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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周瑜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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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诸葛亮未说半个字,神色如常,偶尔瞅我一眼。
吴营一切如常,看不出半点异状,亲兵通报后,诸葛亮先进去,我作了个深呼吸,整整衣襟,也随后进帐。
周瑜坐在书案后,一身玄色衣袍,袖口领口杂以金线,绣就波浪之纹,纹绣精美,轻袍缓带,更是衬得玉面风华无限,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蒋干已经坐在一侧,看到我,轻缓一笑,笑容平和。
周瑜轻轻一笑,缓声道:“孔明,来得何其慢。”
“呵呵,亮只是遇见郭翾,一时谈得忘时,望大都督恕亮来迟之罪。”
周瑜笑道:“孔明你可真爱说笑。”
“亮是实诚之人,又岂会说笑,难怪大都督与郭翾谈了两日,如今我与她一谈,也差点忘了时辰,是不是,大都督?”
“大家都是昔日同窗,言语上谈得来,是很正常的,大都督,干已经叨扰了两日,今日怎样也是要回去了。”
“子翼,你我同窗数载,刚刚聚首两日,如今匆匆而去,何不多留几日再回不迟?”
周瑜言辞恳切,蒋干有点为难。
“大都督,”我忽然开口,周瑜身子一震,却不得不转过来,望着我,我努力平息了胸中的狂跳,轻轻躬身施礼,“大都督说得极是,只不过蒋兄与我来到贵营,已经叨扰两日,眼见大都督军务繁忙,若是再叨扰下去,只怕会妨碍大都督处理政务,况且我们终归是客,今日不走,明日也得走,终究是要回去的,望大都督见谅。”
“哈哈,说得是,郭翾,好一副伶牙利齿,难怪大都督和你谈得娓娓忘倦,连我都有点儿舍不得,是不是,大都督?”
我几乎想跳起来将诸葛亮的牙一个个敲掉,再把他的嘴撕烂,嗓子毒哑,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说出半个字,再不能发出任何可恶的笑声。
面对诸葛亮,周瑜眉头都不皱半个,稍一沉吟,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是我的不是,不如下次,若有机缘,周某愿倒履相迎。”
“大都督太客气,干也盼能再有机会,再睹大都督的风采。”
周瑜一笑,扬声召来亲兵,得知了现在的风势,已经比上午缓和好多,正是出航的好时机。
蒋干趁机起身告辞,我随着他正要出帐,不想周瑜却出声让我留一下,我一愣,望向蒋干,他以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拍拍我的肩头,率先出帐,诸葛亮则目光深远,见我看着他,哑然一笑,转身出帐。
帐子里只剩我们两人,出奇的安静,我呆呆的立在帐门口,背对着周瑜,却忘了转过身。
一声长叹自身后响起,“你就这么不想见我么?”
我一颤,缓缓回过身,脸上迅速挂上笑容,“怎么会,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再无适才的潇洒闲逸,周瑜右手捂着左胸,面色已不是苍白,而是惨白了,左手强自撑着桌面,额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皱了皱眉,他咬着牙道:“离近些,我可不想被外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唉,我也是没骨气,看到他伤重难言的样子,病人为大,我只能向前凑了凑,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处站定。
如今站近了才发现,他的胸口上似乎有血迹的样子,只不过衣服颜色太深,看不太真切,我忽然醒悟到,为何他一反常态,穿上玄色衣服,是因为他的伤不想被人看出来。
不过,就算是他受了伤,我也不敢大意,手不自觉的握住腰畔的剑。
“莫要怕,以我现在的样子,对你已经没有了威胁,大可放心。”
我一惊,“呵呵,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紧闭了闭目,再度睁开,原本水晶般剔透晶亮的凤目,此时一片深黑,黯然无光,却紧紧锁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上,看得我直发毛,不知他心中在转着什么可怕的念头,看到后来,我直想拔腿就跑,却两腿不争气,动也不能动,不由得暗自唾弃自己,也不知昨天那一剑是如何出手的。
到得后来,目光渐转柔和,长叹一声,“你,你终究还是怕我。”
“如果我不怕,就真不正常了。”
“没想到,不过短短两日,却让你我的心境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这是我从来都料想不到的。”
我默然不语,周瑜眉头轻皱,“翾儿,你,恨我吗?”
想了想,我点点头,又再摇摇头,“来之前,我很恨你,恨你派人杀我,恨不得杀你而后快,而你又将我囚在那个院中,让我过了两日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恨你,不过,在那柄匕首插进去时,我发现,我的恨消失了,真是奇怪,原本我就是想杀你,而你好端端的坐在这儿,而我的恨意却已经不见踪影。”
“我一直在想,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却临时收了手,否则,我又岂有命坐在这里,究其原因,我试问可以猜到人的心思,但是你,我却永远也无法了解你的想法。”
我挠挠头,轻笑,“莫说是你,连我自己也已经不明白了。”
“当我醒来时看到了莞然,我问她若我死了,她会怎样,她的说法居然与你所说一模一样,不带半分差错。”
我蹲下身,与他平行,望着那双极其完美的星眸,道:“那是因为,她是真心爱你,全心全意将你当作她的终生倚靠,完全为你而活,这样的女人,如果你死了,她怎么可能活下去。”
周瑜注视着那双深黑色的眸子,真诚、关怀、,唯独没有虚伪,没有了以往的愤怒和绝望,只有平和、淡然。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这是第二个人这么问我了,我一笑,“我会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着才需要最大的勇气,对吗?”
