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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暗涌2 ...

  •   下了公车回住所的路上,总有一束橙白色的灯光从身后投射到她身前,直到她在公寓楼下停住,它也跟着停下。向晴转过身,看着从车里走下站在她面前的司机老徐。
      “夫人不放心顾小姐一个人回去,所以让我跟着,一定要看到你安全到家才能离开。”司机老徐微笑着向她解释。
      “我已经到了,您回去吧,替我谢谢区夫人。”
      “我会的。”老徐点点头,又说,“明天我会在这儿等你。”
      “明天我不会去的。”向晴淡漠的拒绝他,视线却落在路灯下的一堆烟蒂上,“所以您不用来,来了也会是白等。”
      “顾小姐……”老徐喊住转身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对着她的背影,沉声恳求,“请您帮帮区夫人吧,夫人的身体一向不好,如果辛宇再这样下去,下一个住院的就该是区夫人了,到那时,董事长和辛宇的关系……”老徐顿了顿,只说了一句,“请您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我一定会在这儿等您。”
      夜色浓密深沉,大多数的人家早已熄了灯,只有楼道口不远处,偶有三两个人驻足停留,像在低声耳语些什么。
      向晴径直上了楼,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第二天醒来时,时间又将近中午,有那么一刻,她忘记了之前所有发生过的事,若不是看到楼下停着的那辆车子,她一定可以阻止自己去医院,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司机老徐看到她出现,竟然向她微微低头,郑重的鞠了一躬,然后才为她打开车门。
      她停了一停,问他:“如果我一直不下来,难道你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是,我会一直等下去。”他语气坚定无疑。
      她又说:“我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我不会去的。”
      “夫人说,顾小姐一定会去的。”他关上车门,坐回车里,笑了笑,“所以,我一定会等到您下楼。”
      向晴觉得闷,拉下了车窗,冷风和冰雨却一下子灌进来,吹乱了披着的发丝,也让她睁不开眼。
      区夫人只见过她两次而已,她何以肯定,她一定会去医院?
      老徐是个细心的人,车里的暖气比开始调高了许多,车子也开得极慢,让她能看清车外一路消逝的街景和天上灰蒙厚实的乌云,雨水很凉,偶尔有几滴俏皮的打在她睫毛上,湿湿凉凉的,很是舒服。
      看不到街景,便是已经到了目的地。
      “顾小姐,医院到了。”老徐轻声提醒她。
      她知道,车子开得再慢,也终会停下来。
      老徐替她打开车门,却不催促她下车。向晴看着医院里进出的人群,竟然有些害怕。
      要对他说的话她还没完全想好,一路上,她只想好了开头和重点,却没想好该要怎样结尾。
      她不敢去看站在车外为她撑着伞,始终对她微笑的司机老徐。
      她不想进去,是,她退缩了。
      向晴低下头,发现老徐渐湿的裤脚,最后深深呼了口气,便下车接过雨伞,朝医院的大厅走去。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对司机说:“谢谢您送我过来,等会儿我想自己走,请您回去吧。”
      医院里声音细碎而吵杂。
      “咕噜咕噜…”她辩的清,那是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之后又听到有人在背后喊:“麻烦大家让一下。”
      向晴徐徐侧身回头。
      宽敞的走道上,医生推着手术车迎面而过,手术车上躺着一位双鬓已白的老太,老太很安静,像是睡着了。
      向晴脸色蓦地煞白。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道,还有隐隐的压抑……
      视线定格在缓缓而过的手术车上,可怕的记忆竟一下子从脑海深处缓缓醒来——
      冰冷的医院,白色的病床,小女孩绝望的哭声打破室内的死寂,响彻整个病房。
      什么是末日?那就是末日,她的末日。
      “爸爸,妈妈……”她不停的喊着,竭尽全力,而回答她的只有她悲沉的哭喊。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试图拉开她,可瘦小的她力气竟出奇的大,双手死死的抓住床沿,誓死不放。
      “先生,节哀顺便。”白衣男子无奈的放手转身,寻求身后大人的帮助,“请您理解……况且,这样对孩子,并没有好处。”
      “我明白……”
      “爸爸妈妈,你们醒醒,别不理小晴啊,爸爸,你抱抱小晴,小晴以后一定听爸爸的话,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因为一直教她的那个钢琴老师,那个又有耐心又爱逗她笑的大姐姐要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爸爸说那儿是音乐之都——维也纳,因为大姐姐的离开,她和爸爸赌气,说再不理他了。
      “好孩子,乖……”身后的婶婶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她挣脱怀抱,死命拉住白衣男子的衣角,妄想阻止他离开,她哭的撕心裂肺:“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爸爸妈妈,不要……”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沉的叹了口气。
      “坏人,你是坏人……”望着离开的白色背影,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喊着,“坏人……”
      最后,爸爸妈妈还是被两个白衣男子带走了,不顾她苦苦的哀求,不顾她凄惨的哭喊。
      ——
      向晴猛的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上身后的墙壁,一手用力撑在身侧的座椅上。她没有落泪,只是觉得揪心的疼痛。
      耳边依稀回响起爸爸宠溺的话语。
      “小晴乖,爸爸一定会再给你找个钢琴老师,找个比李老师更好、更疼你的大姐姐教你弹钢琴,好不好?”
