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牵花》齐寻

6、秘密

　　顾怀璟并不答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向远方走去，很快便消失了。紫芫怅然若失，再看那棵枫树也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地璀璨的红叶。
　　夏侯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庙的供桌上，身上盖着一堆稻草。她翻身坐起，左肩的伤口疼得厉害，不过箭已拔出，伤口也被一块淡紫色的布料包住了。“那妖人看来已经离开了。”她暗暗想到，见徒弟蜷缩在破庙一角睡得正沉。
　　夏侯蝉慢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头上的黑箍扶正，跪在地上必恭必敬地向上方残损的神像磕了三个头，低声道，“菩萨恕罪，弟子并非有意亵渎神灵，弟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躺到供桌上，这都是弟子的徒弟不懂分寸，不知进退，还请菩萨念她年少无知饶了她这次。”顿了一下又以更为虔诚的语气说道，“菩萨福泽广被，还请菩萨保佑弟子杀了那树妖，让夏侯世家重振威名，光耀千世。”
　　念叨完这些，夏侯蝉站起身来，皱眉看向角落中的少女，暗自忖道，“我猜的没错，这丫头果然和那个树妖关系非浅，否则怎么她说不要杀我，那树妖就果真没杀我呢？”她来回走了两步，目光突然一闪，“对啊，我可以利用利用这个丫头。”
　　夏侯蝉俯下身，轻轻拍了拍紫芫的肩，“好徒儿，快醒醒。”
　　连叫几次，紫芫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夏侯蝉温声说道，“这次多亏你啦，不然为师性命难保。”
　　紫芫虽不喜欢这位师傅，但也不愿见她横死眼前，此时见她已无大碍，终于彻底放下心去，微微笑道：“你没事就好了。”又说，“师傅，你以后不要去找顾怀璟打架啦，他杀的是欺负老百姓的坏人，这些我亲眼见过。”夏侯蝉暗想，“我这次是奉朝廷之命追杀此妖，他杀了内行厂的人，又是个妖怪，我杀他可是天经地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是么？这么说我是错怪他了。”紫芫点了点头，“他还把粮食分给百姓，实在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夏侯蝉暗想，“这丫头就是见识短浅，怎么能说一个妖怪是侠客？象我们夏侯家这样斩妖除魔的人才可说是侠客。”她强忍满心不快，从口袋中取出一只雕刻得十分精细的木镯，道，“徒儿，这是我们夏侯世家的镇宅之宝，戴上即可避邪去灾，今天为师把它送给你吧。”紫芫可没打算一直跟着她斩妖除魔，自然不敢收这份重礼，急忙推辞，“师傅，我小的时候有个道士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不宜戴这些避邪的配饰，况且这么贵重的东西，师傅还是自己留着吧。”其实哪里有什么道士给她算过卦，只是她信口胡说而已。夏侯蝉勃然变色，“什么狗屁道士，定是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你不要相信他。”抓过紫芫的左手硬将镯子套了上去。
　　眼看外面天色放亮，夏侯蝉带着紫芫走到离破庙不远的一座小镇，在小镇唯一的客栈定了间上房，随后交给了紫芫一些碎银子，让她去买些路上吃的干粮。
　　此时天色尚早，紫芫不急着买干粮，她信步走到河边，择了一块青石坐下。脚下的枯草与落叶仿佛一张色泽暗淡的毡子，河里游过一群鸭子，它们悠闲地用长嘴输理着羽毛，时而不急不缓地嘎嘎叫上两声。
　　紫芫暗想，“它们如此从容是因为它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我呢？夏侯蝉身边自是不能久待，我到底该去哪里呢？天地虽大，我却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真是连那群小鸭也不如。”她叹了口气，再看那群鸭子已是游得远了，垂头看去，水波中的自己形单影只，好不孤单。正呆呆出神，却见旁边突然多出一条影子，烈焰般的眸子灼灼地盯着她。
　　紫芫猛地一惊，回头只见顾怀璟站在身后，目光平静无波，并无半点她刚才在水中看到的那般灼热到令人心惊的模样。
　　征了片刻，紫芫低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怀璟仍然望着河水中她的影子，“你想知道？”
　　紫芫点点头，接着又急忙摇了摇，“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知道。”
　　她心里对顾怀璟是十分敬畏的，但她也知道人妖殊途，实在没有勇气和一个妖怪结交朋友。
