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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一梦.上 ...
十岁的厉岩藏身灌木后,双眼紧盯前方。
半根松垮的绷带自右臂滑落,散出一丝浮躁的气息。
他朝后比了个手势,窸窣之中钻出一人来。
仔细看去是个同厉岩一般大的人类少年。
少年名唤姜承,与师兄跌落崖下,被厉岩救起。
厉岩曾以为,飘在水中一头紫发的姜承,是同类。
其实不然。
姜承是人,而厉岩是半魔。
火红的发、黝黑的手,异于常人,离群居所。
厉岩没有父母,也忘记是否煞气影响,才会这样。
他在长久孤独的旅行中来到这里。
一座妖魔盘踞修行的奇诡山岭。
没有厉岩领路,姜承根本逃不出去,兴许与他那无能师兄一并、成为妖魔果腹之餐,比摔死崖下还要凄惨上百倍,奇怪是厉岩救下姜承,承诺帮他离开,二人结伴在此无人山涧,挣扎求存。
姜承拨开叶尖,矮身凑到厉岩身旁,低声道:“那老妖去了何处?”
厉岩皱了皱鼻子,摇头道:“他道行深,味道去得快,只知道去远了,往哪儿去我也不知道。”
魔类五感聪敏,但凭嗅觉就可知动向。
二人久候在此,只待巢中老妖去远,方才出声说话。
姜承朝外看去,指着一丛发光叶片,道:“那边亮得很,是你说的仙草吗?”
厉岩随他手指看去,点头道:“没错,那老妖就是靠那些长功力,山里没能打得过他的。”
言罢转向姜承,道:“我们就拿一些,不能多,够治你们伤就行。”
姜承微一颔首,跟紧厉岩,悄然潜了过去。
细看才知他右手不便,似是有伤在身,此际两片木板夹着,权且粗绳绑定,以防再次挫伤。
厉岩在前领路,一边留意四下动静,对姜承道:“姜承,你真想好了,要救你那师兄?”
一日前。
“你真要带上他?”
火光掩映下,一少年粗声粗气道。
姜承吃力看他,身下地气寒凉。
厉岩挪到风口处,替姜承掖紧毛毡,道:“他伤了脏器,退不下热,谁都救不了。”
说罢点点一旁,姜承看去,正见萧长风昏迷不醒。
二人跌落崖下,姜承摔进水中断了手,萧长风却不是——
他接连撞断几棵老树,砰的一声巨响掉在草坪上,两眼一黑摔晕过去。
厉岩神情不善,凑近姜承道:“你带上他只会拖累我们。”
正如厉岩所言,萧长风面色涨红、呼吸短促,间有咳声带血。
姜承定定看他几眼,转回厉岩,道:“你……有办法救他,可你不愿意。”
话虽如此,但在此山坳适者生存,妖也好、魔也罢,俱是孤立无援,只能倚靠自身,厉岩徒惹麻烦,到此时甩不脱,无疑只有翦除弱者——
诚然,比起萧长风,厉岩自然看姜承更顺眼。
厉岩直起身子,道:“他是人类。”
姜承点头道:“我也是。”
厉岩瞳仁微缩,神情不悦,道:“他害得你掉下来!”
他在对面的山头看得一清二楚。
姜承护住萧长风,却被他一剑挑穿皮肉,血喷溅得二人满脸都是。
说时迟、那时快,当时就有鹏鸟觑准来袭。
姜承咬牙抵挡,但他伤在右手,握剑无力,萧长风急于求成,趁势刺出一剑,可惜学艺不精、落在空处,反而激怒鹏鸟作势欲扑,眼见危在旦夕,好在一旁高手来援。
此人实力不俗,抖开剑花,一招把臂拦门,架住鹏鸟全力一击,牢牢挡在姜承身前,却听鹏鸟一声尖啸,俄而双翅拍打,掀起滔天飓风——
萧长风几度探路无门,贸然之下又是一剑刺出,无疑正中鹏鸟下怀,但见飓风左右旋舞,凝成屏障,譬如气墙砸来,萧长风首当其冲、长剑脱手,人更是摔出崖外,姜承惊呼一声,右臂抢出单手欲抓,反被萧长风扯住衣领,二人双双坠下崖去。
忆起当时惊惮,姜承毛毡之下右手微微一颤,除了手指外,全无知觉。
但他没有丝毫迟疑。
姜承神情坚定,点首道:“他是我师兄,我要救他。”
继而转向厉岩,直视红发少年,一字字,道:“你看到师兄伤我,其实那一剑是刺鹏怪,我被它风沙迷了眼,师兄是为了救我……可惜那怪通人性,被它逃了开去,才会打到我身上。”
厉岩眯起双眼,神情不以为然,一径道:“他不抓你手,反而扯住你领子,难道也是我错看吗?”
