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雨天rainy

133、129 云之裳兮，随雅而行（10）

　　“云之裳兮，随雅而行。”光明默默低声念叨着这句话，然后对李玉涵说道：“……照你的意思，是我负了你师父，你师父……”他话到嘴边，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李玉涵眉头微蹙，不解：“我刚才说了什么？”
　　斯特林叹气，对李玉涵说：“老……”他看了看光明此时的样子，倒也不是特别显老，换词道：“嗯光明将军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认为你师父对他有情，是他辜负了你师父的情。”其实刚才李玉涵那番话毫无波澜，既不抑扬，也不顿挫。斯特林也难从这种简洁明了的叙述中感觉多少情愫，但他了解李玉涵的说话特点。就算在这种宛若白开水的论述中，他也感觉到了云随雅和光明间的情感束缚，只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两人明明是天作之和，却最后走到如斯境地。
　　“……”李玉涵则出神想了一会，凡是遇到有关情的部分总是让她特别费脑筋，最后她说：“我想是有的吧。你对师父来说，是蛮特别的。她在与你相处几个月中，若说全然无情，是讲不通的。可是，”但她又不忘补充一句，“你没有千寻阿姨重要。”
　　“你可知我是怎么想的，”光明听完说道：“我这两百年来，没有一天不回想从前的事。我在想你师父是在骗我，骗取我家的武艺绝学。我一直都觉得她是讨厌我的。”
　　李玉涵冷笑一声，“我师父是何等身份的人。七大洲九大洋的君主都要来向她垂询，你们的国王都对她礼遇有加。只要占星宫一声令下，我就不信这些武学典籍送不过来。”
　　“这些我也想过，”光明道：“可是就算你师父要找一个精通……”他摇了摇头，“我始终没有从她哪里得到答案，也始终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是占星宫宫主，能算出天下人的命运……”
　　“等等，”李玉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与我师父猜拳斗胜负，你赢了她一回？”
　　“只有那一次。”光明道。
　　“因为她之后再也没有跟你比过对吧？”李玉涵问。
　　光明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而李玉涵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
　　李玉涵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她当然不会跟光明解释，她的师父云随雅，果然是爱光明的。身为最强占卜师，可以知道天下所有人的命运，也绝对不会败给任何人。她如果败了，只能说明她已经占不出这个人的命运；只因这人是她心中极为关切的人。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的心是乱的。就像云蓉的梦见看不见她和她丈夫的未来；就像潋滟的水镜占不出她和林冰的未来。只因心中期待一个结果，惧怕一个结果，所以无论占卜出什么，都已经失之谬误差以千里。
　　云随雅也一样，光明的命运已经从她的掌控中逃脱了。两百年间，她绝对想象不到光明居然在被困在翼蜥尸骨身边，也想不到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居然是光明误打误撞地解救了她的困境。
　　就像光明始终不清楚云随雅对他的想法，云随雅也一样。
　　“谁欠谁知，谁知谁还。”李玉涵喃喃说道。她默了半响，突然又道：“既然你那日在站了许久，你一定是知道的，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光明沉默良久，怅然道：“那夜我呆站了很久，突然那婴孩哭出一声，随后又啼哭不止。原来当时她只是被卡住了气，竟大难不死，只是伤到了额头……啊，”他突然又惊叫起来，“难道，难道她便是……”
　　“是的。”李玉涵点头道：“她就是后来的韶仪帝姬。”
　　这话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光明才说道：“原来是这个原因，你师父才要杀她的。”他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可是，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也不能杀一个婴孩。”
　　“嗯。杀婴孩，是世间第一大罪。”李玉涵点头说道：“所以每当我推想到这一节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有一天光明将军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究竟是该感谢你阻止了师父犯下罪孽，还是该怪你给所有人都导向了更悲惨的命运。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答案。”她顿了顿又道：“我也没想过会真的有这么一天，你站在在我面前。”
　　“……”
　　“杀婴孩是重罪，是无论什么样的代价都挽回不了的，没有人支付地起那个代价。师父以为拿自己的姻缘去换就可以了，那其实是当年的她太稚嫩。就像她要求雪千寻不能生育一样稚嫩，但不管怎么说，”李玉涵又道：“这女婴没有死，终于使得师父为千寻做的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东流。所有的一切牺牲，都白费了，到头来，命运的线路虽然有所曲折，但命运的结局却丝毫没有改变……”
　　光明听着李玉涵的话，想起了后来的事。后来，在漫长的二十一年后，他终于再次见到了云随雅。可是这次见面，他们却兵戈相见，终于成为仇敌。
　　现在想来，光明也不免自嘲命运弄人，因为他们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了被牵涉进来的人。
　　就在他大病的小半年间，哈迪斯居然结婚了。他是很久之后才见到新妇，那就是飞雪阁的阁主雪千寻。当时他还疑惑雪千寻一介贱民，怎么会就让皇帝陛下册封帝姬，顺利嫁入洛克家族。现在全部都明白了，出这份力的，就是云随雅，只有云随雅。
　　他当时只是觉得奇怪，更看到好友新婚燕尔，心情更加暗淡。跟哈迪斯来往地就少了。哈迪斯结婚后，受封上将军，回到自己的领地凛冬城。
　　光明则去了无月之城，那地方离占星宫近。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云随雅的命令，占星宫已然封闭，不再轻易对世人开启。
　　所以，他再也没有见过云随雅。
　　第二帝国历783年，沙特入侵风息城，哈迪斯率凛冬城前往救援。整个风息城都已经沦陷，城主力竭而亡，最后救出的仅仅是他的一双儿女。因为城主夫人是皇室成员，第二帝国的新皇帝便将男孩封为伯爵，将那个十七岁的少女封为‘韶仪帝姬’。
　　那就是当年在云随雅手下侥幸生还的女婴。
　　据说这位帝姬清秀动人，额头上更是有一小片疤痕，远远看去竟如同花瓣落在额头上。
　　其实大约在返程途中，哈迪斯就已经对这名少女产生了突如其来的热切爱恋，随后更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于是在那年秋天，由新皇帝陛下下旨，哈迪斯将在来年春天迎娶新夫人。

