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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130云之裳兮,随雅而行(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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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随雅在哈迪斯走了之后,在千寻的房屋附近布下大阵。千寻极有可能在生产之时被翼蜥附身,造成祸事。
如果幸运的话,最幸运的结果,便是千寻顺利产下孩子,母子平安。然后一直活到老,像抱着一个定时炸弹一样,一直一直活到老。
此后多月,云随雅占据了仑堡雪殿,仆人们都不敢靠近这里。哈迪斯的母亲觉得这不是一件事,把自己的儿子支过来。哈迪斯也有点想要探望千寻的意思,但云随雅一直坐在千寻门外。他张望良久,始终还是放弃了。
云随雅有时陪着雪千寻说着话,有时候在屋外架着瑶琴,轻轻唱一首歌: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千寻听着云随雅的歌,有一天突然说道:“其实……其实……”她话说地欲言又止。云随雅问:“其实什么?”
“其实当年那个时候,他对我也不是多么钟情。”千寻缓缓说道:“有的,也不过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点冲动。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一时的心动,根本不能支撑一生。”
她顿了顿又道:“他能坚持十九年,已经很难得了。”
云随雅沉默了一会,又道:“你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现在知道了?”
“……所谓女追男,隔层纱,是因为只要她不是特别差,对方不讨厌你,那么他便会答应和你在一起,哪怕他对你没有什么特别多的特殊感觉。所以最后还是能发展成情侣关系的,但这样‘还不错、但是没有特别心动’的女孩子,最好祈祷他一辈子不要遇到心动女孩,如果遇到了,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分手,去追求那个令他心动的。”
云随雅指间一滞,琴音走了未调。
“时间久了自然会知道,一时发的誓言说着容易,可是真正要做起来,并不容易。什么事是发自本心,什么事是掺杂了别的,是全然不一样的。”千寻又道:“现在想来,他在这十九年内都没有变心,只是运途不济,没有遇到那个人。终有一天他还是遇到了。当他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完全不顾,跟以前都不一样。”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云随雅说:“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的,”千寻道:“因为随雅你不爱他,所以在你眼中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这种事情。你知道吗?我在第一眼看到韶仪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地,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所以,随雅,你不用担心我还会留在这个家,我肯定会离开这里的。在那两人之间,我连一秒种都呆不下去。”
云随雅拉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待你产下孩子,我就带你们回占星宫,再也不想这些臭男人的事了。”
“……嗯,”千寻低声应了,突而疑惑:“随雅,你该不会也曾经……”
云随雅摇头,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殊不知当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她的一个神情,一个动作就已经把自己的全部心思昭告天下。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骗不住别人,一是爱情,和贫穷。
雪千寻对当年随雅和光明之间的事也略有知晓,实在不知为什么会无疾而终,现在见随雅不愿意讲,她身体又不适,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转眼已经又过了几个月,雪千寻的待产期一日日接近,云随雅早早为她请了接生婆奶妈等人。哈迪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千寻怀孕了,他又是惊讶,脑中闪过自己光面堂皇地说辞。可是云随雅跟千寻并没有用这件事来逼迫他,尤其是千寻,她居然什么也没有讲。哈迪斯搞不明白,想去问千寻,又被云随雅拦住。
就这样日子一日又一日过去,千寻也渐渐衰弱。云随雅知道生产的时候,自己下的封印威力会大大减弱,因此早就布下了连锁封印,势必要将翼蜥成功地封印在婴孩体内。
她没有想到的是,先败在翼蜥手下的,是自己。
更没有想到的是,翼蜥从没有离开过千寻。
哈迪斯很久没来过雪殿。这日他听到侍女说雪殿内传来孩子的哭声,知道是千寻产下了一个孩子。哈迪斯好容易寻了云随雅离开的空档,偷偷溜了进去。几个月没来,雪殿被云随雅那个疯女人弄的好像鬼宅,到处是铃铛白幡,以及每扇门上用朱砂绘制的血色符咒。
“千寻,”哈迪斯在宛若迷宫的殿内行走,“千寻,你在哪里?”这间大殿宛若没有活人居住,哈迪斯的声音在空殿里回响,空空荡荡。“千寻,别住在这鬼地方了,跟我走,千寻。”哈迪斯在殿内走来走去,不时又绊着脚下的线铃,他干脆扯下一些白幡,好让自己容易通过。
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开始,一丝阴冷的气息弥散开来,黑暗的影子笼罩过来,又散去。“谁?!”哈迪斯警觉地朝后看去,可是身后又空无一人。
黑影在他身后聚拢。
“千寻,千寻你在哪里。”
哈迪斯突然听到身后略有声响,回头一看,雪千寻就坐在半掩的纱幕后。哈迪斯上前一步,可是却觉得雪千寻有点奇怪,纱幕之后,他只能模糊看到千寻,她的身形隐在层层迷雾之后,脸色苍白,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哈迪斯不自觉后退一步,犹豫开口道:“千寻……”
但那只是错觉,待他定睛一看,那只是迷雾般的幻影。哈迪斯揉揉眼睛,纱幕之后什么也没有。他顿时觉得寒从心起,赶紧转身走了,就在转身的那瞬间,迷雾又再次聚拢,变成雪千寻的样子。
千寻安静地坐在软榻上,她听地到雪殿内所有的声音,自然也就听得哈迪斯的脚步渐渐远去……
黑烟慢慢向上笼罩,最后把雪千寻完全笼在其中,又如沙砾般四散开来。
雪千寻,再也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云随雅把刚出生的婴孩清洗干净抱回来的时候,方踏进殿门,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封印破了一角。她就地拿树枝划了个圈子,把婴孩放了进去。然后自己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她全身淡淡发着光,在黑砂迷雾般的殿内行走,耳边听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幽怨的恨声。那是雪国数几十位人柱悲惨的呼喊。
“千寻?”云随雅一边走,一边询问,“千寻。”
【你不用再喊了,她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翼蜥。”
【好久不见啊,占星宫主云裳,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二十三年了吧。】
“千寻呢?你现在附在千寻身上?”云随雅拔出君子剑,厉声问道。
【不,应该说千寻就是我,我就是千寻。】
云随雅朝着身后发出一记火焰刀,带着金色光珠弹向黑暗,可是黑砂聚成的人影很快就散了。光珠击在柱子上,塌了好大一块。可是这些声音也被凝固了,一点都传不到云随雅耳中,传不到殿外。
【从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才是我最适合寄身的对象,云裳,云随雅,甚至你还跟那些可怜的女人那么相近,不被人爱的命运……】
【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宠爱……】
【无论你是强还是弱……他只是找到了一个合适收拾烂摊子的人……】
【你也从来没有享受过温暖的家庭关系……】
【于是,你遇到了一个人,你发现他可以弥补你童年时的遗憾……】
【你之所以喜欢他,只是因为他让你想起了父亲……】
“你胡说!”
