,她的思绪有些飘移,眼前的路灯如同是暗夜中的巨大萤火虫,让人心神恍惚。
      “我说,”不知道过了多久,嘉桐看了身旁的詹逸文一眼,“你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很爱的人,然后她离开你了?”
      詹逸文笑了笑:“我觉得应该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过这样一段经历吧。”
      听到他这样说,邵嘉桐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是啊,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伤心过呢……”
      他忽然笑起来,似乎笑得很开心:
      “你这话说得有点像……老巫婆。”
      她对他挑眉,表示不满。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出阴霾,”让人惊讶的是,画家竟然开始侃侃而谈,“那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我自己都忘了有多久……”
      “但你还能继续画画?”
      “可以啊,为什么不?”
      嘉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就是艺术家的独特所在——很多艺术家越是伤心越能创作出好的作品。可是作为普通人来说,我们一旦觉得伤心难过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不喜欢你把我跟你分在不同的类别里,”詹逸文微笑着说,“其实我觉得我跟你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比如说?”
      画家开始思索,很认真的思索,但是十几秒之后,他才憋出一句:“比如我们心里都想到了对方,但是嘴上却完全不说?”
      嘉桐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但还是用一种轻快的口吻说:“你知道吗,上了年纪的人再开一些只有年轻人才会开的玩笑,会让人觉得很幼稚。”
      “我不是在开玩笑。”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她说。
      嘉桐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强迫自己看向前方,但她感到自己被注视的侧脸热得更厉害。
      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詹逸文忽然转过头去,跟她一起看向前方,然后低声说了句“抱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嘉桐说。
      “但我让你觉得不自在了。”
      她苦笑:“你不用绅士到这种地步。”
      “但我怕让你觉不高兴。”
      她的脸颊热得更严重了。
      车厢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带着一些尴尬,但好像又不全是……
      “你知道吗,”詹逸文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我已经忘了怎样才能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
      邵嘉桐终于鼓起勇气看了看他一眼:“看来你的运气很好,一直都很受青睐。”
      “不……”他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么是怎样?
      嘉桐不禁在心里问道。然而她直觉这个问题不应该说出口,不应该再追问下去。当人有过一些经历后,就自然而不会再去追问,尤其是关于过去。
      画家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试过那种……固定的关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无法再安定下来。”
      嘉桐笑了笑,说:“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相信的一句话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没错,”他也笑,“可是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尤其是当你觉得自己掉进深渊或陷入绝望的时候,你简直想不起自己有任何信仰。”
      她转过头看着他,很惊讶。
      他用一种有趣的表情看着她:“怎么,你不相信我会陷入绝望?”
      “有点……不相信。”她如实回答。
      “任何人都会的,”他说,“就像所有人都应该相信明天还有希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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