姜承抿唇,低声道:“是人总会想活下去……那时候哪容得多想,我不怪师兄。”
厉岩闻言,当真出神看他,似是觉得姜承傻,竟连害和救都分不清,可大抵他与萧长风坠崖一刻,姜承所思所行确实触动他,才会让厉岩决心去救。
二人对视片晌,厉岩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姜承……我有办法救他,可我不愿意。”
少年轻声说着,屈指去勾姜承发尾一截。
火光掩映下,看上去就和自己一样红。
厉岩忍不住将手指缠得更紧。
绷带之下肤质黝黑粗糙,间有暗红纹络攀爬其上。
常人因此道他不祥,避之惟恐不及,姜承没有,他坦荡、正直,称得上好人。
便是如此,厉岩做不到拒绝姜承。
他直起身,收整好情绪,道:“这山有屏障,旁人进不来,我们只能靠自己。”
顿了顿,道:“你要救他,可以,就看运气是不是好。”
**
厉岩一爪伸到土里,五指用力,连根拔起一株碧草,另手不忘泼土,以防坑洼被识破,引起老妖注意。
姜承蹲在他身旁,警惕四下动静——
他们出来半日之久,才等到老妖离去,也不知师兄此时如何……
厉岩瞥他一眼,神情不耐道:“至多两三棵,你都拿去救命,自己呢?”
说话间两耳一耸,厉岩皱皱鼻子,道:“不好!那老妖回来了,快跑!”
姜承心中一惊,二人忙矮身返回,没走几步,姜承忽而一顿,厉岩向他看来,道:“怎么了?这些草够了,不能多拿——”
话犹未已,却见姜承固执摇头,取下背上长剑,折返回去。
厉岩神情焦急,张口欲喊,姜承此时倒行回来,边用长剑泼洒泥石,厉岩心神一震,低头看向脚下,果见深浅不一几行足迹,忙与姜承一同,掩去彼此脚印。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正藏身灌木中,就见黑漆老妖踏将上来。
厉岩护住姜承,边使个眼神,姜承会意,收束起气息,伏下身来。
二人躲在丛中,大气不敢出,但见老妖脚步渐近,周遭煞气越重。
厉岩眉心微蹙,怕姜承不适,右手一把抓着他,轻声道:“过来些,你吃不住他妖气,会难受。”
奇怪是姜承不觉异样,但看厉岩凝重神色,仍是靠近过去。
便是如此细微之声,就叫老妖警觉,当即转过身来,一双诡谲牛眼来回扫视。
二人屏住呼吸,额头渗出冷汗来。
厉岩握紧姜承,心跳如擂——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厉岩眸色一凛,上身前倾、作势欲扑,但姜承按住他。
心知厉岩决意,姜承神情焦急,不住摇头,似是道:切勿鲁莽!
然则厉岩神情不动,反以唇形道:
——跑!
姜承自然不肯,殊不知一番动静早叫老妖窥破,此际身形一闪,跃然眼前,近在咫尺。
老妖一抖披肩,但见黑雾尽去,露出其下横肉来,原是一只黑熊精。
黑熊低吼一声,张口喷出一团雾气,厉岩神情丕变,右手松开姜承,绷带之下黑气攒出,就要迎战,姜承反应机敏,立时掩紧口鼻,心知万不能吸气,否则就要着了老妖之道,左手紧紧按在剑上,一时心如擂鼓——
眼下右臂重创,反成厉岩负累,但若要他独自逃生,又是决计不能,如何是好?!
