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为了爱》卿寒

31、第六章 一月 石榴石

　　莉莉•诺斯其人，艾伦的堂姐的女儿，莉莉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于是她跟了母亲姓，十岁那年又跟着改嫁的母亲从纽约长岛迁居到加州，是安妮除了君轶外最好的玩伴。

　　因为常年到艾伦家混饭吃的缘故，莉莉的中文基本可以应付平时交流，但是夹杂乱码，表达不清楚就乱比划。安妮为了不让她丢人自动拉着她进酒店找个偏僻的角落说话。

　　只剩下叶朗和艾伦两人眼神对决半天，之后暂时妥协地去酒店前台办理登记手续。和一直脸上写着“我很生气”标签的艾伦，叶朗再一次显现出他迷人的魅力，事实证明就算是跨国界不会语言，他照样还是会受到女人的电话号码和求爱讯息。

　　艾伦扫了接过前台小姐送过来的带着红桃心的便笺纸，他只觉得自己的牙龈都要咬酸了。拿了房卡转过身，他冷冷地对叶朗道：“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叶朗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嫉妒吗。”

　　“开玩笑！我嫉妒！”艾路简直就要气炸了，他遥遥一指安妮所在的方向，声音如同寒冬腊月凛冽的风，“你要是让妮可看到是要怎么办？你就想给她留这么个印象吗？”

　　叶朗听着微微敛了笑意，但嘴上依旧无赖：“什么怎么办，你放心我不喜欢玩处女，没激情。”

　　艾伦跟见了鬼一般瞪着他，然后径直向前往安妮的方向走去。

　　安妮和莉莉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这时看到艾伦过来，安妮拉着莉莉迎了上去：“叔叔，我有事出去一下，可能晚饭的时候回来。”

　　“是去教堂吗？”艾伦知道，几乎每一次回到布拉格她都要去看看那些曾经在帮助过她悲苦童年生活的人们。“你去吧，不要太晚回来，等你吃饭。”艾伦本来就有十年在中国生活的经历，后来移居加州时常带着安妮在华人的圈子的里混，他差不多也养成一些中国人的生活习惯，譬如对青春期女儿的管制比较严格。

　　安妮倒也习惯，应了两声就带着莉莉走了。

　　艾伦回头看了叶朗一眼，叶朗慢慢走过来，回望着他：“我们谈谈吧。”两人的眼眸中俱是沉默着要爆发的危险情绪。

　　就近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叫了两杯咖啡，艾伦坐在叶朗的对面，似不经意地说：“我和安雪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这样酒店楼下的咖啡厅里。”

　　叶朗看着他，神思却似乎并不在他的身上。他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收养妮可。”

　　“妮可应该跟你说过，是安雪临终前将妮可托付给我的。”

　　叶朗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什么令他困扰的事。

　　艾伦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微微笑着说：“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安雪不把女儿托付给你？你是不是在想你们也算是朋友关系，她为什么到死都不向你求援？”

　　叶朗一惊，仿佛从沉思中醒来，“你每天没事干就琢磨这些吗。”

　　你才没事干琢磨这些！艾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安雪她一直都是爱着你的，到她逝世都不曾变过。她当然希望你可以对她有一点点怜悯，她临终时想要见的人也是你，但你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叶朗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就因为你从来没有被她放在心上过？”

　　艾伦抬起冰霜覆盖的眼眸直视对方，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一次降到零下。

　　娜塔莎是刚刚应聘上岗的咖啡厅服务员，她很庆幸今天在一天之内就能看到两个俊帅的男子，在与同事争夺一番后她终于抢到了给那两个男子送咖啡的机会，可端着咖啡过来、一靠近那两人她便觉得置身冰窟，后颈都是凉嗖嗖的，什么绮念都不敢想了，放下杯子就跑。

　　叶朗跟猜中的谜语一般得意地抿着唇，艾伦跟被踩到痛楚的雄狮隐忍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艾伦说：“就算我没有得到过安雪，但作为妮可的养父，我警告你——离开妮可，从今以后不要跟她再有交集！”

　　呵，你说没有就没有，这是有意思。叶朗道：“我又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相反的，安雪和我也算是老朋友了，她当年去世我没能帮上忙，这么多年后遇上她的女儿，无论我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都应该关怀妮可。”