　　这几日，凛冬城在为兰迪洛斯迎娶新夫人做准备，堡中女仆下人都忙上忙下。
　　大门口却出现了一个素衣女郎，手中抱着一把瑶琴。
　　“请问你找谁？”
　　这素衣女郎过于贵气，神情间看着就是不容侵犯的，因此守门的小厮也不免提起精神。
　　这女郎目光不移，口中说道：“找你家雪夫人。”
　　仆从进去通报了，一个女仆出来道：“雪夫人病了，不便见客。”
　　“我知道她病了。”女郎淡淡道：“所以特意来探望的。前面带路。”她虽然这样说，却径直朝着里面走去，而完全不用人引路，穿过大道、外廷、抱厦走道，最后走进雪殿。
　　雪千寻果然病了，她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消瘦了很多，恹恹地。这几日她食不下咽，终日郁郁寡欢，想着自己多活了这十几年，只怕是渡不过此劫了。突然，床榻边有人幽幽叹道：“飞雪阁一别，已经十九年了。”
　　雪千寻一愣，挣扎起身道：“……随雅，随雅。”
　　这素衣女子正是云随雅，她虽然因为渡血丧失了一部分占卜能力，却仍从苍云璧上窥到了危机所在，过来救助雪千寻。
　　“随雅，你还是老样子，”雪千寻端详着昔日好友，想到自己现在的凄凉，突然哭泣起来，“随雅，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云随雅见她这般，很是心酸。她虽然站在仑堡前时充满怨气，但在面对千寻的时候，还是和颜悦色的。她握住了千寻的手，微笑道：“没什么对不起的，错的不是你……”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哈迪斯。原来执事的管家见面有怒色的女郎找上门来，又是要找雪夫人的，便和主人说了。
　　“……是你？”虽然时隔十九年不见，但哈迪斯还是记得云随雅的，毕竟用未来逼你发誓的人，是很难忘记的。
　　云随雅看到哈迪斯，便无比恼火。她放下千寻的手，“洛克伯爵，好久不见。我当年让你照顾千寻，你就是这样照顾的。才十几年，你就忍住不住要娶一个可以当你女儿的女人进门！”
　　哈迪斯畏缩了一下，但很快挺起胸道：“云随雅，当年你让我娶千寻，却让我不得有后代，我洛克家族不能没有后裔。现在我要娶韶仪，就算你是占星宫宫主，也无法勉强我做任何事。”
　　云随雅瞪着他，表面上十分愤怒，内心深处却为千寻叹了口气。她知道大势已去，哈迪斯对雪千寻的爱恋已去，这事再也无回转余地。
　　哈迪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就算她掌握了天下所有的命运，可也无法扭转人的心意。就好像，那个人一样……
　　云随雅转身朝着千寻走去，雪千寻正虚弱地趴在床榻上，她担心他们两个闹起来。
　　“千寻，”云随雅放缓了声音对雪千寻说道：“跟我回占星宫吧。你的封印还没有破除，被翼蜥诅咒的命运，我跟你一起承担。什么都会过去的……只要你跟我回占星宫，不再想这个人，余下的人生还是可以过的……”
　　雪千寻听了这话，目光却投向哈迪斯，只一瞥，他的目光却不在她身上，似乎对这番话漠不关心。她低下头去，惨然道：“终究，终究是不成的。”
　　“怎么会不成？”云随雅道，
　　雪千寻伸出右手，云随雅初时还大惑不解，待把到千寻脉搏上才发现她已然有三个月的身孕。
　　翼蜥的血统，再一次延续了下去。
　　“这，这……”此时就连云随雅也不免变了脸色，她手掌一翻，飞身出去，一巴掌扇到哈迪斯脸上。
　　“你脑子进水了吧！！”
　　她骂了这一句却又不再说下去，直接上手去揍哈迪斯。此时云随雅心中的悲伤愤怒可想而知，她牺牲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来成全雪千寻，她还想着要跟千寻活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可是谁想到……

　　为什么？！
　　你既然已经决意去爱另外一人，便不能再爱原来那个。

　　哈迪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云随雅又说的含糊，他还以为云随雅是因为自己对不起千寻才要揍自己，因此自觉理亏。他也不是云随雅的对手，被她连踢带扇，从内室打到外庭，足足撞烂了好几扇门，这才罢手。
　　云随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哈迪斯，指着他骂道：“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哈迪斯好歹是位将军，这次被云随雅打地毫无还手之力，当着家中仆从的面被打成这个样子实在丢脸。他站起来后，怒容满面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