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之巅》莫非小妖

2、第二章

　　菲卡的意识正在逐渐清醒过来的过程中，他有些茫然。经脉中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这和他十岁的时候中毒的那一次很像，那种名为鸠尾的毒药在他的血管中肆意纵横，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一点一点削去粉碎。虽然，后来他最终还是被救治过来了，但那种疼痛一度成为他夜夜难以忍受的梦魇。难道说，对于自己残破的身体，奥兰特夫人还不能够放心么，她果然无法继续忍受自己的存在，再一次给自己下毒了么……

　　“光明神在上，安路斯的指尖跳动了一下！库卡爷爷，你快过来看看，说不定他就要醒过来了！”一个让菲卡觉得有些聒噪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总觉得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奥兰特家族其实太过肮脏，尽管这只是心理上的一种错觉，菲卡依然还是有了一些轻微的洁癖，所以此刻陌生人的触碰让他觉得难受无比，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我很抱歉……斯坦，安路斯也许还得沉睡几天，他受的伤比我们想象中要重得多。”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疼。即使现在疼痛限制了他的思考，菲卡知道有什么脱离掌控了，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什么库卡爷爷和斯坦，也没有这种明显不够贵族的别扭口音，而且他可以用他死去的妈妈的名誉发誓，他压根不认识一个叫做安路斯的人。

　　“谢谢你又照顾了安路斯一整天，斯坦……哦，库卡村长也在，这太好了，我今天去云雾森林挖了一些新的草药，找到了一株长得非常好的魔星草……”先是开门声，然后是一个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无可抑制的疲惫。中年人脱下自己沾着水汽的黑色斗篷，挂在门后面，然后从背上取下一个破旧的小筐子，他小心翼翼地从中那出了一株紫红色的植物。这植物还处于幼生期，叶子顶端挂着几颗小珠子似的果实。

　　库卡爷爷似乎很高兴，这从他的轻快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来：“这太好了，安路斯就需要这个……但是单单魔星草的话，药性太大了些，我那里还有一些芷兰花……”

　　“这怎么好意思，库卡村长，现在就快入冬了，大家都在想尽办法多存些钱好过冬……芷兰花可以卖不少钱……”那个男人似乎有些局促。

　　“没关系，维克托，冬天再冷，熬熬也就过去了，安路斯可拖不起……我们也是没有钱啊，不然把安路斯送到最近的城镇中去，只要有个圣殿的祭祀，这也好过我们自己瞎琢磨……”也许是这番叹息让维克托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库卡顿了顿，又赶紧转了话题，“不过，现在有魔星草了，安路斯一定会没事的！”

　　魔星草是一种不错的恢复魔药，而芷兰花是一种低级的缓和剂。这些知识菲卡都在书上读到过。可是听他们的对话，靠卖不值钱的芷兰花赚钱，这里应该很穷吧。而且，小城镇中的圣殿祭司只需要十个银币就可以给人看病，连十个银币都付不起，这里果然很穷啊。那么，维克托又是谁呢？菲卡在疼痛和疲惫中再次陷入了昏迷。

　　自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之后，这片大陆重新分裂为七个国家，其中最大的是奇修王国，与之接壤的是迦亚国和以兽人为主的卡伦特国。奇修国与卡伦特国之间常年战乱，而迦亚国会从中时不时地得点渔翁之利，两大战线长期处于紧绷状态，无数的战士前仆后继。奇修王国常年不断的战争也是斯维尔在军部晋升得如此快的原因之一。