千钧一发之际。
忽闻一声异响,黑熊当即扑去,厉岩未敢迟疑,抱紧姜承向后翻滚。
姜承闷哼一声,右臂险险撞到地上,厉岩抱歉一眼,顾不上其他,拉起姜承就跑——
不过跑出半里,就听林间一声狂吼,有什么、正急速飞掠而来。
厉岩一路带着姜承,此时喘得不行,姜承按下焦急,极目梭巡,正见一处溪流,尽头一棵老树、郁郁葱葱,其下沟壑,堪堪二人躲避。
姜承心神一振,反手抓住厉岩,向溪岸跑去,道:“躲进去!”
厉岩见状,欣然道:“姜承,真有你的!”
当下不再迟疑,奔到溪水旁、挤作一团,勉强藏到洞内,此时半身浸泡水中,上有树丛作挡,当真分辨不清。
厉岩灵机一闪,掬起一蓬水,罩往二人身上,泼道:“精怪鼻子都很尖,我们得把味道洗掉!”
姜承会意,护住怀中药草,任由厉岩泼水,不过片刻,就见厉岩手指一顿,收敛周身气息,姜承心道来了,遂屏住呼吸,不再动静。
熊精一路衔尾追来,到得岸旁反没了气味,心知必定躲藏起来,正四下寻找,二人自下而上,但见熊精掌内一只死兔,想来应是林间蹿出之物,险险救下二人性命。
此时熊精脚步渐近,厉岩深吸一气,右臂微动,反被姜承一把拦下,摇头似是道:此地极为隐蔽,二人身量又小,绝难被发现,但若沉不住气,反会叫熊精堪破。
厉岩想通关节,静下心来、立定不动,正见姜承神情坚毅,毫无惧色,暗道赞佩——
二人身量一般,姜承与他四目相对,念道厉岩多番相助,内心动容,罕见露出笑意来。
那笑容着实好看。
引得厉岩一怔,面上涌起热辣,幸而模样狼狈,姜承看不清。
厉岩自觉不应该,却还是喉中一滚,险些咳出声来,好在生死关头,记起熊精就在岸旁,这才止住胡思乱想,然则看向姜承之际,却是再不敢直视。
在此之间,熊精来回徘徊,足有一盏茶时辰,眼见没有斩获,方才讪讪离开,二人直到它去远,又静候半晌,才探出头来。
厉岩耸耸耳朵,不见动静,又凑近嗅吸,不闻气味,心神一松,长出口气道:“好险,终于走了!”
姜承抹去满头热汗,点首道:“确是千钧一发,倘若被它发现,很难跑走。”
不提也罢,一提之下、厉岩自然想到林中,对姜承道:“姜承,你我说好,下次让你跑就跑,不要停下。”
话犹未已,就见姜承眉心蹙起、正要说话,厉岩断然道:“我不拿自己命玩笑!”
少年神情认真,昂然道:“我会一套奇快步法,认真起来,那熊精根本跑不过我!且这山里我比你熟,打掩护怎么也轮不到你,你要是留下来,我反而要顾及你,施展不开,那才是真白白赔掉性命,你听明白没?”
姜承默然,片晌、微一颔首,厉岩见状,满意道:“行了快走吧,你那师兄还不晓得活着没……嘶!”
