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决》华山云

19、家长里短

　　经历过从未曾体味到的酣畅淋漓之感，翌日醒来，林元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舒服，还似乎略略有些酸痛。他睁开眼睛，发现偌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明白妻主是上朝去了。林元知道自己该理解的，可对于醒来的第一眼看不到妻主这件事还总有些感觉不舒服。于是林元在床上翻滚了一下，努力思考着该如何纠缠让妻主以后上朝也要带着自己才好。

　　林元略一动弹，马上就有听见动静了的小厮端水进来伺候他梳洗。林元有些爬不起来，尝试了好多次都失败了之后终于决定先让别人搀扶着为好。虽然……在小厮们异样的目光下是觉得不太好意思的。

　　林元最喜欢的发式就是简单地在脑后扎束起一只马尾，可是诸葛乾坤却告诉他这不符合礼节，在外的时候还可以，但若在家里太随便了就只会让别人轻看了去，所以林元只好乖乖地听任那些小厮在自己脑袋上挽出漂亮的繁杂的发髻。梳洗完毕吃过了点心，林元喜欢搬出能够前后摇晃的那种长椅到院子里去，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晒肚皮。林元总是暗自想到，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被太阳晒化了就更容易消化。今天，林元又在院子里晒肚皮，却似乎隐隐约约听到隔壁院子里有嘤嘤的低泣声，他一时好奇，便命人把几张椅子摞起来，爬上去往隔壁院子里去瞧。这一瞧就看到那个昨天挨打的小厮站在墙角，满脸疲惫之色，浑身打颤地轻声地哭。林元张眼一望，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别的小厮都忙着干各自的活计，路过哭泣的小厮身旁的时候都脚步匆匆，到了远处才匆匆向那边看上一眼。因为这个哭泣的小厮就在林元所在的墙根下面，所以林元轻轻一招呼他立刻就听见了：“嗨，你怎么了？”那小厮回身抬头看到林元，似乎受到了惊吓，抖了一抖，狠命擦了把眼泪，立刻逃进了屋子里去。

　　林元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道：有那么恐怖吗？左思右想，最后回忆起了昨天严明韵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突然感到一阵寒战，自以为已经十分明了了：定然是姐夫太过厉害，把那小厮给教训怕了，所以草木皆兵……想到此处，他下决心要去解救那个小厮。但妻主说过了，那样做的话便是要和姐夫对着干了，林元当然不愿意和妻主的家人闹翻，所以还是跟姐夫说几句软话吧。恩，就这样。

　　想通了前后左右，林元就跑到隔壁的院子前，拍着门叫道：“姐夫，开门，我是林元，来找你玩来了！”诸葛雄才家里的小厮赶紧过去通报，不一会儿，严明韵就大着肚子亲自出来开门。严明韵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有几分姿色的，只不过是出身寒微了一些，当时也算是小县城里的泼辣公子。当时的诸葛家族还没有如此高显的地位，而严家却是颇有家产的财主，当时诸葛雄才也算是高攀，所以脾性收敛得让人看不出来。但后来诸葛乾坤跟随先主立下大功，一手将诸葛家族提拔起来，诸葛雄才便开始有些趾高气昂，有些花花心思了。或许是昨天诸葛乾坤帮他说话了吧，严明韵看到林元显得很高兴，也不顾自己行动不便，拉着他的手就往屋子里走。林元任由他和自己套了几句近乎，便迫不及待地转移到正题上来，他说：“姐夫，昨天被你惩罚的那个小厮好可怜的，姐夫你放过了他好不好？”这句话一说，严明韵的脸色当场就黑下来了。

　　“弟弟不懂事，若是那小厮也胡乱地爬到你妻主床上去，你能容得下他吗？”严明韵甩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给林元什么好脸色看。

　　可林元似乎一丁点也未曾察觉到严明韵已经不是刚才的那种热情了，还傻乎乎地认真思考一下说道：“我不会高兴，但是妻主一定会把他给踹下来。”说完还想起自家妻主在战场上杀人的那股毫不含糊的狠劲，想到若是有哪个小厮胆敢那样做的后果，不自禁设身处地地拉紧了衣服。

　　严明韵没好气地瞥了林元一眼，叹口气说：“木莲昨晚才刚刚罚站了一夜，不让他知道好歹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原来他站了一夜哦。”林元想到昨天晚上自己睡死过去之前仿佛听到外面有巨大的呼呼风声，对那个叫木莲的小厮又开始心生怜悯了，说：“姐夫，您就饶了他吧。”

