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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棵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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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紫芫大步向回走去,等走进那片树林,她心中忽地一震,只见自己遍寻不获的人正站在前方,背上背着箭囊,囊中装满了数支长箭。
顾怀璟手中的弓已满满拉开,正对着紫芫,弓上却没有箭。
紫芫受惊不小,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你……你……”
顾怀璟微微一笑,“你把我的行踪告诉了他们?”
紫芫见他的笑容十分狰狞可怕,受惊更甚,“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顾怀璟缓缓上前一步,“我是妖怪,你心里对我一万个看不起,只想将我杀之后快,是不是?”
他这样强词夺理,紫芫顿觉一股怒火冲到头顶,一时竟然忘了害怕,大声道:“对,我看不起你,我专心找人来杀你,而且不是一个,是几十个人。”
顾怀璟点了点头,“好,那我先杀了你。”
见他真要动手,紫芫浑身轻颤,恐惧之情重又占了上风,还没来得及逃跑,一道金光迎面射来,快如闪电,紫芫心里清楚,那是顾怀璟的箭。
“我要死了么?”她大睁双眼,神情恐怖之极。
那支箭贴着她的鬓发刷地飞了过去,身后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紫芫寒毛倒竖,正不知所措,左手突然被人握住,一片红衣拂过她的脸颊,她身不由己地随着顾怀璟纵上枝头。
紫芫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紧紧抓住顾怀璟的手臂,双目禁闭,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很快,她察觉到他环住了她的腰,飞行的速度已是快到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耳边说道:“你快走吧。”她茫然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地上,手中还提着那个包裹,而顾怀璟却站在半空。
她稳了稳心神,低声道:“你不要再回那里了,他们有好多人。”
顾怀璟眼中蓦地一亮,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他并未说些什么,身形轻轻一闪,犹如一片红叶转瞬消失在天际之中。紫芫扶住身旁的树干,还没想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怀璟又折返回来,温和地道:“你把左手伸出来。”紫芫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左手,顾怀璟抬袖一拂,她左手腕上的那只木镯裂成了数片寸许长的碎片,随即纷纷落到地上。
紫芫又惊又怒,“你这是做什么?”
顾怀璟淡淡一笑,“如果你想让夏侯蝉找到你,那你就再把它戴上吧。”
紫芫一怔,这才知道夏侯蝉送她这只镯子并非是要报答什么救命之恩,而是要跟踪她。接着又想,刚才被顾怀璟一箭射死的应是捕杀顾怀璟的人,莫非那人就是跟着她找到顾怀璟的?既然如此,自然不会只是他一个人,夏侯蝉等人应该也在那里,说不定此时正向这边追赶而来。
想到这里,紫芫立时出了一声冷汗,顿足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逃?”
顾怀璟道:“我为什么要逃?要逃也是他们逃。”
紫芫心急如焚,“怎么,你还要上赶着和他们打架不成?”
顾怀璟冷冷道:“不过是一群乌有之众而已,顾某若是怕了他们,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紫芫情急之下向他飞跑过去,只盼着一把将他从空中拽下来,好叫他不要去冒险,刚刚跑了几步,顾怀璟已去得远了。
紫芫顿了顿足,丢下那只碍事的包裹,抬头辨明方向向来路跑去,她先还跑得飞快,后来山路渐渐增多,脚下崎岖不平,加之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饭,腹中饥饿难忍,眼看时已晌午,她的步伐却是越来越慢,不免心里更是着急。此刻她有些后悔丢了那个包裹,倘若留两个烧饼,也不至于连充饥的东西也没有。
又跑跑停停地赶了几里的路,紫芫浑身气力尽失,不得已坐在路旁歇息了一会儿,等到感觉体力稍有恢复又急忙赶路,走不多时,一座模样怪异的石山挡在当道:她手足并用地向上爬去,爬到半路忽然看见上方倒挂着一具死尸,尚未凝固的鲜血还在淋淋沥沥地往下流淌。
紫芫心如鼓擂,暗想,“难道顾怀璟折回去的时候在这里遇见了内行厂的人?”
