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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人面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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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天气逐渐寒凉起来,惠仪殿里一树树海棠花纷纷飘落,拂了一身还满。庭院里,嘉敏拿着笤帚,细细扫着满地落花。蚕鹃打屋里出来,叫道,“郡主怎么不披件衣裳再出来,外头风这么冷,小心着了凉!”说着忙拿了件银狐大氅走过来,一不小心踩到了嘉敏方扫好的一团落花。
“踩脏了!”嘉敏俯下身去,拾起一朵沾了鞋印的海棠,若有所思地说,“再美的花,沾了污点,也不会好看,人也是一样啊……”
“郡主,您又在说什么浑话了?”蚕鹃给她系上风氅,一脸担忧。这些天来,郡主不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就是看着国主送给她的东西喃喃自语,她担心她会想不开。
“没事!”嘉敏朝她淡然一笑,忽道,“蚕鹃,你想不想宋国?想不想回家?”
“郡主?您真的,打算离开?”蚕鹃看着她,一时语无伦次。
“嗯,我想好了,在这里多呆一天,我的良心只会更加不安。”嘉敏叹了口气坐到石桌旁,“也许,离开这里,让时间冲淡一切,才是最好的办法呢……”
那石桌上,搁着她写给九重哥的信。纠结了这么多天,终于把这封信写成,就等着柳氏来替她传信了。
“妹妹!好久不见呀!”过了不一会,柳氏笑呵呵地走进院子,柳眉依旧弯得跟新月儿似的。
“昨天你让小宝子叫我来,刚巧,我也正有事要来找你呢!”柳氏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嘉敏知道她有机密的事情要找她商量,于是拿起那封信起身道,“姐姐随我进屋来说吧!”
关了门,柳氏忽然拉起嘉敏的手道,“妹妹,皇上托我带话给你,不过在你听之前,且先做好心理准备!”
“这么严重?”见柳氏一脸凝重,嘉敏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什么事?姐姐你说吧!”
“这次皇上派给你的任务是——刺杀太子仲寓!”
耳中忽然一阵轰鸣,嘉敏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氏,“什么?姐姐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你没有听错。”柳氏正色道,“的确是皇上要你……寻机刺杀太子仲寓。”
嘉敏浑身一颤,冰凉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摇着头,跌坐到椅子里。
“妹妹,姐姐知道你疼爱仲寓这孩子,但是你要明白,仲寓的身份是南唐太子,而你是大宋细作,你们本来就站在对立两面。家国重任在前,妹妹可千万不能够心慈手软啊!”
“可是寓儿还那么小,他还什么都不懂,他有什么错!”嘉敏一脸无措。
“要说错,就只能错怪他生在帝王之家,国主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仲宣两年前已经死了,如今如果仲寓也不在了,势必造成南唐政治动荡、国主不思朝政……”
“别说了!”嘉敏忽然大喊一声打断她。一抬头见柳氏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才发觉失了态。深吸了一口气,她迫自己镇定下来道,“姐姐不用担心,嘉敏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过会便好了。行刺一事非同小可,且容我思虑几日。”
“嗯,妹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行刺之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妹妹且万事小心!”柳夫人又絮絮地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嘉敏却一个字也难听进去。
柳氏走后,嘉敏撑着头靠在熏笼旁边,心底却一片冰凉。她所认识的九重哥,那个对她温情如水的九重哥,怎么会如此狠心?从扳倒韩熙载、到引荐小长老,再到如今——刺杀太子仲寓,他一招比一招紧逼,一步比一步歹毒,全然不像是一个君王敌视邻国所为,反而……像是出自于个人私仇!
嘉敏被自己突然的猜测吓了一跳,个人私仇?真的是这样吗?当初九重哥对她说的话忽地浮现耳畔——“朕偶见南唐前国后娥皇的画像,与你竟类同一人……”
娥皇的画像?在宋国怎么会有昭惠国后的画像呢?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嘉敏越想越不对劲,忽然果断地站起身来,将那封写好的信撕得粉碎,丢到火盆里。
素白的信笺被火舌吞没,渐渐燃成灰烬。嘉敏昂起头来,暗暗告诉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走!她要查清真相,九重哥下这样的狠手,是不是真的出自于某种阴谋……
不久又到了除夕,受伤的人们还未来得及整理纷乱的思绪,就已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宫人们换上了新裁的棉衣,殿里殿外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一派喜庆景象。
惠仪殿里,梳妆镜前,嘉敏轻手摩挲着母亲留下的半月翡翠玉佩,一阵出神。“女儿,将来还有很长的坎坷之路要你自己去走,怎能遇到这么一点小的苦头就轻言放弃呢!”母亲的话又回荡在耳畔,默默地给了她力量。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却忽然发觉镜子里多了一个人——李煜一身明黄九龙华服,含笑如春风,在身后静静看着她。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听到脚步声?”嘉敏扬起樱唇对镜中的他盈然一笑。
“不是你没听到声音,而是你的心未曾留意过我的脚步!”李煜云淡风轻地走上前来。
嘉敏蓦然转头,正好撞见他深泉般的目光。“过一会迎新庆典就要开始了,国主怎么不在澄心殿会见宾客?”
