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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蒲苇如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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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皇上还记着我快要走了呢。”嘉敏推开他的手,眼神落寞,“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这样快,快得我都来不及后悔当初的决定。”
“嘉敏!朕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朕如何下得了这狠心,放你离朕而去呢!”赵匡胤牵起她的手,方才桀骜不驯的眼眸此刻比春水还要温和,“你放心,最多两年,事成之日,朕必定会接你回来,与你长相厮守!”
江山社稷!再珍贵的感情在他眼里也敌不过这四个字的分量呢!嘉敏望着他,眼底一片潮湿。
赵匡胤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为她拂去眼角的泪珠,细细叮嘱道,“昨天李煜来跟朕要你,态度倒十分诚恳。他说因为母后去年刚过世,依礼要守孝三年,所以这两年他不能娶你,但一定会给你一个适当的名分。我想,以他谦谦君子的做派,这两年他也应当不会对你……”他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又道,“身在异乡,你凡事当心着些。尤其在他面前,虽然戏要做足,但也不必太过盛情,一来我不想你因此受累,二来——”此时他眼前闪过另一个女子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二来——对男人来说,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嘉敏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忽然冷冷笑道,“九重哥,是不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把整颗心都交给了你,所以我在你心里并不是最好的?”
“嘉敏,不许你这样想!”赵匡胤捧起她苍白的脸庞,蹙眉深深地看着她,良久,他舒开双眉,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你是上天恩赐朕最好的礼物,是朕不好,让你为朕付出这么多!等你回来,朕会极尽所能补偿你!”
鹰般孤傲的唇印在她额上,化开甘露般的清甜,嘉敏此刻再也抑止不住心底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九重哥……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接我回来!”
赵匡胤抓住她冰凉的手,十指相扣,笃定坚毅的眼神已无声地承诺了一切!
秋风吹起满地的落叶,也吹皱了两人的心事。良久,赵匡胤扶起怀里的嘉敏,一扫方才的伤感神色,凛然正色道,“此番前去南唐,你的第一个任务是铲除南唐大臣韩熙载,此人官居吏部侍郎,利用手中职权鸩杀了我大宋派去南唐的许多大臣,此人不除,实乃我大宋的一心腹大患!”
说罢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方玉印,郑重地放到嘉敏手心,“这块玉印是朕的御用之物,我大宋派去南唐的暗探细作都认识的,必要的时候你可拿出来与他们联络,除此之外,朕也会安排人马暗中保护你,你且万事小心!”
莹泽剔透的和田玉,镌刻着似龙非龙的图腾,嘉敏仔细收入贴身锦囊,抬眸正色道,“九重哥放心!嘉敏答应过你的事,自当竭尽全力。不仅是为你,也是为这生我育我的国家!”
一字一句,从她温软口中说出,平添了一抹凤凰涅槃的霸气,赵匡胤感慨万千,握着她的手收紧力道,“嘉敏,朕何其有幸,竟遇见了你!朕说过,今后只要有朕在,你尽可一切放心!朕,定不会负你!”
“朕定不会负你!”这句话好耳熟,嘉敏想起昨夜——李煜也是这样对自己说,不禁轻叹了口气!
一日后……
漫天乌云黑压压的积在空中,分明是晌午,汴京城内却暗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安阳王府的灵堂里,泛着盈盈飘渺的烛光,嘉敏一身洁白素衣,低绾的发髻上,只斜斜的插了一支兰白玉簪。今日即将离乡南去,她特地回了趟家来给亡亲辞行。
插过了孝香,嘉敏在堂前蒲团上屈身跪下,面对灵堂正中父王的牌位俯身叩首,拜了三拜,而后又转向西侧一隅,面对她母亲的牌位拜了三拜。当年安阳王待她甚好,为了方便她守孝,甚至替她将她母亲的牌位供奉在王府的灵堂里。当时为了这件事王夫人与安阳王大吵了一架,但安阳王态度十分坚决,最后还是执意这么做了。如今他俩,竟都安静地躺在这灵堂里,前世瓜葛,化作堂内香烟袅绕,随着故人永久入土为安……当然这些,嘉敏并不知情!
出了灵堂,王夫人笑着迎上前来,“嘉敏啊,你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家!虽说南唐国主守孝在身,暂不能与你行嫁娶之礼,府里也不好给你准备嫁妆,但毕竟这只是迟早的事,我这里有一箱珠宝,且先留给你用着吧!”说罢王夫人便叫一旁的阿贵把珠宝抬上来。
“不必了,夫人与父王待我的恩情,嘉敏此生已无以为报。夫人的好意嘉敏心领了!”嘉敏谢过夫人,对一旁的阿贵摆摆手,示意他把珠宝抬回去。
“这怎么行!还没行嫁娶之礼就让你出了国去,本来就够委屈你的了,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我好歹也算是你娘家的人,总得为你打点着些!”王夫人心里明白,嘉敏此去即将嫁给一国之主,又是拜太祖皇上恩赐,今后必定荣华富贵,所以尽量跟她套着近乎。
“夫人待嘉敏的好,嘉敏会记在心里,若是日后真到了出嫁那一天,夫人再为我打点也不迟。”
寒暄了一番,嘉敏走出王府,门外,浩浩荡荡的銮驾车马已静候多时,李煜立在门口,见嘉敏出来,忙上前来迎她。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舒服吗?”李煜携了她的手,关切问道。
“不碍事,”嘉敏极力牵起嘴角对他报之一笑,“日后到了金陵再好生调养便是。”
随李煜进了銮驾,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向南方驶去。嘉敏挑起侧帘,看那寂寞黑云下,辉煌的宫殿、灰败的柳枝、熟悉的街道……渐行渐远,这片相伴了自己十六年的故土,连同日夜心心念念的那个他,此刻似化作一个幻梦,再也抓不住了……而前方,在那片等待自己的江南国土上,又将开始怎样的人生?