　　顾怀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虽然他并未流露出悲伤之意，紫芫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他的笑容十分悲凉。她心中一动，垂头摆弄着衣角，良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卖点心的声音，紫芫如梦惊醒，小声道，“我先走了。”她匆匆离开河岸，并未回头看他一眼。她心里总有些怕他，仿佛他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将会把她拖入一个痛苦不堪的境地。
　　紫芫在街上转了一圈，买足了烧饼馒头咸菜，再将这些东西用油纸包好放进随身带来的包裹，提着包裹回到客栈。她走到夏侯蝉订下的房间门前，正待推门，猛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夏侯女侠，刘公公已经交代下来，捉住此妖立斩不赦。”
　　“王大人，妖邪天地难容，此次围捕此妖，夏侯蝉自当尽力，绝不让那树妖再行逃脱。”
　　那位王大人道，“好，事成之后，朝廷说不定会赐给你们夏侯世家一块金匾，如此你可就大大有名啦。”
　　紫芫心中一凛，暗想，“他说的刘公公莫非是刘谨？据说朝廷中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都是拜这个姓刘的太监所赐。”转念又一想，“刚才夏侯蝉说‘围捕此妖’，那肯定是很多人要一起对付顾怀璟了？”
　　屋内又传来夏侯蝉的声音，“王大人，内行厂这次来了多少人？”
　　紫芫将耳朵紧贴在门上，但王大人的声调压得极低，根本无法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过了半晌，王大人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紫芫断断续续地听他说道，“……保密……那妖怪甚为狡猾……”
　　紫芫轻手轻脚地沿走廊走去，只盼着不要被别人看见才好，谁知怕什么来什么，走到楼梯口处迎头碰见往楼上送酒水小菜的小二。小二见她提着包裹，随口问道，“姑娘要走了？”紫芫伸头看了看那扇房门，见房门未开，急忙把小二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将师傅交代我买的一样东西忘记了，怕她责骂，现在再去买一趟，你可要帮我保密，否则她回头又要骂我。”那小儿本性憨厚，见眼前这位姑娘面上满含哀恳之意，模样十分可怜，顿时起了恻隐之心，忙道，“姑娘放心，我不说便是。”紫芫道了谢，急急奔下楼去。
　　河岸上早已不复先前冷清，身着粗布裙袄的女子们三三两两蹲在河边，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几群羽毛油亮的鸭子昂首挺胸地赶了过来，在一旁嘎嘎大叫，瞅准机会便叼上一片菜叶站在原地大吃大嚼，被鸭子糟蹋了菜叶的女子们只敢出声驱赶却不敢真的动手去打，原来那些鸭子是本镇土豪家里养的鸭子，如若打伤打死一只，她们恐怕要陪上几个月的口粮。
　　紫芫站在河边向四周看了看，哪里还有顾怀璟的影子？她心中暗想，“如果他离开这座小镇还好，如若不然，他……他只怕凶多吉少。”越想越是着急，转身向街上走去，急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追杀顾怀璟的人或许就埋伏在附近，她这样急匆匆行走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当下只得减缓步伐，做出一副悠然闲逛的样子。
　　这镇子只有一条长不过五里的街道，除了两间茶馆，一间杂铺外再没别的店铺，几家铺子里只有几个本地的客人。紫芫找不到顾怀璟，心中烦闷，不知不觉走到镇外，踏着满地黄叶走进一片树林，出了这片树林，耳边听到淙淙的水声，原来镇上的那条河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紫芫拾起一颗石子抛到水中，呆呆地看着层层泛开的水花，忽听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担忧地道，“你到底在哪儿？”她鄂然抬起头，只见水中那个生有狭长秀目，嘴唇嫣红的女子也正看着她，一张滑如鹅脂的小脸满是惊鄂，原来刚才那一声却是自己发出的。
　　紫芫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向回走去，不一会儿停下脚步，心想，“夏侯蝉善恶不分，甘心听从刘谨驱使，我又何必与这种人搅和在一起，还不如一走了之。”看看手上的包裹，“这个也不必还她了，反正我还要赶路，正好路上吃。”打定了主意，她沿着小路向南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再次站住，“不行，我还是得回去，那人身处险境，我可不能扔下他不管，我且跟着夏侯蝉，到时说不定能帮他一点儿忙……不过，我能帮他什么呢？我既不会武功，又不懂法术，只会摆个猎妖阵，总不能用这个猎妖阵去帮他吧？说不定忙没帮上自己的命倒先送上了……罢了罢了，这样胡思乱想有什么用？还是先回去，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