“朕想来看看你,顺便,送给你一样东西!”李煜俯下身来看着她,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
“什么东西?”嘉敏微微讶异。
“你先把眼睛闭上。”李煜道。
“又来这招?”嘉敏盈然一笑,“好吧,我来者不拒!”说罢仰起头来。
闭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忽然耳根一热,依稀是他温柔的指尖,带着暧昧的温度拂上她耳垂,旋即一颗细如银针的东西被嵌入她耳洞。
“真美呀!你睁开眼看看!”李煜伏在她耳畔柔声说。
睁开眼看着镜子,嘉敏发觉自己的耳上多了一对芙蓉玉雕花耳坠,粉红透亮的玉坠焕发着流彩光泽,如两片桃花,摇摇曳曳。
李煜看着她道,“是不是想起那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没想到他之所想竟与自己不谋而合,嘉敏不禁点头一笑,“谢谢从嘉哥,嘉敏很喜欢!”
这时身后响起叩门声,余叁在外小声道,“国主,时辰不早了!”
嘉敏转过头道,“走吧,要真是去迟了,那些老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说什么?”李煜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盯着她笑问,“说朕爱美人而不爱江山?”
“你,明知故问!”嘉敏佯作生气,脸上却泛过一抹羞红。
除夕庆典依旧在澄心堂正殿举行,殿内高朋满座,言笑晏晏。百余盏摆成莲花形状的烛灯洒下晕红光辉,美女们长袖善舞,笙箫吹断水云开!
这样热闹的一天,众皇家亲眷几乎都到齐了,仲寓和高阳的祖母、也就是昭惠国后的母亲周夫人也来了,她坐在李煜右下方的尊座上,陪孩子们饶有兴致地观看表演。
嘉敏坐在周夫人对面,一抬头瞥见仲寓天真可爱的笑脸,她不禁一阵心疼。想起他扮鬼脸逗自己开心的情景、想起他倚在自己怀里说思念母后的模样……而某人一句“刺杀太子仲寓”便要夺去这孩子稚嫩的生命……
酒过三巡,不知不觉已到了看烟花的时候了。众人簇拥着国主步出殿外,一片欢声笑语,嘉敏也收起遐思跟上前来。
“噼噼啪啪……”流星般的烟花在浩瀚星空漫天散开,晕染如流,一旁的仲寓看得高兴,拍着小手欢呼雀跃。
“寓儿,别跳来跳去,当心台阶!”嘉敏话音未落,仲寓已一脚踏空,直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仲寓!太子……”众人一下子慌了神,纷纷朝阶下涌去。
李煜冲得最快,几乎一路飞奔到阶下,急急地抱起他,“寓儿,有没有伤到哪里,你还好吗?”
“父王,儿臣没事,只是摔得有点疼。”仲寓紧咬着嘴唇,向李煜露出一丝微笑。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已这么坚强懂事!
李煜又仔细替他检查了一下,还好台阶不高,又铺了厚重的地毯,确实没有严重的伤痕。
“太子没有大碍,众亲友无需太过担心!”李煜抬头安抚了一下忧心忡忡的各位亲友,抱起仲寓朝殿内走去,“余叁,快宣太医过来!”
“是——”余叁赶紧跑了出去。除夕庆典经这一搅合,也旋即结束,众人纷纷散去,而嘉敏却仍立在原地,盯着手中一块翡翠玉佩浑身发颤——
这块玉佩,是仲寓的祖母周夫人方才惶急之中丢下的,玉的颜色、大小、形状均和嘉敏母亲留下那块的半月玉佩一模一样,她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玉弄丢了,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略有不同——
自己的那块半月玉佩,正面向右,镌刻着“蒲苇”二字,而这一块玉佩正面向左,玉面上刻的字竟是——“磐石”!
嘉敏刹那倒吸一口凉气,那首诗“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忽然电光火石地闪现在脑海,难道……这两块玉佩本就是一对?
恰在这时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朽正在着急找寻玉佩呢,原来是郡主捡到了!”
嘉敏转身,见是周夫人,忙收起不安的神色,将玉佩双手交还给她,“夫人,这块玉佩似乎对您来说很重要啊?”她试探地问。
“是啊,这是先夫留给我的遗物。”周夫和蔼地笑笑,“若是郡主没有别的事,老朽就先走一步了,我还要去看看仲寓孙儿。”
“夫人——”嘉敏忽然叫住她。
“嗯?郡主可还有什么事情?”周夫人回头道。
“哦,没什么。”嘉敏此刻虽然疑问重重,但她心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只好把到嘴的话吞了下去,“那个……嘉敏随您一起去吧!也不知道太子现在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