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炼狱火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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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离杭州不远。
快马两三个时辰便到。
黑羽盟一行是连夜快马加鞭赶到杭州，进城时天还是漆黑的。
深夜里。城门紧闭。
马匹靠在城外。
几十个黑衣人绳索一拉。
借着月光，轻功飞檐走壁，身子与地面平行，从城墙走上城门顶。
领头的女人身法与别不同，柔韧轻盈，如竹影舞，足间一点就领先手下几百米。
三月刚历大火，杭州城里一片死寂。
气势汹汹，屋顶上黑影交叉飞窜，黑影鬼魅。
到了突唐口，戴着半脸面具的女人停在突唐口前的牌坊上。
其余人转眼跟上，牌坊周围齐刷刷的站着几十人。
突唐口内，千余屋舍紧密相连，这些普通的民宅将核心的百年府邸层层紧围。居于核心这些百年府邸的，都是大隐于市的贵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外人怎能猜到，像突唐口这样嘈杂的市井之地，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夏夜的风吹得束发飞起。
黑羽眯着眼，细细侦查这里的地形。
华禅只收女弟子，行事隐匿，势力根植江南。分堂遍布各地，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华禅人只认解禅令不认人，解禅令在谁手上，谁就是帮主。这大半年来，黑羽盟已经蚕食了大半个江南，可是华禅却一直拿不下来。紫铜女论剑前被杀，整个华禅都恨透了黑羽盟。要彻底收复华禅，或者毁灭华禅，只有得到帮主手上的解禅令。
根据线报，华禅新掌门紫杉女就藏身于突唐口中心的前朝老宅中。
“现在要动手么？”蒙面的朴罗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明日亥时动手。”黑羽紧紧盯着目标，目不转睛。
黑暗中，屋顶上的人无声的点头，转眼四散而退。
站在牌坊的黑羽偷偷泄了口气，环顾四周。
风吹，乱发遮面。
黑羽抬手，把发丝撩到耳后。
夏夜静谧，不知哪的蛐蛐一直叫嚣。
住在突唐口里的人，现在大概都窝在凉被里安逸熟睡吧。
明晚，这里会有一场恶战。
清晨。
一只刚刚历经千里飞行的白鸽和同伴擦身而过，扑扇着翅膀，闯进它熟悉的窗口。
屋内的白衣少女看见了它。
白鸽熟练的抬起一只脚，让少女把绑在脚上的书信取下。
小七取下书信。
七儿：
父亲旧伤复发，回来吧，小妹。
兄木懿
手心白纸揉成一团。小七踉跄一下，手足失措。
心慌意乱，又把纸团展开，来来回回的读着那寥寥几字。
越读越慌，越慌越乱。此处离云南千百里，父亲现在病情如何？
一时手脚发麻，头脑空白。
眼泪夺眶而出。她该回去么？可是回去，就要嫁给自己的亲叔叔，她怎么可以嫁给自己的亲叔叔呢。
屋里憋屈得很，憋得她无法呼吸。
扑门而出，却和刘文秀碰了个正着。
“你哭了？怎么了？”刘文秀收起脸上的笑容，语气关切。
小七退了半步，把纸团藏在身后，拼命摇头。
刘文秀不知所措，过道狭窄，她灵雀一样微低的头离他的胸口那么近。
双手不自觉的微动，该抱一下她，还是帮她擦一下眼泪？不，那太亲昵了，他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或者摊手耸肩？
正在犹豫，小七突然猛的抬头。通红的眼眶，像是有千般话难说。
他怔了一下，空落落的两手稍稍僵硬。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突然低头跑开。
他晾在门口，不知所措。
“瞧你又把人得罪了吧？”马莉娅不知几时走了过来，一脸玩味的笑，“你这么会讨女人高兴的小正太，怎么偏偏就老是让我们家小七伤心呢。”
“我，我不知道。”刘文秀挠了挠头，“姐……”
“诶！别！”马莉娅打断他，“我可不管你们的事了。人姑娘家都那么对你了，你也不是对人家没意思，两情相悦的。干嘛这么闹心呢。”
“我……”刘文秀百口莫辩，越是委屈，脸上表情越是可爱。小虎牙尖尖，却没半点杀伤力。
马莉娅用蒲扇拍了拍他的胸口，故作惋惜的长叹着走开。
刘文秀站在仓库门口，对自己叹了口气。
