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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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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指尖细沙,稍纵即逝。无论是执行任务的伤痛,还是获取暂时胜利的喜悦,都在似水流年的冲刷下,荡涤着波纹东去,唯有留下来的,或悲或喜的记忆,缓缓沉淀于心中。
化作春泥,更护花。
时光荏苒,一年很快过去了,又到了樱花盛开的时节。我默然站在花树下,他的嘴角衔着淡淡的微笑,很自然地伸手拿掉我发间的花瓣。那抹嫣然的粉色,在他手中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随风逝去。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句子,大意是,为了这样微笑,不惜踏过炼狱之火。
我没有想到,离别,那么快就来临。
“嗯,我知道了。”
我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隔壁传来詹姆士低低的声音。心情莫名地有些烦躁,我猛然打开门,看见詹姆士急急忙忙地挂掉了电话。心有疑惑,却没有立刻问出口。我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湿润着喉咙,平复着我的心情。
“什么事?”压下心头的抑郁,我随口问道。
“没什么…浅井说秀一还没有回来。”
“哦…昨天打了好几通电话秀一都没有接。”
“或许是在睡觉吧,这几天他都没有怎么休息。”
我点点头,坐在桌前整理着资料。窗外,树枝随意地上新生的嫩芽颤巍巍地舒展开,沐浴在澄澈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充满生机。微风拂面,带来清新的泥土气息,传递着春天的味道。
目光无意中瞥向日历,我的呼吸微微一滞,记忆如同倒置的沙漏,一点点回放着昨天…
水无怜奈的病房。
分配完任务后,室内一阵沉默,众人陆续散去。我将枪别在腰间,打开房门正要出去,不期然地对上了秀一的目光。
“小心一点。”他说,“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扬唇微笑,思绪似乎回到几年前那一天:“也许因为今天是黑色星期五吧…我不信这个的。”
他点点头,转头凝视窗外。望着他修长的背影,我忍不住调侃道:“好像有哪个家伙告诉过我,‘Fear of death is worse than the death itself’。”
语罢,心里却泛开一种酸涩的感觉。
我轻轻掩上门,他的影子模糊地印在玻璃上,朦胧而不真切,仿佛要乘风而去。耳边忽然传来他轻声的自言:“…还是记得那么清楚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滤去脑海中的杂念,专心致志地看着资料,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一直断续地回响。
不好的…感觉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原野齐的大嗓门传来:“詹姆士,詹姆士!”
“什么事?”
“赤井跟水无怜奈会面的地方,是不是来叶山道?”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什么?会面?怎么没有告诉我?”
“昨天晚上…三点钟左右,你还在休息。”詹姆士似乎害怕我发火,语气格外的柔和,“水无怜奈要求跟他单独见面。”
“单独?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是陷阱。为什么不阻止他?!”我微怒道。更何况,水无怜奈是CIA在组织的卧底,无论目标是否一致,我们都只有利益关系。
“阻止过,可是没有用。他说如果因为陷阱就不去,水无应该会被杀。”詹姆士又宽慰道,“不过,如果是赤井的话,就没有必要太担心了。”
话一出口,原野齐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那个…”
我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什么事?”
“刚才电视报道说,来叶山道一辆燃烧的车上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
“失火的车是一辆黑色雪福来,里面有一个20岁到30岁左右的男性,发现者是两名正巧赶向其他事故现场的警员。”主持人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念着,“根据警员的话,车子是在他们经过时突然爆炸的。而且那具尸体上还有被枪击的痕迹。警方正朝着杀人事件的方向调查。并根据车牌号及除了右手外几乎被烧尽的尸体来推测被害人的身份。”
“啪”,电视屏幕被关掉了。
“搞错了,这不是秀一,肯定是组织用某个人代替的。”我的手里死死攒着遥控器,大声说道,“是他的话,肯定不会那么做。”
“我也觉得。”浅井恰到好处地附和道,“赤井才不会…”
“好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确认。”詹姆士冷静地打断道。
“找警方对指纹不就行了,从FBI的档案中调出赤井的指纹…”暮川建议。
“不行,难道告诉警方我们怀疑死者是FBI调查员?说不通…”詹姆士摇了摇头,在屋里缓缓踱着步子,目光滤过每一张脸庞,然后默默注视着我。
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注视,心里却有个声音执拗地说:
不是秀一…一定不是秀一…
心脏忽然突突地跳起来,我微微蹙眉,低声说道:
“……我去。”
时值初春,万物复苏,站在鸟居前,一眼望去,入目皆是青葱的色彩。走在碎石路上,稀疏的阳光打在脸上,带出一抹凉凉的感觉。生机勃勃的气息徜徉在出云大社内。
通往神乐殿的小路上,翠竹挺拔如昔,记忆中悠扬的蝉鸣却不复存在。那个逝去的夏日午后,仿佛冲洗过后的底片,在回忆的角落中发黄,陈旧。
“是想这样?”
“给自己扔?”
“意中人?”