　　“弟弟，”严明韵忽然厉声厉色起来：“我是不会轻易饶了木莲的，你要做善事就在你们那屋子里好好行善，不要搀和到我家的事情来！我最讨厌那种人前一副可怜样人后什么下贱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弟弟请走吧，恕不远送。”最后几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这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

　　在林元的心目中，家人都应该是和蔼可亲的，爹爹是这样，妻主也是这样。虽然以前并没有独自和哥哥姐姐们打过交道，但他一直都觉得以后慢慢相熟了什么都会好的，没想到姐夫竟然这么严厉这么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林元心里有些委屈，扁扁嘴，也不愿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准备走。

　　“你发的什么疯！”一声呵斥。

　　林元好奇地转过头来，看到诸葛雄才搂着那个名叫木莲的小厮从屋子里出来了，一出来就开始对严明韵发脾气：“妹夫好容易有兴致到咱们这里来，我还没说要怎么样，你凭什么就把他往外赶？！你这个泼夫，我快受够你了！”接着，林元就看到面色惨白的严明韵目光从木莲身上掠过，然后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再看向诸葛雄才的时候，眼神冷漠。林元从来没有想到，夫妻之间还会有如此冷漠的眼神。

　　看到缩在诸葛雄才怀里被保护得很好的木莲，林元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帮错人了。然后，林元便听到了非常非常冰冷的语调，那是严明韵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出的话语：“诸葛雄才，你女儿诸葛锦绣离家出走了，原因是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等待着你改变，没想到，我错了。”

　　有时候，心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林元觉得自己应该伸张一下正义，于是也就义正言辞地说：“姐姐，为什么你怀里搂着的不是姐夫，而是这个下人？”林元一直都不喜欢用“下人”这个词，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是没有上下人之分的，可是，今天他不由自主地就是想要称呼木莲为下人。

　　木莲在诸葛雄才的怀里蜷缩得更紧。从昨天诸葛乾坤进屋说的那一番话开始，他早就知道这位亲戚是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所以在林元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选择了逃避。

　　诸葛雄才觉得林元只是不懂事，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对于他的话只是一笑而过：“妹夫，尽管坐，坐着和你姐夫玩，别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明韵，你也别闹了，都一把年纪了，还和这些小厮们吃醋……”

　　严明韵忽然扶着桌子缓缓跪了下来——冲着诸葛雄才的方向。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林元见他大着肚子行动都不方便还要下跪，急得赶紧搀扶过去。严明韵冲着他微微一笑，接着便转向诸葛雄才。诸葛雄才也慌了，嘴里说着“既往不咎便了”还要伸手来扶，谁知严明韵冷眼钉住诸葛雄才，冷声说道：“望妻主赐明韵一纸休书，放明韵自由。”

　　这个场景，这个画面……林元隐约中似乎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却是那么模糊那么遥远，或许是在梦中吧……

　　诸葛雄才顿住了，她盯着严明韵看了一会儿，突然放松地哈哈大笑：“明韵，别闹了，你吓到为妻了。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好吧，等锦绣回来……”

　　但是，严明韵却毫不妥协毫不退让地盯视着诸葛雄才，淡淡的表情，沉重而执着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请妻主赐明韵一纸休书，放明韵自由。”

　　诸葛雄才怒极反笑，她再也顾不得一切忌讳，一手指向林元。林元茫然不知自己和她们之间的事情有何关联，却听到诸葛雄才对严明韵说道：“他爹爹的下场你看到了吗？当年，他爹爹也就是无理取闹要那位林尚书休了他，那林尚书当时还顾念着旧情还送给他爹爹一处园子，可如今呢？你可看到那下场了？他……”

　　林元一步步向后退，他感觉到身上有些冷，他不想听姐姐姐夫都在说些什么，他想逃，可是又想看明白一点儿……一个踉跄，跌进了一个怀抱。

　　“元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熟悉的声音在林元耳边响起。林元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投进怀抱里。他感觉到自己被抱起，便把头埋进柔软温暖的地方，轻声问道：“妻主，你下朝了？”

　　“恩。”诸葛乾坤冷眼扫过诸葛雄才，转身便走。

　　“妹妹，我……”诸葛雄才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似乎却无从解释：“是你姐夫在这里胡闹，我一时心急才……”

　　诸葛乾坤冷笑一声：“姐姐，你什么都对，你做什么事情都有理由。”

　　院子里刮过一阵风，抱着林元的诸葛乾坤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诸葛雄才院子里的人都感觉到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