从衣襟里取出那张历经车祸的旧照片。
他抚着照片，沉默无言。
大海，日光晴朗。
沙滩上长裙的短发女子笑容明媚。
隔着百年，隔着生死，她总是站在那里，向他招手。
即便未有生死相隔，有的人依然是不能在一起。
杭州。
临近黄昏，泽夏收到来自药师谷的信。
一切安好，谢谢。
莫石柔苒
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互相陪伴。很幸福。
有一点失落苦涩，更多的只要为他幸福。
温热的纸条在手中，字迹那么熟悉。
对他，你要微笑。
泽夏抿嘴，逼自己带着笑容将纸条投入烛火。
纸条燃尽，尘埃落地。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既然他不信她，那就别怪她自作主张。
华禅的人武功都那么普通，她不信她还打不过。
她就是要凭自己赢这一仗，让那个男人好好看看，她可以信。
默默起身。
今夜，她要以黑羽的身份出门。
到了突唐口时，夜已深。
万家灯火渐熄灭。
突唐口内小道狭窄。
黑羽一如往常的脸色冷峻。
云水剑在手中，剑锋暗透。
两个手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幽暗倾斜的宅门竖在道路尽头。
两盏灯笼悬在青灰的门口，蛐蛐的叫声从门后隐隐传来。
门那头，无声无息。
黑羽抬头，夹道的屋顶上，两个黑衣人站在那，朝她点点头。
看来府内并无危险。
“上吧。”
云水剑出，身子一纵，跃入府中。
血月云后探头，满园紫竹腥红。
府内幽深安静，可是……
跃入府中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一个黑衣人含住两指，吹响口哨。
紫竹微撼。
蛐蛐继续叫嚣。
园中寂静，没有动静。
糟糕，口令吹响，安插在府内和周围的十几内应竟然一个也没有出来。莫非全部遭遇不测？
三人警惕的四周张望，不敢轻举妄动。
看来这园中危机四伏。
黑羽缓缓拔剑，冷静的走向紫竹林深处的小道。
到都到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幽暗深处突然有人大叫一声，“烈女阵！”
要摆阵？
黑羽三人立时朝三个不同方向跳开，久处江湖的人都知道，被围入阵，破阵需时甚久，所以绝不可以让华禅的人把他们都围入阵中。
可惜为时已晚，几十个华禅弟子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剑尖从不同的方向朝他们逼来，把他们逼得背贴背的站在一起。
这些华禅弟子个个看起来表情坚毅，越逼越近。
黑羽身边一个黑衣人乱了阵脚，朝华禅弟子挥剑乱砍。
眼下只有他们三人，还没看清烈女阵是什么东西，怎能轻举妄动？黑羽伸手，猛的揪住那人背心，硬生生把他扯了回来。
借着血月红光，华禅弟子都退到七尺远，脚上按阵法走动，并不进攻。
正不明所以，阵中一华禅弟子突然挺剑来刺。黑羽猛的推开那小喽啰，云水剑朝那弟子心脏刺去。
华禅弟子并不退让，任云水剑刺透背心。被剑穿透身体，华禅弟子还拼尽最后一口气，扑上来死死抱住黑羽。
与此同时，阵中另外两人又已刺来。黑羽稍稍吃惊，稳住气息，使力将那人尸身踢到一旁，抬手解决另外几人。
两个黑衣人赶紧动手，哗哗两声，冲来两人又被杀死。可还来不及反应，更多的人又冲了上来。
一人死去，两人杀来。杀了两人，四人杀来。冲上来的人都是抱着赴死之心，只管拼命去杀，根本不顾防守。
烈女阵，当真就是牺牲性命去拼的烈女。
看来华禅的人不知从哪里收到风声，知道他们今夜会来，所以摆下阵法。要是以前，她会害怕顾虑。可惜今非昔比，这些人就是有四条命都不是她的对手。
黑羽出手狠毒，一剑一人，踹飞尸身，又再去杀。
列女阵也不简单，越来越多的人扑了上来，一个喽啰被死尸抱住防御不及，被华禅弟子一剑穿心。
“盟主！”另一人有些急了。
黑羽沉默不答，剑身一挥，笔直刺去，穿透半死的喽啰和死尸，再中杀人的华禅弟子心脏，一剑三人。
黑羽抽剑，不免有些心急。现在没时间了。既然华禅的人早有准备，那么紫杉随时可能逃走。她不能让紫杉逃了。
手上云水剑越战越快，剑气流光，渐渐化成两道白虹，行云流，列女阵一击即溃。
黑羽心中迫切，越杀越猛。
烈女阵是自杀式的人头消耗战，黑羽杀得太快，烈女阵完全没法抵挡。
这些摆烈女阵的人，还真是烈女。
杀剩最后一个，还是负隅顽抗。
小姑娘先前被师姐护着，现在师姐们都被杀光了，她才暴露人前。小姑娘浑身颤抖，泪眼汪汪的看着黑羽，举着剑大吼一声朝黑羽杀去。