除了这具尸体,紫芫在通往山顶的路上又看到四、五具死尸,待到登上山顶,眼前的情景更令人心胆俱裂: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满地山石俱被血水染成红色,而这些人的衣服也已成了血衣,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紫芫双腿发软,恨不得立刻转身飞逃下山。可是顾怀璟呢?他会不会战死在这里了?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浑身的血液似被冻住,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她慢慢走了过去,停在一具背部向上的尸体前,几次伸手,几次犹豫着将手缩了回去。过了许久,她咬了咬牙,一使力将尸体翻了过来,那人面色灰白,颈部一个血窟窿忽地喷出一股血来,她心里本来已是极为害怕,这股突然喷出的血水令她更为惊慌失措,她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被身后的尸体一拌当即摔倒在地,手上身上到处沾满了血污。她惊怕到了极点,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直哭到喉咙嘶哑方才止住,她哽咽着爬起来,举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浑然不知袖子上的血污弄得满脸都是。这一场大哭似乎将心中的惊吓哭去了不少,她又将其余脸部朝下的尸体一一翻过来,里面并没有顾怀璟。她心中顿时轻松很多,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下走,走到山脚时见一点金光在远处闪烁不定,等她走近了方才看清那是夏侯蝉黑箍上的一枚金铃。金铃附近一大片血迹。
紫芫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料知顾怀璟曾在这里和夏侯蝉大战了一场。她虽已筋疲力尽,仍拖着脚步四下寻找,寻了半晌,蓦地看到一块大石旁露出一角红衣,她急忙绕到大石后面,只见顾怀璟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紫芫本就疲累到了极点,看到顾怀璟这副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急火攻心之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张开眼睛,喃喃唤道:“顾怀璟,你死了没有?”
四下寂静无声,光线昏然,已是暮色时分。
紫芫侧过头去,颊边一片柔软的触感,却是顾怀璟的衣襟。她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努力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他依然是毫无反映。
紫芫用手臂费力地支起上身,她呆呆地看着顾怀璟的脸,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她心中万分害怕他就此死去。她复又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一边哭一边大声道:“你起来……你是妖怪……妖怪怎么会死?”
她正胡乱摇他,猛听见他轻声问:“你哭……哭什么?”
她蓦地停下手中动作,一双哭得红肿的泪眼怯怯地向他脸上望去,他睫毛颤动了几下,双眼慢慢睁开,目光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神色刹时惊痛交加,“你……受伤了?”
紫芫一怔,随后立刻想到自己满身满脸是血,难怪他误会。她眨了眨眼,哽咽着道:“我没受伤,这些不是我的血。”
顾怀璟细细看了她一阵,确信她没有说谎,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重又闭上双眼。紫芫怕他这一睡就不能再醒,急忙摇他肩膀,“快醒醒,你不能睡。”顾怀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眼睛却始终不再张开。紫芫心想,“他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医好,不管怎样,我得先带他离开这里。夏侯蝉受伤逃跑了么?不然怎么不见她的踪影,假若她再回头叫一些帮手过来,顾怀璟可就非死不可了。”她心中惶急,想背他离开这里,无奈现在连自己走路都打晃,怎么还能背得动他?情急之下她脱掉外衣,将衣服用力撕成数条,再捡些粗树枝,用布条绑成一副简易担架。她把顾怀璟放上担架,取根树枝一头绑在担架上,一头担在肩上,借肩背的力量拖着担架艰难前行。
如此走到几里开外,天色渐黑,紫芫远远望见前方有成片的灯火,知道那里是个村镇。她停下脚步,探了探病人的鼻息——她每走出几百米都要这样探探,每次试探之前都觉得天快要塌下来,等探到他气息尚存时便即欣喜若狂。
紫芫用树叶在河中取了些清水给病人喂了一些,不敢稍歇,继续赶路。她柔嫩的肩膀被树枝磨出两道深深的血痕,手心满是血泡,稍稍一碰便疼得钻心。她吃力地向前挪动,口中喃喃低语,“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这些罪可就白受了,你若是死了,我咒你下辈子给我当牛做马,我每天打你几千鞭子,你听见没有?”
又向前迈出一步,下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仿佛被千斤巨力拉住一般,她回过头,眼前的情景令她大惊失色。
如果他是个人,大夫或许还有法可想,可若是他变成了一棵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