“外面风大,着凉了可不好!”李煜搂过嘉敏,放下她身侧的帏帘,却看见她眼睫上挂着泪珠,莹然欲滴。“嘉敏!”伸开手臂轻轻将她带入怀里,他一时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
“没事,就是想到要离开家乡,有些舍不得罢了。”嘉敏埋下头来,不想被他看穿了心事。
“嘉敏,离开了这里的家,你还会有另一个家!”李煜将下颔贴在她发丝上,温柔地说,“朕说过,此生定不会负你。相信朕,到了金陵,朕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暖如春风的话语飘进心里,却让嘉敏愈发难受了。不曾想,他会对自己这样的好;不曾想,自己的心肠还不够硬。不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要振作起来!想到这,嘉敏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母亲临走时留给她的翡翠玉佩来。
半月形的翡翠玉佩清幽如碧水,玉面上嵌着“蒲苇”两个鎏金小字,甚为别致。嘉敏细细地摩挲着字面,幼时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于眼前。
“蒲苇。这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李煜好奇地问她。
“这块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幼时她常教导我要学会坚强。‘蒲苇韧如丝’,大概就是坚强的意思罢。”
“你的母亲,真是很令人钦佩的一个人呢!”不知怎的,李煜忽然觉得嘉敏手里的玉佩好生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似的!
不,不可能!自己第一次来宋国,与嘉敏也是初次相识,怎么会见过她母亲留给她的玉佩呢?李煜自嘲地笑了笑,暗道自己想得太多!
从汴京出发,浩荡的銮驾车队经过商丘,越过淮河、跨过长江,一路走走停停,到达金陵已是九日后的黄昏。
“嘉敏醒醒,我们到金陵了呢!”李煜小声地凑近嘉敏耳旁。
睁开惺忪的睡眼,一阵清新的空气拂过鼻尖,令嘉敏精神一振。掀开帏帘向外看去,窗外景致令她刹那呼吸一窒!
此时正值华灯初上,銮驾缓缓驶上镇淮桥,放眼望去,妩媚绰约的秦淮河美景尽收眼底——河畔两旁灯笼高挂、小楼林立,点点灯光恣意洒落水面,将蜿蜒的秦淮河染成一片烟霞色。河上乌篷船往来穿梭,不少衣着鲜艳的歌妓坐在船头,弹着琵琶招揽生意。也有不少翩翩公子对船畅谈,把酒互饮,这样开放的民风,在汴京可真是少见呢!
“喜欢这里吗?”李煜见嘉敏双眸生辉,笑着问她,“你若喜欢,朕以后可以常带你来这里转转!”
“是吗?”嘉敏含笑转过头,“可是以从嘉哥你的身份,总有些忌讳吧!那首诗里不是说,商女不知亡……”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嘉敏忙把“亡国”两个字生生吞了进去。
李煜却依然挂着如沐春风的笑,若无其事地把她的话接了下去,“‘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没错,当年李商隐确实在这里写下了这句诗。可是,我南唐不是当年风雨飘摇的晚唐,我李煜也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国家衰败下去!”
一字一句,从他春风带笑的嘴里说出来,却透着无比的坚定!令嘉敏也震撼不已。这时车外一阵喧哗声忽起,再次掀开帏帘望去,原来是金陵的市井百姓们挤挤地围在御街两侧,迎接他们的国主归来。
“国主万岁!万万岁!”
“国主龙体安康!”
“国主万寿无疆!”……御街两旁人声鼎沸,百姓们显得异常兴奋,似乎欢迎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国主,更是他们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
李煜笑着探出头来,神态自若地向百姓们挥手致意,这又着实让嘉敏意外了一番。这样的场景,在汴京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平常老百姓别说跟皇帝打招呼了,就是见上一面也比登天还难!
按捺不住好奇,嘉敏把帏帘拉开大了一点,也向外探出头来……
许多年后,金陵百姓仍无法忘记那摄人心魄的一幕——銮驾纱帘掀起,一个面如桃花眸似露的女子探出身来,灿烂月光洒落她周身,让人恍觉嫦娥下凡!她偏过头来看着他们的国主翩然一笑,霎时月光也黯了三分。
“爷爷,这个姐姐好漂亮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嘉敏叫道,“国主好看,她也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呢!”
一旁的老者却摇了摇头,捋着胡子轻叹,“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百姓一路拥堵,銮驾车队也放慢了速度,一路慢行驶过御街,沿门桥驶过内城河,终于到达宫门。此时文武百官数百人队列整齐,已在宫门外静候多时,见御驾来到,群臣三呼叩首,面向銮驾行礼如仪。
“嘉敏你且稍等片刻。”说着李煜掀开车门走了出去。
“众爱卿平身!”他抱歉地看了看两旁群臣道,“这么晚了大家还来候驾,辛苦了!”
“徐卿,朕离开这几日,国政可有差池?”李煜转向其中一位紫衣蟒袍的大臣问道。
“回国主,国政一切顺当,并无差池。”中书舍人徐铉俯身回答。
“嗯,如是则好。”李煜面色舒缓下来,对诸位大臣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有一些事情,明日早朝时朕再与众卿商议,现在各位请回府吧!”
正待上车,一位蓝衣绶带的大臣上前对李煜道,“国主,臣有话要说。”
“是韩卿啊,”李煜转过身来,“韩卿所为何事?”
“臣听说……”蓝衣绶带的大臣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臣听说国主此行从宋国带回了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