可惜黑羽从不留情，身子一斜，轻松躲过攻击。反手再一剑便砍下了小姑娘的头颅。
反正是要死，她是想让她死得痛快一点。
满园尸首，在紫竹林中混乱的躺着。
“盟主英明！”小喽啰受了点轻伤，捂住伤处恭维，眼神不自觉的朝死去的同伴喵去。
黑羽漠然的瞥了他一眼，使出疏影月移，足尖轻点，朝紫竹林深处跃去。
紫竹园尽头，百年历史的木殿里灯火通明。
看来人还在里面。
木殿门上悬着匾额，古香古色的刻着秀气的“祖师堂”三个字。
黑羽把剑背在身后，朝木门缓缓走近。
华禅的水准，再厉害也不过如此。她知道自己没必要多么害怕。
木门轻掩，烛光透出。
黑羽用剑缓缓推开木门，门内静悄悄的，昏黄的光透出，照在她紧绷的脸上。
木殿内，灯火通明。
三千长寿灯静静燃烧，屋内一股冲鼻的油腻味。
正殿墙上桌上，密密麻麻的悬放着往昔华禅门下堂主帮主的神牌。
神牌下，一个瘦削的身影坐在轮椅上。
轮椅转动，轮椅上的人朝她转身。
黑羽微微一怔，目光闪动。
轮椅上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女孩。
女孩手上，紧紧握着一块乌黑的圆牌。
黑羽认得那块乌黑发亮的圆牌。江湖中人都知道，那就是华禅的镇派之宝，解禅令。
如此看来，这个小女孩就是华禅的新掌门紫杉？！
一股寒意顺着黑羽的脊背攀上头顶，头皮发麻，大脑乱作一团。难道她要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小女孩？长老不让她来，莫非是知道紫杉的情况……
紫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像四十岁的人一样面露沧桑。
隔着千盏灯火，两人静默的迎接这死战之夜。
紫杉转动轮椅，看向神台上新添的一块牌，“这是紫铜，我姊姊。”
黑羽看了看神牌，拿剑的手稍稍放松。
“我们的娘，是不守节的再嫁妇。”紫杉看着神牌，语气平静，“后来娘受不了村里人的白眼，带着我们投河自尽。娘死了，但是姐姐偷偷救了我，可惜我双腿已经残疾。我们逃出村子，一路乞讨，是华禅救了我们。”
再嫁被逼死？黑羽顿时又想起了，这里是大明朝啊。这是宋明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
轮椅移动，紫杉看向墙上高挂的祖师爷画像，“华禅的祖师爷，是当年朱熹府内的侍女。朱熹抢占了她，害她怀孕。事情被人发现以后，他却用他那些冠冕堂皇的道德礼教，把她赶出府，还把她送上刑场。祖师爷侥幸逃脱，却也丢了孩子。逃出来后，祖师爷发誓要救我们这些被朱熹那套伪君子理论害了女人。华禅，就是我们的庇护所……”
满室神牌，在油灯下辉煌。
原来这里每一盏灯就是一个被救的人。
黑羽面若冰霜，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心底突然扩散。难怪华禅的人如此坚持，难怪他们愿意保住帮派牺牲性命……
她是不是，犯了弥天大罪……
紫杉转向她，一滴眼泪滑过她稚嫩的脸庞。
紫杉脸上是一种她从没有见过的表情，“紫杉无能，保不住华禅，害那么多同门姐妹死去。紫杉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历代掌门，对不起姊姊。”
黑羽杵在神牌面前，剑尖垂地。这里的每一块神牌都在诅咒她吧。
祖师堂内，油灯灼得黑羽眼眶发酸。
紫杉缓缓举起手中的解禅令，凄然的目光突然燃烧恨火，“紫杉死难赎罪，那就和你同归于尽，为众多姊妹报仇！”
黑羽一愣，立时举剑备战。她不明白，这个双腿残疾的女孩，能用什么和她同归于尽。
她太轻敌了。
紫杉掌上用力，手中解禅令飞出。
解禅令空中折转，掷中一盏长寿灯。
灯斜倒下，层层叠叠堆积的三千油灯如最壮阔的多诺米骨牌大厦，在瞬间轰然倒塌。
烈焰熊熊燃烧，随着香油四溢，飞快扩散。
紫杉早已做好必死准备，祖师堂内墙上早已涂满燃油。
火焰遇油，烧得更加猛烈。
紫杉满脸是泪，放声狂笑。
泽夏大骇，冷汗狂飙。正欲夺门逃跑，却发觉木门不知几时已被人从外面锁上。
大火迅速吞噬整个房间，顺着墙壁爬上房顶。
殿内瞬间成了一片炼狱火海。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炼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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