厉岩吃痛一声,但见一簇红发缠在老树根上,打成死结,心道麻烦,拽起发尾就向外胡扯,然则乱动之下,反将发结越缠越紧。
姜承摇头一叹,按住厉岩,道:“你别动。”
言罢左手向前,绕过厉岩耳后,顺着脖颈下滑,但见厉岩眸色一凛,周身自然紧绷——
习武之人最忌要害,咽喉、脖颈,俱是重中之重,轻易碰不得,厉岩相信姜承,却控制不住本能反应。
此乃理所当然,那怕姜承出于好意,仍是太过冒进,换做姜承自己,恐怕也是定然。
然则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姜承惟有道了句抱歉,继而左手细心动作。
呼吸之声就在耳旁,逼得厉岩抬眼看他。
厉岩从没有机会如此。
自小到大,从未与人如此亲近。
惟有姜承、不一样。
厉岩看得分明,此时二人靠得极近,近到呼吸就如一人、不分彼此,当下心如擂鼓,面上燥热一片,全不知何故,竟烫红起来。
姜承终于勾到了发结。
可惜右手不便,单靠左手解不开。
眼见姜承上身前倾,想要再靠近,厉岩却不耐如此煎熬,狠狠转过头来,向外极力一扯,只听得啪的一声,就见发尾一截、尽数断了。
厉岩疼红了眼眶。
但他忍住了随之而来的雾气。
还不忘对姜承得意一笑,像在说不怕疼一般,洒然道:“你看,扯断就好了!”
这就是半魔。
在此世间挣扎求存,谁不是盛满血泪,区区疼痛,比起生死危亡,又何足挂齿。
姜承怔怔看着他。
指尖还余有一绺断发。
但觉红色好比线结,缠紧心头,微微刺疼。
厉岩拍掉肩上碎发,露出耳后一截长短不一,姜承神情微动,道:“……别动。”
言罢取下剑来,厉岩不欲麻烦,但姜承执意如此——
此时剑刃贴上肩背,剑尖划过发梢,寸寸削断,姜承顾及厉岩,不再贸然上前,只等发尾长短匀称,这才撤手。
厉岩哑然,竟是如鲠在喉,久久难以言语。
正要故作开口,但觉姜承指腹揉过头皮,轻叹道:“这样……才不可惜。”
刹那间,发尾扯断之痛,便如注满填补一般,柔柔软软。
厉岩浑浑想到,这样真好,和姜承一起,真好。
然则当他看清姜承怀内药草——
便如一盆凉水兜头照下。
好有什么用?再好也要分开,姜承是人,而他……是半魔!
厉岩咬牙,飞快理清思绪,抬头正见姜承看来,转过身,道:“……走吧。”
姜承应是神色如常,但厉岩转过身去,并未看到他低垂下眼,只听他道:“好。”
**
想来天不绝萧长风,一人撑到姜承带药回来。
厉岩抹了把汗,上前按住萧长风,一手掰开他嘴,对姜承道:“你把草掐碎,不然他吞不下。”
姜承点头道:“好。”
言罢撕下衣摆,平铺地上,又找来一块半尖圆石,对准茎叶咚咚敲碎。
厉岩道了句成了,手指用力、撑开萧长风嘴,方便姜承喂药,但萧长风昏死一日有余,此时出气多、入气少——
姜承单手不便,药草无论如何推行不下去,厉岩见状,惟有来回拍打萧长风,不多时面颊通红,依旧毫无反应,不得已只有猛掐人中,半晌、萧长风似有回应,两眼昏昏沉沉,支起一条缝来。
萧长风咕嘟吞咽了一口,喝下半点汁水,姜承不敢大意,但见掌内一把药草,怕他难以下咽,惟有减去部分,慢慢喂他。
厉岩道他姿势不好,非止右臂屈折,人还不时下腰,随手就截去半把草药,道:“两个人快些。”
姜承感激一笑,情知厉岩不喜人类,却助他良多,此情、当真无以为报——
转念又道,厉岩为救二人,方才被困此地,异日若能离开,自己又能为他做什么?
人魔殊途。
救命之恩又如何?
世人只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凭姜承一家之言,谁人又会轻信?
除魔卫道,岂非正是多年来谆谆教诲……
可厉岩何罪之有。
只因异于常人,便要经受不公与指摘,难道就是公理与正义?
