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恋恋前世之风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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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手拂开嫩绿微透着点葱黄的纱帘，看着碧蓝而不同于夏季湛蓝高远的初春的天空，顿时有种时空交错，恍然若失之觉。
我，一个数百年后的游魂，能从那无知无觉，无悲无喜，无依无着的飘荡的状态，到今日，有这样一副难得的皮囊，有这样一个和理想相差无几的家世，生活在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时代，想来也是该知足的了。
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早已没了这样澄澈的苍穹，没了这样多愁感伤的心绪，没了我这世的优游，可是这恰似有我所想而生的一世，竟也抹不去我心头的愁绪，点点思绪连着那数百年后的时空，在心中如杂草般丛生，蔓过整个心房，竟无时不令人心神难定。
终究是有牵绊的啊。
那日，心情低落到了满目竟无一处通透光亮，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日日所面对的冷漠面孔，都是一个一个自闭而欣欣然不觉不妥的存在，都是一个一个只活在当下的人，都是一个一个让我怀着亲近的心却亲近不起来的灵魂。
自己在心里啐着自己：真的当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体会到这横亘人与人间高不可越又令人彻骨寒冷的情感高墙么？多少人试图反抗，最后遍体鳞伤，连自己的初衷都忘得干净，也将自己锁进了高墙呢？怎么就不能妥协，不能为了你唯一在乎的人，和这世界妥协？妈妈，为了你，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呢？从8岁时于一个深夜莫名醒来，第一次感觉到有一天我也会死掉，会忘记生前所有悲喜、所有情感，一切会干净得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时，就心里暗暗决定，这一生不为了自己活，不为了自己那注定完全消失的生命而活，为你和爸爸而活。只要你们开心，就算有一天，我会如第一次拥有意识之前那样，重归黑暗，重归那个没有触觉、嗅觉乃至一切感觉和思想的世界时，我也会觉得满心的喜悦。可是，我做到了什么呢？做到了什么？在爸爸意外死去之后，逐渐露出狰狞面目的那些原来的熟人，那些昧着良心扭曲那意外事故真相的人，那些只顾自己生活中点滴喜乐，看不见身边人血泪的人，第一次激起了我的愤怒。既然上帝不曾向我展示他的公平，佛祖迟迟不施业报，那我便在世成魔，遇佛杀佛。今日被你践踏，被你们轻视，被你们毁谤着的灵魂，有一天会成为烙在你们心上的伤。正如你们今日给我的痛苦，正如今日你们错待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人一样，我也要你们亲眼看你们所宝贵的东西是怎样的被毁坏消失，你们珍视的人怎样的在看不见的命运之手下颠沛流离。但是，我所想的竟离我那么远，我现在只是个湮没于众的女子啊。和周遭那百张千张脸孔混成这个世界的最重要也最被忽视的群体—普通人。谁能透过你平静如水的外表看到你心里的伤痛，你心里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个世界里，我们连了解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一丝精力去了解那无数与我们擦身而过，与我们灵魂共振的人儿。
握着微凉的地铁扶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脑中的思绪微微松动，仿佛团团阴云微散，露出一线阳光，为了妈妈，我愿意在这个世界静静得走过，即使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清我的内心，即使我要那么费力得让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愿意用一生去怀念宠我疼我的爸爸，用我的执念让他和我共享一个生命，用我的所有去安慰你的忧伤，即使有一天我的面孔如同周遭那无数个一样模糊。
走出地铁，风习习吹来，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心里最后一些阴影，看着周围忙碌的人们，我微微一笑，用手将头发抖乱，奋力前行。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它讶然、呆滞，静止于这如潮水般汹涌的人群里，仿佛这世界上只余我们两人。我像他飞扑过去，将他抱在怀中，弓着身子，生怕挤压到他。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尖锐凄厉的摩擦声，我重重得落在被阳光微微晒热的沥青路上。彻骨的疼痛，从背部、腿部，蔓延到全身，全身的筋肉瞬间紧张，又霎时被无力感充斥。身下地面的温热透着不厚的衣衫传到皮肤上、熨帖温暖，仿佛很多年前，我浑然无知、还和母亲为一体的时候，那种安心，像做着一个温馨而绵长无尽的梦，又仿佛，我幼时，坐在装满温热的水的澡盆中，看着妈妈擦洗着我幼小的身体，看着爸爸的忙碌身影围绕着灶台。睁开眼，蔓延竟是个充满诡异红色的世界，都是攒动的面孔，神态百种，竟渐渐都变成一张面孔，嘴巴张张合合，却安谧得惊人。勉强得举着无力的手，沾着自己洒下的温热液体，在裙摆上摸索得写着。
“现在播报晚间新闻：今天上午，我市市委领导XXX一行，百忙之中仍抽出时间，亲自来到XX郊县3家特级贫困户家中，为他们带去了关心和祝福，其间。。。亲密交谈。。。每家每户白面一袋、猪肉10斤。。。热泪盈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今天上午，我市市委领导XX一行为新近竣工的天堂小区剪彩。。。锣鼓齐鸣、鞭炮震天。。。作为我市的形象工程，政府出资数千万。。。功在当代，利在当秋。”