　　剩下的四个国家分别是多基基雅荻丝国，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国土面积的四分之一是水，还有着漫长的海岸线。科罗碧斯国，这个国家矿产和粮食资源丰富，靠每年大量的出口收入成为七个国家中最安于享乐的一个国家。以精灵为主的喻之国，这个国家小得连奇修国中的一个普通的郡的二分之一都不到，但是因为精灵们那神之后裔的身份，即使在这个国家之外，无数人对于精灵的美貌虎视眈眈，却没有人敢轻易招惹。还有全部是血族的隐之国，这个国家脱离于其他六国之外，听说全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永无白日。它的三面环绕着有着死亡炼狱之称的云雾森林，一面对着埋葬了无数尸骨的亡灵沼泽。所以，即使血族被称为魔之后裔，是被这个大陆所避讳的，但是因为隐之国的地理优势，那些自诩正义的人从来没有找到过正确进入的路。

　　无论是精灵，还是血族，都是避世之士，就算这片大陆上有着无数关于他们的传说——比如说精灵惊人的美貌和血族那让人到尽胃口的丑陋——很多人终极一生都看不到美丽的精灵，或是邪恶的血族。除此之外，兽人强大而残忍，他们驻守在土地贫瘠的卡伦特国，习惯战争和掠夺。矮人们擅长武器制造，为了到处挖掘矿产而习惯流浪，矿产丰富的科罗碧斯国是他们最大的聚集地。而有着漫长生命和毁天灭地的能力的龙族大概在神魔大战之后，随着神魔一起湮没了吧，这片大陆上连他们的骨骸都从来没有被找到过。

　　菲卡再一次清醒的时候，是夜晚，他只是轻轻地动了动身体，一直守在他床边的维克多就立即醒了过来。维克托点燃一盏昏暗的油灯，急急忙忙地查看安路斯的情况，发现安路斯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差点失声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安路斯，你终于清醒过来了，爸爸快被你吓死了……我真害怕、真害怕……”

　　“爸爸？”菲卡不解地问。他本来不愿意出声的，一来是因为他的性子素来有些冷，二来他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情况，贸然开口很容易使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但是尽管他再怎么不愿意搭理眼前的人，他也能够辨别出这个邋遢的中年男人他心里的焦急和欣喜。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开了口。他记得这个人的声音，记得他被人叫做维克托。

　　“哦，我亲爱的安路斯，你一定是饿了，你都已经昏迷了九天了，这些日子，我只能勉强地喂你吃一些蜂蜜水……我煮了菜汤，因为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醒来，所以一直温在炉子上……我去帮你盛一点来？”男人搓着手，略显紧张地问。他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邀宠的大型犬，菲卡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的确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饿了，尽管这种感觉和周身的疼痛一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菲卡已经察觉到自己嗓音的奇怪，他原本的声音应该比这更沉稳一些，而且由于长年咳嗽，早就变得沙哑不堪，而现在分明就是一个清凉软绵的少年音！而他的身体虽然疼痛难忍，却不似以前那种因为内脏病变而克制不住的绞痛，这只是经脉的刺痛而已。所以，也许他可以大胆地猜测，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灵魂和时间本来就是千万年来一直没有达成共识的两个课题，尽管这种想法很荒谬，但也未必不可能。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切还是太过不可思议了，好在因着菲卡淡漠的性子，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生活过早地教会了他什么叫做隐忍，在一般人可能还在为这样的状况惊诧不已的时候，菲卡已经在构思如何适应现在的生活了。

　　维克托转身从炉子上盛取食物的时候，菲卡就在慢慢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窗户被纸糊上了，所以看不见外面的情景。门后面挂着一些晒干的药材，这大概是这个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吧。一张瘸了个腿的桌子，还有一张掉光了油漆的破凳子，靠着墙角的地方有一个衣橱，但是看维克托的衣着，大概里面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里果然是很破旧很落后，连盖在菲卡身上的被子都泛着淡淡的霉味儿。联想到第一次略微清醒的时候听到说，维克多曾去云雾森林挖药，那么这里很有可能是奇修王国最为偏远的边陲地带。菲卡曾经在《大陆地理综述》上读到过，奇修王国国界线上的一小段就是用云雾森林来标注的。尽管在传说中，这片森林的中心地带有着大量的魔兽，而魔兽的存在足以吸引佣兵们来吸金，但是因为森林中一天二十三小时存在的毒气可以毒害任何一个试图进入其中的人的生命，这里反而越来越被人遗忘了。而唯一一个不起雾的小时，大概也只够人在森林的边缘活动一下了。

