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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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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菲卡醒来,日子又过去了十来天。失去记忆的事情被维克托瞒了下来,这位好爸爸总觉得安路斯会慢慢想起来的,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承受更多另类的目光。好在,他们虽然生活在村子里,却和大多数的村人都接触不多,原本的安路斯更是因为身体孱弱常年躲在屋子里,很少出门,所以也没有人会发觉他的异样。
对于安路斯唯一的朋友,“傻大个”斯坦来说,日子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差别,安路斯还是安路斯,只不过变得更沉默了一些。库卡爷爷说过的,人在遭遇大起大落的时候,性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改变,所以斯坦并没有觉得奇怪,只当安路斯比以前更懂事了。而维克托太忙,来不及和安路斯细细谈心,他甚至每天都没有多少时间是可以和安路斯相处的。因为维克托不光需要忧心安路斯的身体,还必须保障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他要抓紧每天仅有的一个小时时间去云雾森林挖药草,剩下的时间需要去挖路边的丝麻,弄回家揉搓细腻了,从粗糙的杆子中抽出细细的丝,这样的丝线一小捆可以卖一个铜币。安路斯突发的疾病让维克托误了好几天的功,还欠下了一些外债,如果他不勤勉工作的话,这个冬天就变得十分难熬了。
“安路斯,今天觉得怎么样?我爸爸上午去镇上卖草药,带回了半只小斑兔,闻着特别香……你看,我给你带了一只斑兔腿儿,你快吃吧!”斯坦的大嗓门总是比他的人先进入屋子,他只比安路斯大一岁,但是身形却比安路斯高大了不止一点儿。他的发质很硬,红棕色的短发刺拉拉地立着,而他碧绿色的据说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十来天的时间足够菲卡了解这个小村庄的贫穷,所以,托尼叔叔,也就是斯坦的爸爸,一定是舍不得花钱买半只斑兔的,大概他总共也就买了一个腿儿给家里的孩子开开荤、尝尝鲜吧。于是,菲卡微笑着拒绝:“不了,我的身体还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所以,还是你们自己吃吧。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吃一些好东西,那样反而更容易生病。库卡爷爷说了,这叫做虚不受补。”库卡爷爷当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这、这样啊……”斯坦有些沮丧地瞪大了眼睛,他的手上还托着那盘切成片的兔腿肉,说是一盘,其实只有盘子中间那么一点点。斯坦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大病初愈,应该吃好一点!”
他的确需要吃好一点,这段时间一直在喝菜汤,菲卡觉得自己的胃都绞成一团了,不过他还是拒绝说:“没关系的,斯坦,你自己吃吧。而且,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好很多了。”这一点菲卡倒没有撒谎,他的身体的确好了不少,甚至慢慢的,身体中有了魔力凝聚的迹象。他虽然没有尝试使用魔法,但猜测自己拥有的魔力可能是光系的,因为一直疼痛的经脉在魔力的引导之下,慢慢扩宽,慢慢痊愈,这是治疗魔法该有的迹象。光系魔法除了治疗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攻击性,所以就算他可以以此进入军部,上战场时也是被分配到后方部队,这样一来,军功难得,晋升的机会就变得十分渺茫。
菲卡敛下眸子,在他的上辈子,八岁之后的年月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从基础的入门书籍到高深的古魔法典籍,他的阅读面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所以,对于自己的魔力天赋如何应用于攻击,他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想法,但还需要尝试着,看看能不能成功。
斯坦并没有发现安路斯复杂的神情。听了安路斯的话之后,他只是吸了吸口水,憨憨地说:“既然你不能吃……那我就带回去给科比尔吃了,那小子还在家里哭闹着呢……我过一会再过来看你。”科比尔是斯坦的弟弟,现在才只有四岁,菲卡见过他一次,只觉得小孩子的头大大的,但四肢却相对很纤细,这很明显这是营养不良的反应。