　　艾伦怒极反笑，他双肘撑着膝盖，垂下头然后在抬起，“你当年是真的没有帮上忙还是故意对她的生死视而不见？这一点你自己清楚，如果妮可知道你是一个曾经给予她母亲那么大、那么多伤害的人，并且她的母亲到死都念着但你依然冷酷无情的人，你觉得妮可会怎么对你？”

　　叶朗皱了皱眉，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对安雪的生死视而不见？”

　　“你不用装，我就不相信安雪当年寄出那么多的明信片你会一张都没有收到！”艾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妮可出生的时候差点活不下来，她就害怕了，她害怕有一天她回早早的离开甚至来不及将女儿养大，于是在那一年她不停地给你写信，标明了地址，后来又常年寄出明信片，上面也有地址，你不是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你为什么不来找她？”

　　叶朗完全愣住了，他唯一一次看到安雪给他的明信片就是从安妮手中看到，他没想到安雪会寄出了这么多……可是，他张了张唇，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来。

　　艾伦看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道：“你不会说你一张都没有收到吧。”

　　叶朗别过脸，轻咳一声，“安雪寄过去的那个地址是我很久以前就卖掉的别墅……”

　　艾伦这回是彻底无语了，他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竟然这么多叶朗都没有收到——这难道就是天意弄人？是上天觉得她受的苦还不够，所有至死都不让她瞑目吗？

　　叶朗沉默下来，艾伦也是愣了许久才说：“我不管以前的事情。”他低下头去，轻轻叹息，“妮可现在活得很好，活泼美丽，有人疼有人爱，学业顺利，将来会工作顺利会爱情顺利会婚姻幸福……安雪已经逝世了这么多年，妮可直到现在都对任何伤害她母亲的人不留余情，并且她自己也会困扰，你不要为了了解什么而介入她的生活，打乱她的生活。”

　　艾伦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徒留叶朗自己在被挑起的过往里挣扎着迷惘。

　　下午四五的中的阳光从外斜斜的射进来，洒了蜗居沙发里的他一身的光华，他在这样的阳光里微醺着，仿佛恍然回到了从前。

　　安雪对于他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其实他心里一直没有准确的定义。最早的时候像一个玩具，可以握在手里疼爱用来舒缓心情的玩具，毕竟那个时候他有未婚妻，如果按着正常的人生轨迹走下去他和初夏结婚了，那安雪这个玩具似乎可以转为他的禁脔，安雪表现出来的柔顺也证明她是可以当一个完美的情人的。

　　只是后来，偏偏发生那样的事情，偏偏做出那样事情的人是她。知道真相的那一瞬，他感觉到的并不止是失去爱人的悲痛，还有被背叛的愤怒。本打算用绝交来惩罚她，其实那个时候自己想着她已经成功地摆脱了身份的卑微，从此可以高飞，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为了她高兴，虽然代价很惨痛，但人生就是如此，一舍一得十分公平。

　　却没曾想到，安雪会用身体留住他，这种方法很直接，也很卑微。理所应当地被他轻视被他痛恨，被他践踏。她是成功的留住了他的人，却没能留住他对她的一点点怜惜，他就带着满腔的余恨和蔑视：
　　——在她祈求原谅的时候装着冷漠不在乎的样子说“你不需要道歉，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不爱就算了，还要加上冷漠，要告诉她，你是可有可无的，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足以撼动我一丝一毫……还有比这样的话更伤人么？
　　如果有，那就是一面精神上的刺激之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还要进行身体上的凌虐。在别人的眼中，她是成功女性的代表，优雅美丽气质和工作能力一起出众，可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

　　一直不相信她会离开，她怎么会离开？她的心还在手里她怎么会离开……就在依旧我行我素地的时候，她竟然真的离开了。

　　那是因为什么？叶朗忽然觉得思绪沉重喉咙哽咽，他如今才发现，他以前完全忘记了，他伤害的一直是一个人，安雪不是神，也有心，会痛，甚至会对他死心。

　　那么，安雪，当年你的离开是对我死心了吗？

　　“叶叔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从沉思里被唤醒，回头看到的，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美丽容颜，只是眼前这双一模一样的瞳眸清澈单纯着，比之前多一份活跃。

　　叶朗站起身，走向前拥抱住那个少女，如同拥抱他记忆里那个影子。然而下一刻怀中的温暖却又被人强行拉走。

　　安妮在被艾伦拉走的路上迷茫地回头，遥遥投下的眸光里，映着数十年后他的失魂和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