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95、蜉蝣生梦

　　蜿蜒的山从天际裂口中倾泻而下，荒风裹着暴雪劈头盖脸落在天地间唯一的那道身影上……

　　这是一个孤独的人，相比起乱卷的风雪，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平静而空洞。
　　山无涯，海不尽，天穷地枯，她已不知走了多久，却看不清前路究竟在哪里。
　　路过的风吹起她融在雪中的长发，呼呼的凛冽像极了抵在耳根的喘息，她找不到人问一问自己是谁……

　　“吟空小儿着实聪慧，难怪陵属意你为天帝。”
　　司汣发自真心的夸奖，实在却是连回头都未有一下。
　　“转轮石不过让你们窥看一眼，竟真能猜到。”

　　司汣的肯定为凤吟空的话盖棺定论，他还曾抱有一丝丝的侥幸，如此便也是没有了。
　　凤吟空心绞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龙复遥见他如此模样更是不忍。

　　“所以我们在转轮石上看到的，并非泥黎道所造幻象是不是？！”
　　龙复遥的质问几乎已成笃定，他认识延陵无并不久，那些风光的过去他只是匆匆一见，再看竟都是残忍难堪的折磨了。他们都以为，苦尽，就会甘来。

　　并蒂双生的莲花，一阴一阳，阳极阴色起，糜腐侵入阳莲，阳莲盛极而败，花落蒂消，阴莲自此盛开……

　　泥黎道中是不尽的哭声，无止的幽暗，冲天的腥膻，天塌地陷万界重归荒芜。凤吟空与龙复遥每走一步，见到的都是生灵遭遇死亡的一瞬，绝望似潮起奔涌冲进他们的心底，往日坚定无比的心神也动摇了起来。
　　他们实是看不得了，那些痛苦的哓叫鱼贯入耳，他们曾去过冥界一十八重，想来同此地相比竟也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是光照不进的深渊，神救不了的炼狱……
　　而这里的一切，都是源于那株并蒂莲。

　　阴莲要开在绝望滋养的沃土之上，吸尽阳莲的命髓，吸尽生灵的绝望。

　　白色的石头从那朵腐烂了的阳莲中滚落，凤吟空接住了它，在石头里，见到了他要找的人。

　　阴莲盛，血色的果实从莲台之中长了出来，如一颗心，怦怦——，怦怦——，怦怦地跳了起来……

　　“我从前只道人间悲苦乃神明摆布的棋局……如今才知道，原来神明也有命运，也不过是你们这帮所谓主神间玩弄股掌的游戏罢了！！”

　　怒斥过后的死林再度被沉默吞陷，似乎所有人都在消化龙复遥这一句大逆不道的悖言。许久之后，才有人惶惑地轻声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延陵无？
　　为什么所谓天命，注定要她死呢？

　　“我，妹妹，灵枢，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此刻，善良如西炜枫率先回答了他们的疑问，面对那些不敢接受的痛苦神情，他的笑显得格外恣意而谐谑。

　　“包括殷阙，包括你，我们原本是那么的完美……”

　　笑容定格在那回味的一刹，倏而又化作熊熊怒火，想是要将眼前的人燃作灰烬！

　　“天生心而弃啊！！天地不仁，我便踏破天地！灵枢也好，延陵无也罢，她本就是为我们而生的！所以为我们而死，亦是她的宿命。”

　　琥珀身影在这时微微一动，然而实在是太轻微了，轻微到连与之相联的西炜枫都不曾发现。

　　西炜枫笑得仿如一个癫狂的疯子，深坑外的西楚尧现下才刚恢复，她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笑容，看着她的兄长与妹妹变作了难以想象的恶魔，心中能想到的不过是那些他们已不在意的情义。

　　“枫二，她是你妹妹最爱的人呐。”

　　妄图以感情说服自己的西楚尧在西炜枫的眼里，同一只滑稽的蝼蚁真是毫无分别。

　　“爱，是那狗屁天命用来困住你们这些凡心的。我自不是你唤的枫二，我是心。我的妹妹是我的魂，灵枢是我们的魄，我们本就该为一体，谁都不能分开我们。”

　　“待吾主吸尽灵枢，殷阙将不复存在！心主便是这天地万界新的主神！”
　　心奴已然兴奋至极，哪怕再被斥责亦要一书胸臆！

　　争执不下，沉默良久的司汣终于发问了。
　　“所以，要赌吗？”

　　提线木偶般的琥珀人影倏而一转身，如一体双形出现在了西炜枫的右侧。
　　西炜枫开口的同时，琥珀人影也开了口。
　　“自然要赌。我等这一日，已经太久了。正如心奴所言，殷阙的死期，真是太令我期待了！”

　　司汣轻浅一笑，挑眉一问。
　　“你就如斯自信？”

　　琥珀化的西缄攸就像西炜枫的影子，他作何动作，她亦不错半分的照做，看着诡异骇人。
　　西炜枫空出一只手覆上司汣掌心间的莲花，胸有成竹地同他低语。

　　“你藏了千万年的妖童心冷如冰，还不是孤诣钟情于拂槛……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所谓，灵枢，一定会是我们的。”

　　西炜枫的笑容有多张狂，司汣眼下的阴沉便有多秾深。他深知眼前的已然不是当年那随性入局之人，这一次除了自己，对方又何尝不是有备而来呢。
　　这场他谋划已久的赌局，早已将所有都押注了上去，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结局，都不敢保证结局，包括他自己。

　　漫长的对峙之后，司汣最终扯出一片畅快的笑意。

　　“无心未必无心……落子无悔，我不怕输，你也未必会赢。”

　　剑拔弩张在笑意之间硝烟弥漫，西炜枫如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猛兽，不得手绝不姑息，司汣自巍然不动，心有丘壑指顾从容。

　　偌大的雪白异石在他二人身旁出现，浮于半空有如日轮，将这阴暗不见天日的死林照亮。

　　“转轮石中，我已设下蜉蝣生梦，这一次我们就容灵枢自己来选。她可以是延陵无，可以是浅凉，可以是任何人任何物。若天命站来你处，灵枢也自当选择心魂。”

　　转轮石中的白色人影痴痴地望着天，转轮石外的人们怔怔地看向那久违的面庞，天命的赌局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场，谁都知晓，除了那个被天地抛弃了的她，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