过了不到十分钟,斯坦又跑了回来,等他进屋子的时候,发现安路斯已经穿好了衣服下了床,还用一个黑色的斗篷把自己全身包裹起来。这件黑斗篷是衣橱中所有衣服里料子最好的一件,据维克多说,因为安路斯之前一直见不得太多的阳光,所以当年就花了一个银币给他买了一件不错的黑斗篷,买的时候刻意买大了些,现在穿正好。
“你怎么起来了?”斯坦皱了皱眉。
“下午三点就要到了,我想和你们一起去云雾森林挖点草药。”菲卡淡淡地说。
“这些事情由我们来做就可以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菲卡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维克托每天都在搓丝麻,两只手上都是水泡,但是一天的辛勤劳作最多只能卖十个铜币,而他不是真正的安路斯,他怎么能够安心躺在床上,任由这个男人如此照顾自己?而且,昨天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听见一个女人在自己屋子外面指桑骂槐,说什么某些男人真不要脸,整天和女人抢活计,有本事自己去开山石卖钱,干什么偏偏要抢路边的丝麻……那个时候,维克托眼睛都红了,但是搓丝麻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菲卡转开了眼神,装作没有看见男人的狼狈。
“走吧……”菲卡拍了拍斯坦的肩膀,因为个子瘦小,他做这个动作需要踮起脚尖。
这是菲卡重生之后,第一次走出屋子,冬天已经近了,但是下午的阳光依然不失温暖。他这才发现,自己家的这间屋子是有些独立于整个村子之外的,孤零零地立在村尾,离最近的房子都有十米多的距离。不过,这样一来,离云雾森林倒是近了一些。
和斯坦走到云雾森林边缘的时候,这里已经围着很多人在等着雾气退散了,大概他们都想着早一点进入森林就多一点运气。维克托在人群中看到安路斯的到来,表情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他本来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挤开人群往后面走过来。
“作死啊,挤来挤去,软脚虾也就只能靠这样占女人便宜了!”一个女人叫嚣着,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带着世俗的嘲讽,维克托脸一红,唯唯诺诺地说着对不起。
菲卡认出这个声音就是在屋子外面骂人的那一个,他急急走了几步,把维克托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骂道:“丑人多作怪。”他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使得他不想轻易和女人斗嘴,但是看着维克托被欺负的可怜样,他就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上一世,自从他母亲死后,他就从来没有感受过像这样倾尽所有毫无保留的亲情,即使男人是将这份感情给予那个叫做安路斯的已经死去了的少年,而不是给他——菲卡的。但这有什么差别呢,他从此就是安路斯了,尽管这样的说法有些自私,但是他会担起属于安路斯的责任。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软脚虾家里那个小杂种么,要我说啊,这种病病弱弱比女人还娘气的人,生出来时就该被掐死在襁褓中,何必费那个力气养着一个赔钱货哦……”那个女人继续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着。斯坦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他的块头比较大,那个女人却也不怕,反而泼辣地凑上前去,叫嚣着:“怎么,想打人啊,你打呀,快打呀……哼,说起来,这小杂种也的确有点勾人的本事,托尼呀,你就等着自家儿子娶一个不会下蛋的公□□!”
维克托身形纤弱,他的身体没有一般男人的强壮,这在村里本来就颇受歧视。村子里其他的男人除了种地和挖药草之外,还去村子南面的那座石山上挖大石块,扛去镇上卖。这石头是一种不错的建筑材料,镇上有专门收购的小商行,据说会把石头运往周边稍大一点的城市。但是维克托就做不来炸山挖石头的事情,只好学女人拔丝麻抽丝来补贴家用。而他的儿子安路斯,从小到大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在别的人家里,六七岁的小娃子就必须学着帮衬着大人做事了,唯有维克托家里,那孩子都十四岁了还娇生惯养着。因此,别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不屑一顾地说,敢情他维克托以为自己家里能出一个魔法师啊,哼,也不想想,成为魔法师需要怎样的天赋,那就不是安路斯那个病秧子该有的命!