“那…就不必了。”
“也许吧…”
他低醇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那道目光依然深邃而明亮,一直望入我的心底。
“秀一……”我望着注连绳,失神地喃喃道。一首不知何处听来的诗,蓦然浮上心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笑春风…
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我用泛白的指节,生硬地将它们尽数擦去。默默闭上眼,任凭风吹散心底的忧伤,露出原本狰狞的伤疤,一道道刻骨铭心,历历如昨。
一定…不能有事…
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我从注连绳上艰难地取下了那枚硬币,接着便打车来到警局。
那枚硬币安静地平躺在我的手上。隔着塑料袋,我仿佛还能感觉到,残留在上面那抹掌心的温度。
“咦?是朱蒂老师,有什么事吗?”来接待我的是高木警官,不久前的案子中我们见过几次面。我露出一丝微笑,递上塑料袋。
“我昨天夜里去来叶山路兜风,在加油站买饮料的时候硬币掉了,是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高大男子帮我捡了起来,很像你们正在找的那位。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也许能提供一些资料。”
他显得十分高兴,眼睛微微眯起:“是吗?太好了!我马上去鉴定。”
目送他走进隔壁的鉴定室,我的笑容忽然垮下来。紧抿双唇,我望着手表不发一言。
十分钟,二十分钟…秒针和分针不断追逐着彼此,仿佛在玩一场永远不会止息的游戏。桌面上那杯浓郁的茶,泛着碧绿的幽光,从温暖逐渐冷却下来,终于不再弥散出芬芳,死气沉沉地凝聚在那里。
“吱。”
门被猛然拉开,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高木警官一边看着鉴定单一边走过来。
“结果出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却无法如期地扬起一抹微笑。深吸一口气,我故作轻松地问道:“那么…果然是我想错了吗?”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过来。”站在车前,高木警官抱歉地说道。
“哪里…没有帮上忙,真可惜,不能给你们提供更多信息。”我扬唇微笑,“打扰你了。”
“哪里的话,还是要谢谢茱蒂老师。”他敬了一个标准的警察礼后,愉快地返回警局。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唇角的笑容顿时被一阵无力感击碎,我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失神地看着窗外幽蓝的天幕,高木警官的声音犹在耳际。
“…啊不。完全符合,上面还有你的指纹。看来就是那个男子了…”
完全符合…
完全符合…
“看你的样子……是他吧…”后座传来詹姆士低沉的声音。片刻的恍惚后,我轻轻“嗯”了一声,思绪却无法跟上脚步。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怪水无…”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凝重,“不然的话,她也会被杀掉。”
我注视着玻璃窗,不发一言。
“也许赤井…是想用生命,为我们在组织打下一枚坚实的楔子…”他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在强忍伤痛,“可是…代价实在太大了…太大了…”
我眯着眼睛,目光无意识地勾勒着远处树木的轮廓,大脑一片空白。
“凌…”詹姆士不无担心地低喊道。
这一声呼唤,似乎触动了我深埋的记忆。当初的那些话语,就像一枚不定时炸弹,一直潜伏在心里。我以为刻意忽视就能遗忘。但,那些红色的数字从未停止跳动过,在某年某月,轰然爆发,让我的整个世界为之沦陷。
“我叫赤井秀一。合作愉快。”
“既然如此,那我买下了。”
“不要动,已经没事了。”
“凌,我们交往吧。”
“无论是天涯海角,我会找到你,把我欠你的幸福还给你。”
“没什么的话,就到此为止吧。这里很危险…”
“黑衣组织,是我无论如何也要消灭的。即使…你要为此做出一点点牺牲…”
“我等你。”
我等你……
那一个男子,拥有冰山般冷峻的容颜,双眸如潭水般深邃,薄唇轻抿,表情永远那样淡泊,波澜不惊。
时冷时热,是他给的温柔。忽近忽远,是我们的距离。
秀一…你忘了吗…
你还有事没做完呢…
眼眶猛然一阵刺痛,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我闭上眼,手指战栗着抓住安全带,慢慢将它绑好。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起来,难以承载我攫取式的呼吸。
也曾想过,在分手之后能够忘记你,在另一片天地中追逐自己的生活。
而现在,我才知道,心碎的感觉并不是痛苦的极致。没有你的陪伴,我仍能平静地生活,在抬头望向天空的瞬间,幻想着你经历的快乐与忧伤。
可是,我从来不敢想象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不敢,不能,不愿去想…
夜里骤降的空气,疯狂攫取着我身上最后一丝热量。我慢慢抬起头,双唇仍不住颤抖着。透过后视镜,我捕捉到詹姆士悲伤而怜惜的眼神,心里微微一颤,我别过头,果断地踩下了油门。
车在环山公路上飞驰着。阴云笼罩的天空中,一轮满月闪耀着黯淡的光辉。海面泛起粼粼波光,波涛翻涌,水花碎裂在礁石上。咸湿的海风拂过眉梢,留下一片眼泪的味道。
痛苦是潘朵拉魔盒中的精灵,我亲手将它束缚,放入盒中,速递给未来的自己,让现在的我能保持清醒和理智。
虽然,那只是片刻的解脱。
我抬眼遥望清泠月色,凉凉的触觉一点点在脸上蔓延开来,仿若他指尖的温度,却是最后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