“今天早晨，一白衣女子为救一误入车道儿童受伤，抢救无效。我市市委领导XX对此表示高度重视，并认为这是我市精神文明建设取得重大成就的表现，并决议，值此之际，在我市各单位开展精神文明建设标兵评比，并举办一场文艺汇演，届时歌星XXX等可能列席。。。”
此时屏幕上，一袭白裙一晃而过，上面是刺目的红，书着“妈妈，我和爸爸都很爱你，替我们照顾好你自己”。
我坐在院中六角凉亭中，手中有一下无一下地摆弄着一根红色长绳，脑中却全然不是我央了“母亲”屋中大丫头怀碧教我的藻井结的结法，眼见那红绳被我无意识地缠成一团。
当初飞扑出去救人的行为应该不是一时头脑冲动，虽然如今我后悔万分，但是如果那一幕重演，我应该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孩子，在我看来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他们的生命才开了个头，就像我手中的结，还是当初那种完全天然的样子，只刚刚打了一个扣，还有无数的可能会发生，还有无数的生活甜苦在前方，即使失望，也不会有绝望，即使没有出人之处，总还有时间。他们对未来是全然得期待的，对于将来，完全没有一点的恐惧。
灵魂脱离身体的一瞬，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欣喜。作为学理工的女生，我从来都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不认为身体只是灵魂的容器，众生会经历轮回，而形变神不变。我在空中飘浮，周围的世界熟悉而陌生。突然有一种强大的吸力将我从这世界剥离，满目都是一片浊白。我泪流满面，拼命得挣扎，这个世界还有我的眷恋，我宁可做个孤魂野鬼，守着我的亲人，看着他们平凡的生活，甜蜜或痛苦。
但那力量却是如此的不可抗拒，远处我的身体，怔怔的孩童，围作一群慌张或漠然的人群，都渐渐离我远去，我徒劳得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那男孩的头，对他说，不要怕，我把我生的机会让给你，你就要努力得活出两个人的精彩。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如果有来生，不愿再做你的女儿，不愿让你为我操劳半生，不愿看你日渐衰老的容颜，不愿眼看你被公婆冷落，不愿眼看你委曲求全。如果有来生，让爸爸，做我的儿子，你来做我的儿媳。我会做一个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婆婆，尽我所能，补齐今生我们所有的遗憾。
小朋友，对不起啊，没能和你说上一句完整的话，真的希望今天的遭遇不要成为你的梦魇，要知道一个肯为你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是不舍得看你伤心的。现在你是为我们两个人而活呢，要比我做得好，要比我活得开心，要对得起别人，更要对得起自己。”我喃喃得说，希望风能捎去我的话，吹到他们的心海。
眼前还是一片雾般朦胧的情景，一个浑厚而不是威严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上官雅，不必流连，你此世本就与这世界无太多牵连，不会常在此世中，二十载已然是定数，万事皇天老早安排定，莫要无端伤怀。”
我心里微微一暖，他大概是就是人间传说的判官吧，虽不知长相如何，竟是个难得体恤温和的人呢。
“谢大人，只是人活一世，便是再清冷的性子，再少的感情纠葛，终究是有放不下的。我斗胆问大人一句，我离开后，母亲的生活命运如何，我死去的父亲如今身在何处，此生命数可好？我，不胜感激。” 我，忍着泪水，微微哽咽得说。既然真的有轮回，那么我们还会相见么，我们还会像今生一样是至亲的人么，上天会听到我的心愿，让我们与另一个时空重逢么，让我来做母亲，做婆婆，照顾你们一世，只要一世就好。
“痴儿，还不肯了悟么？众生轮回，由无到有，由有还无。一旦绕出这世的轮回，就超然于此世，父非父，母非母，亲非亲，朋非朋，那被他们视为子女亲朋的人已与你了然无关了。你只是个受体，在这一世以这个身份与他们相遇，按命运的指引走下去。这个受体并不一定要是你，只是恰好而已。痴儿，莫再执迷。若不肯醒悟，害人害己啊。”
“害己，我是不怕的，怎么会害人呢？大人，您就念我此生不曾为恶，且心里所求也是人之常情，网开一面…”虽然知道他所说也是常理，但我还是不甘心，坚持说道。
“休得再言，且由天定莫强求。世间际遇原本是安排定了的，有缘则聚，无缘则相忘于江湖，若当断不断，有逆天之举，天罚降时，难免伤及近身之人，无端干扰他人命运…”判官的语气略微严厉了些，但是仍有些若有若无的悲悯关切之情，甚至有些感伤，仿佛曾有同样感触。
这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因略有些沙哑而显得年迈。声音刻意压低，但因在这似乎无限空旷的空间中，声音共振回响，竟也传入我耳，“大人，沉魄公子似乎知道你擅改了他往生的记录，以免他由木桥入乾相时空受罚。甚为忧虑，不肯吃饭，更不肯吃药。小的实在是没法子了啊。”
那浑厚的声音竟然无比惊惶，让我生出一种亲切之感，纵是跳出轮回的判官也不能如他所说得那边超脱啊。这世界真是充满了甜蜜的悲哀，都说，渺小的是感情，而强悍的是命运，奈何世间盛产痴人啊。
听得判官说道“我这就赶去，现在立于堂中的女子，劝其莫多流连，按案上所翻开卷宗所载，送其往世托生。”还不等说完，就听见起身的声音。
若说这世间无数文章，都从个“巧”字来，无数机缘巧合，造就了一个个口口相传的故事。想这判官也没想到，就在他起身这一瞬，身形急速移动带来的风，就将那薄薄卷宗翻动了一页，而这一页不仅让堂下女子一世的命运骤然改变，连着他自己之命途也因此生出了无穷变数，是命定有此巧合，还真的是命运也有脱轨的时候，想那判官也不曾参透，此是后话不提。
卷宗上载：“李清，原应由玉桥入坤相时空，为东明皇朝第四朝吏部尚书郭歙正室之次女。前判官罪臣沉魄误将其送入艮相时空。今日值车祸之机，将魂魄送回命定之处，年龄，十岁，著略去孟婆汤手续一道。”
待我醒来，已然是东明皇朝第四朝吏部尚书郭歙正室之次女，郭氏，小名柳音，别号茕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恋恋前世之风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