姜承内心惶恐,涌起一丝寒意。
他怕保不住厉岩周全。
过去从不曾想,原来人与妖魔之间,当真势成水火,无法通融。
姜承心神不定,厉岩也如是。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姜承。
不知为何,面上总是发热——
厉岩心中懊恼,自然顾不上轻重,也不管萧长风如何,只把药草一股脑塞下,好在萧长风晕厥多时、无知无觉,才容得了二人如此喂药,否则绝难承受。
一炷香后,二人总算将药喂下,彼此坐倒地上,长出口气,厉岩看向萧长风,对姜承道:“就这一个法子,活不活的成就看他自己了。”
大抵此种药草当真仙芝灵草。
果见不多时药力渐起,萧长风面色赤红、汗如雨下,听他呼吸断续,细闻之下竟有血气,姜承惊疑不定,捏住萧长风腕脉闭目沉吟,继而试探额头温度,说来奇怪,人的确发烧痉挛,脉象却渐趋平缓。
厉岩凑近端看片晌,点头道:“他没事了,你顾顾自己。”
言罢怀中摸出另一棵碧草。
姜承讶然,一共才三棵草,全用在师兄身上,怎么还会多出来?
厉岩没说话,走到一旁,将药捣碎了,递给姜承道:“他三副药下去再不见起色,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没必要再管,你我还要逃出去,多个帮手总比多个包袱强。”
他到底没忍住私心,多拔了一棵草给姜承。
之于萧长风,厉岩没什么道义要讲,如若此药在萧长风身上当真行之有效,定然就能治好姜承!
姜承内心动容,温热一片,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相识不过两日,厉岩对他推心置腹、维护有加,如此情谊,那怕门内师兄弟,也少有如此亲厚。
彼此都是孤儿,比起厉岩孤身一人、四海漂泊,姜承或许是幸,至少有家可回、有人可盼,但毕竟不同——
无父无母、谁怜谁爱。
姜承寡言,却非木讷,师父待他己出、小姐称他师兄,其中关爱,姜承明白,却从未逾矩,可眼下并非折剑山庄,他与厉岩之间……
自然不必顾忌许多。
厉岩走上前,抄起姜承佩剑,将一块木板劈成两半,继而分出几片草叶,一股脑按压在姜承手上——
姜承嘶的一声,但觉臂上火辣,一时没有忍住,痛呼出声。
厉岩把剩下草药递给他,道:“外敷内服,不管哪个都试试。”
姜承点头接过,与厉岩指掌相碰,才知彼此掌心,俱是湿漉漉的。
厉岩一径盯着姜承看,灰黑脸上瞳色格外明亮,似有火光,隐隐跃动。
姜承慢慢咀嚼药草,但觉苦涩与腥味在口内蔓延,继而一股热力上涌,四肢百骸俱是一松,厉岩但看他神情,低头去看姜承右手,喜道:“成了!你看,有感觉了!”
话音方落,姜承自觉不同,右臂肉眼可见微微一颤,再将手指蜷曲,已然渐有知觉。
厉岩长出口气,坐倒地上,两手用力抹脸,道:“总算没白费功夫。”
一日奔波到此,终于觉出松懈。
厉岩向后仰躺,看向姜承,道:“等你好透了,就能和我过招了。”
姜承亦是放松下来,道:“多谢。”
言罢一顿,似是轻叹,道:“很多事……多谢你,厉兄。”
厉岩面上一红,不惯被人客气,偏过头道:“出去以后,你们……要回那个什么山庄吗?”
姜承一怔,神情稍许困窘,道:“是,师父和师兄弟们或许都在找我们……你呢?”
他还是没有忍住,匆匆改了口,问起厉岩处境——
此地危机四伏、不宜久居,但若离开此山,何处又能容身?