身子一震,我不可置信的望着周瑜,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句话,在这个以夫为天、男权当道的时代,女子没有任何权利,就算是身为贵族女子,也是要遵守社会赋予的角色,半点也错不得。
“我说对了?”周瑜温柔的凝视着我,“因为这就是你的想法,对吗?”
“不错,你说得对,可是,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两日,无论你经历了何等痛苦,何等羞辱,依然能冷静的回应,甚至于找寻出逃的机会,而且,还能将我击成重伤,我不否认,这其中有侥幸,但是,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屈服和自尽,应该没有第三条路好走,而你都没有选择,所以,你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会活下去。”
“你真的很了解我,不错,无论到何种时候,我都不会放弃生的机会,毕竟,人只有一条命,如果连这条命都不珍惜,又何谈做其他的事。”
周瑜轻笑,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忙忙倒了杯水,他喝了两口,才平缓下来,“这话,是说给我听吗?”
“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应该卧床休息,却硬撑着,不是不要命是什么!”
“你在关心我?”
“我是替小乔难过,嫁了你,却还要提心吊胆。”
“我还以为你不放心我,原来是为了莞然。”周瑜面上带笑,眼中却掠过一丝孤寂。
“如果你说来军营是为了怕曹营知道你受伤,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说的。”
“如果我怕,昨晚我就不会让你走了,身为统帅,很多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许是说得急了,他又开始咳嗽,我递过水,腕子忽的一紧,他的手掌坚硬如铁,我猛力回夺,却难动分毫。
一缕血丝从嘴角流下,他却并不理会,只是定定的凝望着我,那种眼神,我在孙策的眼中也见到过,是一种疯狂过后的绝望。
他的手掌很烫,白晰的皮肤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鼻翼歙动,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你,你,你先放开我!”我再次很没骨气的低声道。
“可不可以留下?!”周瑜这辈子从未求过人,可是坐在对面的这个小小女子,他却求了她两次,一次是为了孙策,而这次,则是为了自己。
知道她要离开,心中是撕裂的痛,从未有过的恐慌让他不再冷静,放弃自尊,撇掉傲气,只求她能留下。
“你在发烧!”我继续想抽回手,却不敢太过用力,怕把他的伤口再度撕开。
“我没有烧糊涂,我从未如此清醒过,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走,好吗?我保证,不会再锁你,也不计较这一剑,我只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的声音也有点发颤,此时的周瑜已经渐渐失去理智。
“知道,我清醒得很,翾儿,我不想再骗自己,我,我已经糊涂了太久太久,其实,我八年前就应该明白了,只是因为伯符的死,仇恨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分不清楚我的感情,给我一个机会,行吗?”
他的眼神非常真诚,从未有过的真挚,那里面所盛载的感情显而易见,除非我是瞎子看不到,不再挣扎,我放缓了语气,“周大哥,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心意,可是,若是让我投桃报李,抱歉,我做不到,因为,我的心中,你是周大哥,是我的同窗,我们可以做朋友,却不能成为爱人。”
“因为我的行为吗,我,我可以改的!”他有些着急。
“周大哥,你这么做,想过小乔吗,小乔是个多么善良的好女人,善良、美好、温柔、贤惠,你需要的是这样的女人,而不是我,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是你最好的伴侣,同样,你也不适合我,所以,不如让我们各自留下一个回忆,等你老的时候,当你想起这个时候,我希望到时你能平淡的笑着看待这段感情。”
周瑜的目光满是绝望,手指渐渐松开,“真的不行吗,我不会再禁锢你,你不愿意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做,这样,你还要走吗?”
“我的人留下,心也不会在这里,这里,我是不会再来了。”我淡然一笑,轻轻将手抽出来,不再看他,向门口走去。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帐帘时,“我爱你!”声音极低,从背后传来,手指顿了顿,掀开帘子,阳光照进来,没有半点犹豫,我快步出了主帐。
周瑜望着那抹背影消失于眼前,钻心的痛从伤口向四周蔓延,浑身直颤,却固执的不肯出声,他终于明白了孙策的痛苦,明白为何孙策至死也不肯伤害她的缘故,换作是他,也同样下不了手,但是,至少他还活着,他的身上有她留下的伤口。
周瑜惨然一笑,那个伤口如此之深,只要看到,就会想起她,这样也好,让他可以永远也忘不了她。
江边的风并不大,帆吃了风,渐渐鼓起来,蒋干已经上了船,诸葛亮和我站在岸上,他的脸上依然是风清云淡的微笑。
一只脚已经踩在跳板上,我蓦的回头,盯着诸葛亮,展颜笑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此话怎讲?”诸葛亮一愣,笑问道。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最清楚,其实,”我压低了声音,“你巴不得我杀了周瑜或让周瑜杀我,而你,则没有半分损失。”
“哎,郭翾,我不明白啊!”
“你曾经‘好心’告诉过周瑜我的行踪,别瞪我,我就是知道,而你又知道他恨我,至于原因,我想你肯定也知道,试问,我在知道这些后,再加上你与我所说的话,我又岂会不明白你的用意。”
诸葛亮收起笑容,持扇瞪了我半晌,“聪明!”
我抱拳一笑,“过奖,与你们这些绝顶聪明之人打交道,我还能有小命留下来,已经该去拜佛了,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放心,你的计划,我也绝对不会去破坏,再说,我也没那个能力,所以,你大可放心。”
“哦,你知道我的计划?”
我轻轻一笑,“孔明哥哥,有些事说出来就不灵了,告辞!”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站在船头,看着河岸越来越远,忽然远处一抹白色身影闯入眼帘,我一愕,是陆议,他还是来了,当江东大营渐渐消失于眼前时,望着混然一色的江天,我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