“你、你太过分了!”维克托愤愤不平地捏着拳头,他自己被别人说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他的确既懦弱又无能,但是她怎么可以说安路斯!维克托气急了,也不会骂人,只是捏着拳头,全身紧绷,但是猝不及防地,他却被那个女人猛地一推,一下子摔坐在了地上。而斯坦则红着脸低声向安路斯道歉,连连摆手,说自己真的没有西塔婶婶说的那个意思。站在不远处的托尼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西塔这个女人又信口开河了,但这种事情被牵扯到自己身上,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对于维克托父子,托尼一直挺照顾他们的,毕竟一个没什么气力的男人带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日子比起一般人来要艰难的多。
安路斯默不作声地把维克托扶起来,西塔这个泼妇做惯了农事,那一推,力气还颇大,维克托的手心擦着地面上的碎石子,破了一块皮。安路斯伸出手覆盖在维克托的手心上,细碎的光线从他们相连的手心发出,这一场景瞬间使得周围所有的人都静下声音,目瞪口呆。当安路斯放开手,维克托破皮的地方已经痊愈了,连带先前那些惨不忍睹的水泡都消失不见了。维克托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又看了安路斯一眼,只以为自己在做梦。
“爸爸,雾气已经散了,我们进去吧。”安路斯也没有理会别人,牵起维克托的手,径自往里面走去。他们走了几步,斯坦才回过神来,对着安路斯的背影大喊:“安路斯,你刚才使用的是魔法吗?天啊,你竟然是一个魔法师!你们以后会过上好日子的……哦,等你顿顿吃斑兔肉的时候,记得分给我一个兔腿儿……”
先前嚣张的西塔悄悄地往人群中缩了缩身体。托尼哑然失笑,他刚才还在想着该如何顾着自己家的同时多照顾着维克托他们一点,但显然,往后的日子,说不定是他们照顾自己家呢。安路斯这小家伙这次生病倒是生得值得,至少把天赋觉醒了。魔法天赋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的,尤其是血统低下的平民,几乎万人中才会出现一个,而一旦拥有天赋了,他们就可以成为士族,虽然地位不及贵族,却是在平民之上的,西塔刚才的行为,真要追究起来就是以下犯上,是要被判刑的。而且,拥有光系魔法天赋的人,听说会被圣殿招揽,一个圣殿祭司每个月至少能拿一个金币的工资呢!托尼由衷地为维克托感到高兴。
“安路斯……”维克托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儿子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而且还成了一个魔法师,这一切都是他曾经难以想象的。
“我以后会照顾好你的。”安路斯转过身来,淡淡地保证。雾气散去之后,阳光透过浓密的枝桠,点点碎碎地落了一地,少年人在这样静谧而安宁的环境中许下保证。维克托忽然觉得,安路斯离他那么远,如果他来不及伸手,也许他就离他而去,再也不回来了。
斯坦已经追上了他们,安路斯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傻大个是真的为他拥有魔法天赋感到惊喜,那双湛蓝的眼中透着真诚和鼓励,却没有丝毫的嫉妒。安路斯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这个世界依然有着它的美好,他应该把自己从上一世那种噩梦般的回忆中把自己拔出来。这里不是奥兰特黑暗的家族,只是一个也许连国家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小村庄,就算凶狠讨厌的西塔,那也不过是一个逞口舌之快的女人,比起优雅的奥兰特夫人,她的手段简单直白得多,杀伤力可以忽略不计。
“斯坦,等我真的过上顿顿吃斑兔的日子,我才不会给你留一只腿呢……”安路斯皱着眉头,故作犹豫地说。
斯坦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捏着自己的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安路斯朝他走过去,步步踩在枯枝败叶上,吱嘎作响。他站在斯坦的身边,仰着脸,微笑着说:“至少也要给你留两只,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