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四殿》陆凌零

8、第八章

　　月光很好。从格子窗里透进来，一地清冷。
　　然而龙御然与我，都只是隐在黑暗中沉默。

　　许久，还是我先开了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边顿了顿：“丑时。你受伤到现在，过了四个时辰。”（*丑时：凌晨1-3点）

　　他这个皇帝当得倒好，深更半夜的穿着便装跑出来。

　　我闭了闭眼，淡淡地问：“是方子扬？”
　　黑暗中，龙御然似乎苦笑了一下。
　　“是柳绿进宫告诉我的。”

　　桃红柳绿是自小在宫中便跟着我的侍女，对我和龙御然的关系多少有些了然。

　　我点点头，旋即想起黑灯瞎火的他也看不见，白费了力气。不再说话，只闭了眼准备再睡。
　　却觉得床榻沉了一下，身侧温热的气息萦绕而来。我僵了一下，立即睁眼，正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拈起垂在枕边的一缕长发，在两只手指上暧昧地绕了几个圈。

　　几乎下意识地想避开，动了一动，结果又触动了胸口的伤，闷哼一声。
　　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在没受伤的地方轻轻拍了拍：“别乱动，小心碰到受伤的地方。”

　　我浑身僵硬卧在被子里。龙御然坐在床头，只给我一个背对着月光的挺拔身影。慢慢地抚弄着那缕头发，他低低地开口：“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感情地回答：“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那天说的事，你只管颁旨就好。”

　　想了一想，又道：“对外就说是在自家院子里不小心跌倒了。反正我坏事做尽，外人只会以为是后院起火。”

　　龙御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有分寸，连受个伤都算计好了要当天醒过来。”
　　我哼了一声：“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耽误过事情？”

　　他但笑不答，只又伸手拈了我一绺头发，拿指尖细细地一丝一丝理：“你还记得小时候么？”
　　我不期然想起刚才那个梦，心中一阵烦躁。幸而他也没等我开口，自己接下去：
　　“难得你今儿晚上不再阴阳怪气的。这些年，你就不曾有过这么直率地跟我说话的时候。平时见了面，只会一脸假惺惺的笑。你是怕我看了不难受么。”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叹息。

　　许久之后，又是一声轻叹。
　　“莫行，也许当初……我就不该跟你定那个约定。”

　　龙御然在天亮之前离开了。
　　我趴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只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从一片漆黑，渐渐地变成苍蓝，变成青色，然后倏然间，转成了火焰一般焚烧一切的殷红。

　　天光大盛的时候，桃红柳绿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了。大概是龙御然走之前告诉她们我已经醒了的事。

　　柳绿扶着我在床上半坐起身，伸手接过桃红递过来的湿巾，我瞥了一眼小丫头，阴阴地笑：“桃红，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桃红脸红了一红：“那个……昨夜是莺兰妹子非要吵着去看慕容烈，我才让她易了容替我的……”
　　我挑起一边眉毛，笑着看她，只看到小丫头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红，突然愤愤地一跺脚：“殿下，你是看桃红好欺负么？”一把扯过我手里的湿巾，气呼呼地转身去了。

　　柳绿在一旁抿着嘴笑。我有气没力地喊：“喂，我还没来得及擦脸哪……”
　　啪地一声，一张湿乎乎的布巾不偏不倚地落到我脸上。

　　我扯下布巾，无奈地挑了挑眉毛：“我错了，桃红你不是不会武功，你分明就是个暗器高手啊。”

　　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洗漱完了。柳绿端了早点过来。我喝了一勺粥，顿了顿，问道：“对了，慕容烈怎么样了？”
　　桃红一边放了几盘不同花样的点心在床上的矮几上，一边笑道：“还能怎样。幸而柳绿配的药都留了解药，后来都拿给他了。要不然昨晚那么冷的天，让他泡一晚冷水澡，今天肯定比殿下你还惨。”说到最后一句，突然顿了一下，抿了嘴不再说下去。

　　我转头看柳绿：“我的伤怎么样？”
　　柳绿抿了抿嘴，方要开口，桃红又道：“殿下就只惦记着那个慕容烈了，怎么不问问其他人？”

　　柳绿笑了一笑道：“听莺兰妹子说，殿下中的是暗刹教的冥魔掌。这掌既阴且阳，一旦中招，体内便是寒热两股气交缠争斗，十分难缠。殿下没什么外伤，伤的是内里，柳绿也没有办法。”
　　桃红插嘴道：“后来还是方子扬大半夜的给殿下过内力，化了大半戾气，这才安稳下来。不过方子扬耗损太多，身体过虚，现在还在卧床休养呢。殿下一睁眼却先问慕容烈，真真好没良心。”

　　我夹了块千层糕，淡淡地说：“哦？他知道得还真多，连暗刹教的镇教武功都会化解。”

　　不待两个小丫头开口，又问：“那刺客呢？”

　　桃红道：“耽搁了片刻，没追上。”看了看我的脸色，又急急补充道：“莺兰妹子说，那暗刹教本就以刺杀见长，昨夜能在刺客动手前就发现，已经是很难得了。”

　　我不再出声，只慢慢地嚼着嘴里的糕点。一顿饭吃完，放下筷子，才叹了口气：“这个慕容烈，还真是个大麻烦。”

　　桃红柳绿出去不一会儿，莺兰便进来。
　　先是低着头说昨晚不该一时好奇，易容成桃红的样子去给我们上菜。又说幸而是她去了，要不然桃红柳绿不会武功，遇上刺客也只有尖叫来人的份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哭哭啼啼地说就算这样也没能保护得了殿下，害殿下受伤，刺客又逃了。一通梨花带雨，说一句倒要先抽抽嗒嗒上好半天，一口气便哽哽咽咽了近半个时辰。
　　可怜我才是受伤的那个，倒还要忍着背后的痛，反过来软声软语地安慰她。
　　等莺兰终于不再抽咽，擦了擦眼泪出去了，我才松了口气往背后的软垫上一靠，只觉半条命都交代在刚才了。

　　那群大街上瞎嚼舌头的，我这个欺男霸女的王爷当得容易么？！

　　轻松了不到半晌，又有个人进了屋。
　　我心里哀叹一声，凄凄惶惶地抬起头来。
　　苍色的外衣着在高大的身形上，两鬓的头发端正地梳起，剑眉星目，五官深刻。

　　居然是慕容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