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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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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阿旺叔辞别,让柳二心里好生不舒服一阵,这下他就是彻底离开了,他这浑浑噩噩的前小半辈子,最远就来过县城,德州城外的天地,他还没见过呢。
可惜车一动,柳二心里再也伤春悲秋不起来,因为他犯困又睡不着,想吐又吐不出,实在是让人难受。
赶车的老胡提醒他不要睡得太沉,因为看这天气,晚上怕是要下雨。
柳二抬头望望一片瓦蓝的天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到了夜里,果然一阵雷响之后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柳二睡得浅,迷迷瞪瞪爬起来裹着衣服就往车外钻,却听头顶一声大喝:“呆在车里别动!”
是老胡,此刻他已经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一脸的胡子纠结成一团,惨不忍睹。
“他娘的这鬼天气,说下就下跟不要钱似的!”
“下雨了下雨了!都起来上雨布!”
前头一片混乱,老胡顾不得柳二,抹了把脸转身便走,叮嘱道:“你老实的在车里坐着,等会儿有人来赶马,你呆在车里别出来。”
柳二小心的探出头,立即被风兜着雨淋了满头满脸,雨幕中工人们在忙碌的奔走,雨布早已罩好,却又好几匹马情绪激动,嘶鸣不已,已然受了惊。
“所有的马车都动一动,围成一个圈!”
苏叶青骑着马来来回回奔走于队伍前后,大声呼喊着。马车缓慢艰难的动起来,不时传来马嘶鞭鸣。
雨却有越下越大的架势,柳二坐在车厢里发呆,心里却打鼓似的跳着。
外面是泼了墨一般的黑。
再也坐不住,跳下车。
老胡满脸凶光:“你下来干啥?”
柳二面无表情:“赶马。”
赶马不难,难的是此刻大雨滂沱,一脚踩进泥水里,溅的全身都是,柳二留神学着老胡的手法摸着马脖子,一边靠自己的力量推着马,防止它四处乱奔。
所有的马车都在缓慢移动,车队里多是常年走这条道的老人,这种情况应付起来还是很顺手的。
雨势越发大了,地上腾起一阵白雾,柳二拢着身上老胡的大衣,站在人堆里,此刻人马俱静,天地苍茫只有雨声。
忽然有什么声音,一点一点似有似无,听的人心里发闷。
柳二惊讶的睁大眼睛,发现身边老胡站姿还是那个歪歪斜斜的站姿,肩膀手臂却一紧,如临大敌一般警惕着。
雨幕重重的东方,沉重的声音从地上清晰的传来,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看着。
苏叶青手臂一扬,三股牛筋拧成的细鞭刷一声抽出清脆的声响:“下车!”
柳二心里一紧,他知道整个队伍的马车上都没有人,此刻人马都在雨里。
那么苏叶青是什么意思?
老胡拍拍他的肩膀,翻身从车里掏出一个布包。
布包裹了好几层,一打开,刀光闪的柳二头皮一炸。
老胡亮出惨白的牙齿,嘿嘿一笑,蒲扇大的巴掌拍在身上:“放心,就是给你看看!好看不?”
“……好看。”
老胡情不自禁哼一声,依旧拿布裹了刀,掖在腰后。
所有人都自己拿了武器,有的藏在车下,有的就大咧咧挂在马鞍上,柳二不敢再看,他彻底收回之前赞颂母亲的话,他觉得他娘这一次几乎要还惨他了!真怕自己晕倒在雨里被人就地挖坑埋了。
这样一晃神,踢踢踏踏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就连柳二都能听出来那是一支马队,来势汹汹。
众人都睁大眼睛,柳二激动的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整个队伍都暂时停留在官道旁边,围成一个人马簇拥的圈子,却只有苏叶青,独乘一骑,站在他们最前面。
浓厚的雨幕中,渐渐现出一抹黑色的影子,如云一般飘来,却带着一股慑人的金戈铁马杀伐之气。
苏叶青挺直了背脊。
那匹疾驰而来的骏马直到行至苏叶青跟前才堪堪停住,收势太急,马焦躁的在地上转了几个圈。
他身后众人依次收势,雁翅排开,清一色黑色披风裹身,头戴斗笠,夜雨刷的他们的皮靴马具,油黑铮亮。
为首的黑衣人不动声色的勒紧缰绳,鹰目一扫,直视着拦路人。
苏叶青只觉得那马上之人眼睛似乎带着青芒,直接扎进心里。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甚少遇见这样霸道的眼睛,看那人身形,裹在沉重的披风地下,却好似一把时刻准备出鞘的利剑,他的手臂,坐姿,甚至放在缰绳上的手指,都是攻击的姿势,不禁握鞭的手一紧。
队伍里最边上的一个黑衣人开口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挡在路边?”
苏叶青摇摇一抱拳道:“生意人。躲雨。”
“木头生意?”开口的却是那领头男子,听着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细细听来还能听出不属于本地的一种软糯口音,声音不又大,却能穿透重重雨幕,直刺进人的心里。
“行走在宣德两州的拉木头人,我倒是耳闻过一位。”
苏叶青心中一跳,“不知兄台所言何人,在下虽不才,但自问宣德两州的相与,还没有在下不知道的。”
“我知道的那个人姓苏。十二年前,宜州刘家村三户灭门惨血案的明湖司在逃重犯,亦是大才子苏行的嫡子,名唤叶青的苏家三少爷。”
苏叶青摸摸鼻子,他一把掀开斗笠,道:“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兄台所言之人,正是在下。”
那人听了,倒是没有动作,他身后众人却一阵蠢蠢欲动,苏叶青眼睛十分尖利,看见他们马鞍上均烙印着一个圆形赤金的印记。
那是飞鸢骑!
