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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绝望的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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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面对心爱的男孩,尧寻的眼总像鹰隼一样犀利,他看着铭的表情从迷茫到犹豫再到冷漠逐渐改变,却无力阻止,骤然从希望的顶端跌落的感觉让他倍感失落,但铭的眼中燃过一朵微弱的火花,即便一闪即逝也给了他无限期冀,沉落的心又浮了起来。
希望重生。
他随着铭一同向外望去。
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呈现出昼夜更迭之时的奇妙色泽,由东向西,从柔和的乳白渐变到黯沉的铁灰色,那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有雾在清晨的绿野上徜徉。
雾并不大,低低地贴近地面,云一般聚散游走,忽浓忽淡地变幻着姿态,稀薄的时候轻纱般飘逸,浓稠的时候便如厚重的帘幕。路边树立的指示牌就在这不断离合的雾霭中隐现。
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乡间的景色,恍惚中似乎回到童年。
在故乡的小城,无数个清晨,他与明曦并肩奔跑在郊外的小径。
眼前跃过活泼的细瘦身影,耳边依稀传来稚嫩的呼唤:“尧寻哥哥,哥哥……”
多温馨,多美好,多遥远。
虽然此时天色尚不明朗,但他知道,当雾气散去将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朝阳就快要出来,到那时阳光朗照,云开雾散,世间万物都将还原本真,仍如初见般美好。
无论夜多么黑多么长,日出总能驱散阴霾,黎明总能给人希望与力量。
因为前景太美好,思绪便不受控制地飘飞在美妙的憧憬中,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拉他回到现实:“到了吗?我们走吧。”
如今的铭开口便是这么无情,但尧寻甘愿言听计从。
铭把衣服还给尧寻,尧寻当然不接,不经意间触到对方微凉的手指,尧寻更是坚决,连续推让了几次,铭不耐烦地冷下脸,甩脱他的拉扯,把衣服随手一扔,大步跨出车外。尧寻赶紧追了出去。
寒凉的空气令人一凛,尧寻边走边偷窥铭的神色,只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微风吹过,远处一座孤零零的楼宇便在摇荡的晨雾中时隐时现。空气中弥漫着清晨郊外特有的味道,清凉潮湿中裹挟着青涩的草香。
他们沿着一条小路行进,脚下的路很窄,两旁繁茂的小草伸过来遮掩了小径。
铭步履匆匆,尧寻亦步亦趋。道路容不下两人并行,露水渐渐打湿裤脚,晨雾也趁机染湿他们的头发。
晨风裹挟着湿寒迎面扑来,觉察到身边的铭在微微发抖,尧寻试探着牵住他冰冷的指尖:“冷不冷?”
被关怀的感觉如此熨帖,即使是坚冰也会出现融化的痕迹。铭的表情柔软下来,他闭了一下眼睛,轻轻摇头:“没事。”
他似乎是在笑,可笑容异常清淡,刚才脸上那片明艳的红霞早已褪去。望着那张苍白的侧脸,尧寻用力握紧他的手,宛若从前每个寒冷的冬晨。
掌心的温暖悄悄沿着血脉侵入心脏,又随血液流遍全身,四肢百骸充盈着融融暖意,舒适,安心,让人失去所有警惕。铭心中一片茫然,恍恍惚惚跟着走,变成一只受人控制的提线木偶。
尧寻突然停下脚步,叹着气紧紧搂住他,铭一呆,这才注意到,尧寻已经带他来到那座建筑物前。
这地方极为偏僻,不见丝毫生气,寂静得吓人。高耸的白色围墙使得这里与世隔绝。
太阳升起来,迷雾抵不住热度和光明的双重进攻,节节败退,原来被它遮掩的真相便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三层楼房通体都是白色。院子很大,中央有一座很大的花坛,院落四周散布着不少健身器械,不大像医院。
铭满腹疑惑,转过身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尧寻在铭的脸上看到深深的疑虑,他盯住铭的眼睛,准备预先提醒他:“明,乔叔叔和以前不同了。”“嗯?什么?”听到铭急促的询问,尧寻犹豫了,不忍心说出实情:“没……没什么……我们进去吧。”但是铭却不肯放过他,继续追问:“你想说什么?”