　　“我自己来吧。”菲卡看着维克托做出喂食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头。这让维克多又多了一丝局促不安，他把菲卡慢慢地扶起来，然后把碗递给他。碗里菜汤并不算好，菜叶不够新鲜，熬煮的过程不够完美，调料不够丰盛，但是菲卡还是一点一点把它喝完了，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轮不到他挑剔更多。再说，比起现在这种困苦的生活，虽然在奥兰特别庄的日子相当于是生活在天堂了，但是这里没有人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没有人会在他的精神层面上施压，没有人想尽办法只为了让他活得更痛苦一些，死得更早一些。当菲卡把空碗递给维克多的时候，这个一直低着头搓着手的男人眼睛亮了一下。

　　真是一个单纯的人啊，菲卡在心里评估着。他敛下眸子，淡淡地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不知道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我……我是你爸爸啊！我……我……这里是我们的家……你……”男人一怔，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指尖颤抖着，连带着手中的空碗都摔在了地上。这意想不到的变故使得男人脸上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那么……咳咳，我叫什么名字？安路斯么？”菲卡叹了一口气，又问。

　　“是、是的，你叫做安路斯，今年十四岁，是……是我的儿子。九天前，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全身抽搐，陷入了昏迷之中，我一直很担心你……但是爸爸没用，请不起圣殿的祭祀给你看病……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那我……”这个男人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显然还在为自己的无能而内疚不已。

　　“现在是什么日期？”菲卡突兀地问。

　　男人怔了一下，才回答说：“后纪年17135年10月13日。”

　　很好，他作为菲卡的时候，应该是在10月7号死亡的，也就是说日子并没有过去太久，他可以利用自己现在的身体继续为母亲报仇。但是，以这样的平民身份想要和一国的公爵作对，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但愿这个身体不再如上辈子一样是一个废物，只要他可以考入军校，毕业之后进入军部，他还是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军部按功行赏，虽然也有一定的内幕，但比肮脏黑暗的政部要容易混得多。

　　“我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早点休息吧，什么事情都等明天天亮了再说。”菲卡注意到维克托的疲惫，便如此建议道。而且，他自己也需要一段安静的时间用来在心里想好对策，他现在对于自己需要扮演的安路斯一无所知，可不能在日后露出马脚来——他不想重生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当成魔鬼之子捆在柱子上被火烧死的。不过，菲卡很快又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就是他现在正躺着的那张。他有些尴尬地看着那位所谓的父亲，结果，这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立即把桌椅拼到一起，竟然很快又拼出了一张床，然后从柜子里抱出一床破旧的被子和一件棉袄。男人把那床薄被垫在下面，然后用棉袄盖着睡觉。

　　这个家果然是太穷了啊，那个叫做维克托的男人也挺软弱的，但无论如何，这应该是一位好父亲吧。这就是他的新生活，他新的开始。菲卡慢慢地凝神，探查着这具身体的状况。经脉刺痛也许是魔力暴动的后遗症，这预示着这具身体可能受了无可挽回的伤——正如他上辈子那样，不过他上辈子当然更严重一些，那时候，内脏也在魔力暴动中受损了，又被拖延了许久，才变成真正地药石无医。不过，也有可能是血脉觉醒，听说不同种族之间产生的后代，比如半兽人，或者半精灵，在他们成长的某个过程中，会有一次血脉觉醒的过程，觉醒之后要么获得另一种隐藏血脉的能力，要么死亡。

　　菲卡举起自己的右手艰难地递到眼前，慢慢地握成拳头。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重活一世，他一定要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就算为此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决不放弃。他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但是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他占据了这个叫做安路斯的小孩的身体，他也该让那个叫做维克托的父亲过上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