哈迪斯带着士兵来到雪殿门外,突然听到有婴孩啼哭的声音。众人一看,是一个小婴孩被放在草丛中。哈迪斯看这孩子可爱,正想命人把婴孩抱走,霎时间铃声大响,铃铛声大响,数十道画着血咒的门砸了出来,其力道之大,当场就砸死了好多手持刀剑的士兵。
然后是沙沙作响的声音,无数的黑砂飘飞出来,瞬间穿过了不少人的头颅,带着红白的液体,继续在空中飞舞。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吓住了。一部分死士上前用盾牌和剑拦住鬼魅黑纱,哈迪斯带着余下的人赶紧后撤,他回头望去,士兵的死状惨不忍睹,层层黑砂又追了过来。
哈迪斯带人撤回主殿,又叫上母亲和韶仪,慌乱逃出仑堡。
“发生了什么事?”韶仪问道。
“不知道。”
哈迪斯听得耳边莎莎地声响,黑砂如蝗虫般前后将众人团团围住。哈迪斯感觉这些黑砂似乎比原来大了一些,他甚至可以猜想它们是因为吸食了血液的缘故在胀大。
可是它们也不急于攻击,一些黑砂向前,一些又推攮起来。但就算这样,周围倒下的人数还在增多。
哈迪斯从未遇到如此凶险的境况,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云随雅从废墟中醒过来,脑子慢慢由迷惘变得清明:翼蜥冲破了封印,逃走了。她急忙掏出黄金翎弓,追了出去。废墟中有不少尸体,都是被变换后的翼蜥杀死的。
云随雅在这些尸体中发现了千寻的孩子,她把孩子抱起来,已经没有呼吸了。
好了,已经不可能有未来了。
她抱起死去孩子的尸体,右手亮出黄金翎弓,飞墙而出。
云随雅落在黑砂之后,她怀中抱着孩子的血和她自己的血从衣襟处往下淌,白衣沾血。
黑砂停止了旋转,像是回头般,莎莎莎骨头磨动的声响都停了下来。
“云随雅!”哈迪斯大声叫嚷着,“你要报仇,何必下这等诅咒来害我全家!你要我性命,只要我一个人的就可以,何必害这许多人。”
“云宫主,”韶仪跪下来哭泣道:“你要报仇,抓我一个去就行,何必害这许多人。”
站在包围圈中的老弱妇女哭哭凄凄,周围的的士兵举着破败的兵刃和盾牌,还有不少人把剑锋对准云随雅。
那些黑砂又开始骨溜骨溜转动,不徐不缓地转动起来,好像在嘲笑云随雅一般。
此时云随雅背后如火燎般在烧。她背部受了伤,手上能依持的只有黄金翎弓。这是由姬水女神的神骨所制,后经其女云净初采集忘川冥火锻炼,专门用来对付翼蜥。
千年前,也是此弓射下了翼蜥的头颅。
但是现在,现在翼蜥虽然复活,却是个散碎之身,根本没有形体。黄金翎弓只能射穿凝聚成形的身体,却不能对分散的灵魂碎片造成伤害。
所以,现在的云随雅,也很难办。
她想了想,把怀中死去的婴孩尸身平平托了出去。
那些莎莎作响的黑砂慢慢停止了转动,然后再过了一会,在哈迪斯等人背后的黑砂突然收了回来,全部聚集在云随雅面前。
黑砂慢慢移动着,灵蛇探头般伸到云随雅手边。
云随雅左手持弓,手指一直扣在弓弦上。
这个过程很短也很漫长,云随雅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难熬的半分钟。
黑砂聚拢起来,全部全部都聚集起来,幻化成一个女人的形态。那一瞬间,这个幻影慢慢成形,发出嘶喊的哭泣之声。
哈迪斯把那个残像认了出来,千寻,黑砂凝聚成雪千寻的模样,疯狂地恸哭出声。
就在此时,黄金凤翎瞬时发动,射穿了雪千寻的凝聚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