厉岩却不这么想,他耸耸肩,道:“你觉得这里危险?其实没差别,人类讨厌妖魔,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看向姜承,盯着他两眼,道:“姜承,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不一样……如果以后还能见着,不管多久,你都不要变,我厉岩拿你当朋友,就这么一辈子。”
他让姜承发誓,面上神情正经,魔化右臂缓缓举起,只等姜承来握。
姜承不曾迟疑,他递出手,与厉岩掌心相对,十指成拳,郑重道:“厉兄,你救我、帮我,是姜承朋友,更是恩人,我不会忘记你。”
这次换他直视厉岩双眼,道:“倘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姜承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前路漫漫,祝君珍重。”
厉岩目中闪过喜色,转而又忍住,道:“我记下了。”
言罢拉起姜承,并肩靠在岩壁上,道:“现在问题是怎么出去——”
厉岩解释道:“这山很古怪,进得来出不去,以为被什么困住了,哪天又忽然走得出去,我摸不清门道,轻易不会来。那天看你俩掉下去……我跑进来这山就锁住了,几时能出去也不知道。”
姜承盯着面前火堆,思忖道:“此地妖魔盘踞,危机四伏,不宜探查。”
厉岩一手掂着石子把玩,闻言道:“探查……你想找什么,机关?”
噗的一声。
但见石子弹进篝火中,忽的一下,撩起星火点点。
厉岩抹了把脸,坐起身子道:“想那么多没用,横竖没力气再跑,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找吃的来。”
姜承要跟去,被厉岩拦下道:“你要节省体力,赶快把伤养好,有什么事才能自保。”
厉岩去后,姜承怔忪片晌,继而深吸一气,缓缓举起右手,果不其然,手指蜷曲有限,知觉恢复太慢……
如今这般,没有一两月,那怕伤口愈合,也未必拿的稳剑,不过药草的确神奇,短短一刻,师兄已见起色,如若恢复得当,一两日内便能醒来。
许多年后,才知此种灵草名为天香绿萼,是世间不可多得之良药,能活死人、肉白骨,更有起死回生之效——
然则之于姜承与厉岩,毕竟还太遥远,目下旨在如何脱困。
厉岩这一去,当真很久。
姜承曲起身子,把头埋进膝盖里,渐渐感到冷意。
萧长风昏睡中不时低咳几声,姜承惊而看去,又见他眉心舒展,动动嘴皮酣然睡去,看来当真无碍,惟独姜承坐定原地,不住眨眼,心数火苗攒动,借此强撑精神。
此际天色、较之方才更显深了,晕出一片浓墨重彩,好在星月犹在,洞外尚有浅光。
姜承自觉睡意上涌,只是厉岩至今未归,无论如何都不可松懈……
忽而、只听得咚的一声,极是浑浊冗长。
姜承心神一震,惊醒过来,竖耳去听,却又寂静无声了——
起初以为错听,但仍全神戒备,左手按在剑上。
姜承神情凛然,侧身紧守洞口,留意四下动静。
一时悄然,四下清寂。
姜承眉心微蹙,暗道莫非多疑,恰在此时,又听一声叮当传来,较之此前反显清促。
随之叮咚不绝于耳。
不知何故,姜承毫无缘由,想起夏侯瑾轩来。
很快、耳旁乐音此起彼伏,听来竟似一首未名乐歌。
姜承凝神倾听,心道若是夏侯家小少主在此,兴许能说出歌名罢……
“姜承——!”
洞外传来很大一声。
正是奔到洞口,耳闻异响的厉岩。
姜承神情微松,摇头道:“我没事。”
厉岩也似松了口气,踏着步伐回到洞内,肩上取下一个袋子。
包袱鼓鼓囊囊,看来十分沉重,厉岩解开绳结,就见一地野果铺展开来,最重还属两个水囊——
厉岩看向姜承,又着眼一旁萧长风,道:“两个水囊,一个你俩擦洗,一个留着晚上喝。”
姜承这才看清厉岩。
没了一脸尘土汗渍,露出一张白净轮廓来。
厉岩不惯被人盯着,面上一红,粗声道:“你快去,一会儿说刚才的事。”
姜承一怔,很快移开视线,暗道怎可如此失礼,一径盯着他人脸看,一边匆匆擦洗,又将萧长风照料妥当,这才回到厉岩身边,道:“厉兄说的事……是说刚才那声音?”