尧寻看着铭,沉吟了一会儿,鼓足勇气,郑重地重复:“明,你听我说。现在,乔叔叔和以前不同了。”“什么意思?爸爸他怎么了?”从尧寻的语气中,铭感觉到沉重的压抑,心突然缩紧,发出的声音便有些不稳。
“他病了,病了两年,一直治不好。不过你不要担心,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干涩的回答,徒劳的安慰,前后矛盾的保证。
尧寻低下头,回避着铭灼灼的目光,同时也在扪心自问,这谎言骗得了谁?
铭急切地大声追问:“什么意思?”尧寻不得不说,声音异常低沉:“明,叔叔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这里是疗养院。”
“精神问题?!你是说,爸爸他疯了?!”
紧握的手被狠狠甩开,变调的嘶喊冲击着耳膜。尧寻闭上眼睛,心如刀割,不敢面对即将崩溃的铭。
“明……”再大的声音也唤不回冲向前方的身影。
铭的眼前是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那人安静地坐在床边,面向窗外。
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有一片树林。那里是早晨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灰蒙蒙的天空下,郁郁苍苍的林涛在秋风里不断呜咽,像在哭泣。
乔诚的眼神似乎越过去看向更高处,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词语。
不过三年未见,父亲的脸竟然变得如此苍老,背脊也不复挺直,尤其他的眼睛,望着不知何处的虚空……
铭哽咽着流泪,痛苦让他弯下腰:“爸爸,我是小曦,我回来了。爸爸……你看看我……”
尧寻抓住铭的手给了他紧紧的一握。铭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了留在远处的童年。
一只大手牵着小手走在家乡的小街上,天空有鸽子在飞,鸽哨呜呜鸣响,笑声回荡。
深秋艳红似火的枫林里,他骑在爸爸宽厚的肩上,摘下霜染的红叶,将它塞进爸爸的衣领。“小捣蛋”,这是爸爸的声音……
如今又一个秋季来临。
咎悔寸寸凝集,聚成一匹迟到的巨兽。它踏着蹒跚而坚定的步伐一步步逼近,庞大的身躯缓缓向他匍匐下来,将他一口口吞噬。
他跪在乔诚脚下,抓住父亲摊开的手,把脸埋在他掌中无声痛哭。
泪水悄无声息穿过指缝,一滴一滴坠落在地面。米白色的瓷砖晕开一片水渍,悔恨的涟漪一圈圈漾开。
铭哭得如此绝望,但乔诚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依旧望着虚无缥缈的远方。
尧寻扶住铭不停抖动的双肩,艰难地安慰:“明,叔叔他……有时候会这样。”铭说不出话,他在父亲面前忏悔,在尧寻的掌下颤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看着痛不欲生的铭,尧寻觉得心都要碎了。这样痛苦的重逢,不如不见。
他痛恨自己再次让铭流泪,这一瞬间,他后悔抛出了这个狠戾的赌注。他不停自责,骂自己自私,骂自己卑鄙。
不知过了多久,看护过来请他们离开,治疗时间到了。
“我们走吧,以后再来,好吗?”
铭不说话,他站起身,紧紧抱住父亲,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尧寻别过脸不敢再看。在护士的一再催促下,他扶着摇摇欲坠的铭回到车上。
铭怕冷似的蜷曲着身体,脸白得像雪,上面一片狼藉。尧寻担心地看着他,放倒座椅,用纸巾轻轻擦拭铭的脸,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只好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背。过了很久,铭的面色稍微恢复了一些,尧寻慢慢发动车子,在路边小店买来牛奶和面包,但是铭一直摇头不肯吃。尧寻只能握紧他的手,直至回到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