苏叶青眼睛微眯,飞鸢骑历来只受皇帝一人调配,不受皇宫禁卫辖制。与惊云骑一样是皇帝身边最亲密的扈从。队员职位虽然低于明湖司,金吾卫,然而待遇之优渥前途之无量却是后两者拍马不及的。
时至今日,飞鸢骑在朝野的声势,早已大大超出惊云骑。用如日中天这四个字形容再适合不过。
皇帝驾下的头号劲旅这样毫不掩饰就差举个旗子来到德州的举动,如此明目张胆,只怕远在千里外的帝都各家各派早已乱作一团,只是不知道德州向来安逸,如何招来这些鹰犬耳目。他脑子里转了好几个猜测,不敢妄断。
“果然是你,很多年前我在明湖司看过你的卷宗,没想到你这拉木头人的生意,一做就做了这许多年。今日我们公务在身,需要盘查德州出入城的所有游商客旅,苏三少爷,对不住了,我阮绣春眼里不放一颗沙子,少不得要探查一番。”
原来他叫阮绣春。
如果苏叶青有更多的渠道打探到帝都官场上那些流言的话,那么他该知道如果这些话是从一个叫做阮绣春的口里说出来的,那实在是太自谦了。
可惜苏叶青不了解。
他驭着马,侧开一步。
阮绣春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迈开步子朝着路边车队走去。
“掀开斗笠。”
所有人看向苏叶青。
苏叶青点点头。
马夫们率先摘掉斗笠,接着是看车的工人,接着是武夫,老胡护住身后的柳二,也掀了斗笠。
最可怜的是柳二,他都没有斗笠,一直披着老胡的大衣,亏得那衣服大,遮的住头脸,如今看着架势,忙不迭扯下来。
阮绣春带着三个人分别查看众人,其余的十几位骑兵都去查看马车。
谁也不知道他们查什么,当然他们自信队伍里没什么可以查得出的,但是要真要找茬,也没办法。毕竟当家的案底在人家手里,而这批官爷,也是最爱管闲事的。
所有的人都老老实实的接受盘问,问的也都是些平常问题,籍贯,出身。
不一会便轮到柳二,柳二心里紧张极了,他虽然说不出,但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大约是他想太多,但是这些人的架势,看着就不像一般的官家,都比不上他们县太爷放肆霸道,却更让人害怕到骨头发软。
“抬起头来,把脸上的水擦擦。”阮绣春的声音就像是有风吹进心窝里,却夹着冰碴子。
柳二一抹脸上的雨水,哆哆嗦嗦的抬头。
“抖什么?”
“……冻得。”
“哦,今年几岁了?”
“十六。”
“十六岁的小娃娃就已经跟车了?你很瘦。”
柳二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自己不是车队里的人,他只是蹭车的,想了想决定不主动说,道:“我家穷,吃不饱。”
阮绣春脸一僵:“这是回答的哪一个问题?”
柳二继续抖:“第……第一个……”
“叫什么?哪里人?”
“我叫柳二,家住在德州大柳村。”
“你父亲叫什么?”
“……我没有爹。”
阮绣春的脸又裂了。
此刻下属跑过来附耳道:“大人,都已经查过了,除了他们自带的武器外,没有可疑之处。”
“什么时候我朝律法有说明百姓可以夹带武器满大街乱走了?”
那下属被噎死,“属下这就吩咐兵器上缴。”
“那么沉,你带着?”
下属额前冷汗一滴:“属下知错。”
阮绣春忽然对着柳二道:“你长得倒像是一位故人。”
柳二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很想问这个故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故去的人。
苏叶青驭着马笑嘻嘻的过来:“小人虽然以前是土匪,但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今改行做生意,也从来不欺负弱小。”
阮绣春只是晃了晃头:“我从不把任何一个人当做弱小来看待,没牙的狼崽子我见得多了。”
苏叶青一愣,道:“这孩子不过是要去求学拜师。”
“拜在苏老先生门下?”
苏叶青一愣,他那被奉为一代文化宗师的老爹已经为避嫌跟他断绝关系许多年了,可这会儿不得不将他老人家拖下水,道:“我不过给他指点下门路,至于父亲收不收他,还看他的造化。”
阮绣春疑惑道:“当年我看卷宗,你是老先生第三子,从小不学无术,不通文墨,怎么给他指点门路?”
苏叶青正色道:“至少我本家的大门,我还记得在哪条路哪条街上。”
阮绣春:“……”
柳二站在雨里,冷的打晃。不知道苏叶青跟阮绣春在说些什么,阮绣春领着马队走的时候,还回头往他这个方向点了下头。
等飞鸢骑离开,大雨已经转小,苏叶青整理下车队,安排了人守夜,打算第二天早晨上路。
柳二爬回马车,裹着被子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