厉岩微一颔首,将果子放进姜承手里,道:“那声音很古怪,每次响的时候都差不多。”
姜承远望天色,子时刚过、夜正暗沉,昨夜此时他已入睡,厉岩在旁守夜。
厉岩端看他神情,凝眉思忖道:“我之前来这里时也听过,虽然很奇怪,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姜承似有斟酌,此时静静吃着果子,厉岩直视他两眼,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到什么?”
厉岩目中一亮,心知破关有望,果见姜承应了声,寻来几块石子,道:“厉兄你听听,是不是这个调子?”
说来奇怪,就是或突或圆几枚石子,竟能敲出乐音来。
厉岩心道惊奇,继而神情微变,闭目沉思道:“前面……好像还有一段……”
姜承试着敲了几下,厉岩摇头道:“不,不对,不是这个音……你是怎么弄的,这石头有什么讲究?”
他伸手也敲了几下,实在看不出门道。
姜承换了个石子试音,边对厉岩道:“以前听人说起过音色,分宫商角徵羽五音,由人之口鼻,对应风雷水火土五灵,使天人交感,内外相连。”
说这话的自然是夏侯瑾轩。
便是吟诗作对亦不忘玄经妙文,提些山精水怪之事。
厉岩听出趣味来,油然道:“你是说这声音能影响山里的灵气?”
姜承又摆弄几下石子,对厉岩道:“适才我敲的几音正是今夜听到的……厉兄说之前尚有一段,不知可还记得?”
厉岩沉思片晌,道:“我想想……这曲调我确是听过——”
那是几个月前,厉岩途经此地之事。
一夜他飞奔林间,远闻此山嗡鸣之声、不绝于耳,当时不曾留意,而今细想,确是曲声无误——
厉岩回忆道:“那时候是深夜,林子里原本很暗,可当乐声响起的时候,东南方向突然暴起红光……”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山历来古怪,厉岩不曾轻易踏入,当时又有急事,故而不曾探查。
姜承点头道:“厉兄理应如此。”
既然事有蹊跷,二人决意由此入手,尝试加入相似之音,继而减去不必要石子,耗时半夜,终于奏出完整曲谱。
姜承依次敲打,见厉岩笃定,道:“厉兄所言东南方,现在距离我等应在何方?”
厉岩按住姜承,到洞外片晌,回来道:“要是没估错,刚好在西北方向,和那天成对角。”
姜承盘算方位,皱眉思忖道:“那附近……不是白天那熊精巢穴吗?”
厉岩点头道:“那边灵气鼎盛,是修行的好地方,难怪熊精选那儿做老巢。”
姜承叹息一声,无奈看向右手,道:“厉兄,我恐怕……还使不出力。”
白日才经凶险,岂不知对上熊妖,但凭厉岩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抵挡——
现如今,就算姜承手指能动,握不住剑仍是拖累,究竟如何是好?
厉岩双眼微眯,却似抱定主意,道:“你怕什么,拿不住剑,你手还在,和我一样,靠拳头打倒就行!”
此话一出,姜承讶然,未曾料想、会有一日弃剑不用,改以双拳御敌,道:“如此太过冒险……虽说武技相通,但二者变化终是不同,何况身形步法,更是大相径庭。”
厉岩听罢,却是扬起手,无匹自信道:“你觉得自己不行,做不到?”
姜承愕然,摇首道:“折剑山庄弟子,没有能说‘不’的。”
这便决意已定。
姜承握紧左手,臂上线条随之绷紧,虽不比右手灵活,总也聊胜于无。
厉岩端看他片晌,但见姜承目光灼灼,神情渐转坚定,点头道:“姜承,你是好样的。”
继而握住姜承左手,道:“你信我,没问题。”
少年瞳色如火,毅然之时更显光华夺目,让人难以错眼。
姜承颔首,彼此四目相对,毋须再言,仅止一个眼神就已足够。
* 厉岩、橙子10岁,团子期,OOC有。感谢提供原梗的小声GN~
* 萧长风师兄有,不过他真的是路人、NPC!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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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贰】一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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