      “宝贝,告诉爸爸,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宝贝,依然姐姐的梦想跟你一样,也是想成为一名像贝多芬一样出色的钢琴家。如果有人不让你弹钢琴,不让你成为钢琴家,你会快乐吗?……可是你现在不让依然姐姐走,不让她去实现钢琴家的梦想,依然姐姐不会快乐,也不会再喜欢你。”
      “如果小晴真的想成为钢琴家,想去维也纳,爸爸一定会支持你,帮你实现梦想。”
      “等你念完中学,学好了国语,爸爸就送你去音乐之都维也纳。爸爸向你保证,决不食言。”
      这句话,当时她想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想明白,去维也纳和学好国语有什么关系,爸爸一向宠她,也支持她的梦想,可是为什么非要等到她中学毕业?
      直到后来,她才渐渐想明白。
      她的爷爷是一名老革命家,爸爸当过兵,他和叔叔都是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叔叔说过,从小,爷爷对他们兄弟俩的教育就特别严格,他俩是在爷爷的“历史熏陶”下长大的。
      所以,爸爸一定是希望她在自己的祖国长大,无论她将来走到哪儿,都记得家乡的一草一木,不忘祖国深厚的文化底蕴。
      还有,大概就是妈妈的反对,和他们的不舍了。
      可她却一直不理解,只以为是爸爸不疼她了,他们父女的最后一次相处,竟是她躲在被窝里,隔着厚实的被窝,说:“爸爸不疼小晴了,我再也不喜欢爸爸了,再也不理爸爸了。”
      我再也不喜欢爸爸了,再也不理爸爸了。
      老天何其残忍,连说一声“我错了”的机会都不给她,让她带着一生的遗憾和歉疚,去怀念她的至亲。
      向晴靠在墙上,尽管心口很疼很疼,她却一直昂起头望着沉沉的天空,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爸,您一向言出必行,从未对人食言,可是……对您最疼爱的女儿,您却食言了。
      永远的食言了。
      爸爸,小晴不会去维也纳,因为那儿再美、再令人向往,也无法留住我,因为那儿没有我的家,没有小晴的爸爸和妈妈啊。
      这沉痛的十几年,原来一直只是一个开始,还远远不会结束,或许到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也不能放下,那就是亲情,那就是人类至深至真的情感。

      向晴一路埋藏起锥心刺骨的记忆,而支撑走到区辛宇病房门口的是昨天,区夫人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还好我不放心,让老徐去看看他,要不然……”
      “之后,我去公司找你,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不管你多好,我都要让你知难而退,你让小宇变成那样,不管你有多优秀,我都不能再让你留在小宇身边。”
      “昨天半夜里,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小宇又喝多了,胃出血,比上次还要严重。”
      “我是希望他彻底养好了再出院,所以交代了院长,可是小宇他还是瞒着我提前办了出院手续,要是他肯在家好好调理,肯听医生的建议回家休息,也根本不会有事。”
      “把酒当成水喝,怎么能不喝出事来。”
      站在门口,她发现自己握着门锁的手一直在抖,左手稍稍用力,一转,一推,门就开了,而那些在车上准备好的对白却一下子在脑子里消失的无踪无迹。
      他还没有清醒过来吗?
      即使在没有知觉的昏睡中,他的眉,还是蹙在一起,这么优秀能干的一个人,还有什么事值得他烦恼忧愁?三十不到,他就凭自己的胆识创立了自己的事业,该是何等的骄傲?
      当向晴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时,她的指尖已轻轻抚过他的眉尾,他的睫毛微微一颤,她惊恐的收回手,却被他伸手紧紧抓住。
      “你醒了!”
      区辛宇幽暗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盯着她。
      向晴不知道她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他才是病人,她的脸色却比生病中的他还要苍白。
      看到她,他蹙起的眉越发收紧:“向晴,不要走。”大概是没有力气,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她质问他:“你凭什么留我?”
      区辛宇看着她的目光一点点暗下去,手里的力道却始终不肯放松分毫。
      再抬头看她时,他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输了,他以为,只要能证明她和梁佑辰之间认识,证明她对他撒谎,他就会生气,就可以少在意她一点,少想她一点,甚至能放手让她离开。
      “我也在问我自己,为什么想把你留在身边,即使全世界都阻止我留住你,我仍义无反顾的坚持。”
      “你的坚持就是糟蹋自己的身体,把自己送进医院吗?”她笑着问他。
      区辛宇眼底一柔,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却因为昏睡了太久,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都吃力的挪了很久,他一直紧皱着眉头,像是很痛的样子。
      向晴想起区夫人说的话,区辛宇这次是胃出血,加上饮酒过度,比起上次,要严重的多。如果上次住院算作感冒发热的话,这次,可以称作高烧不退了。
      她无法理解他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父母健在,他有一个完整的家,更有一个关心他的好母亲,他怎么能让自己的母亲那样着急,那样为他担忧?
      她提高嗓音问他:“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你知道我来这儿见你,承受了多少挣扎和痛苦吗?”
      他却反问她:“见我就让你这么心痛苦吗?”他忍着身体里的痛楚,不自觉的问她,“就算过了这么久,你都不能忘记过去吗?”
      脑中忽然闪过昨晚在公寓楼下,老徐对她说的那番话。“顾小姐……请您帮帮我们夫人,区夫人的身体一向不好,如果辛宇再这样下去,下一个住院的就该是区夫人了……”
      向晴痛心斥责:“区辛宇,因为你没有失去过,所以你不会明白那种失去一切的感受,就算你愿意用生命去交换,都无法再拥有!那样的疼,会锥心刺骨,会夺走一切的希望。”
      当她只能用记忆去回忆父母的样子,在梦里都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时,她才体会到,有一种失去会在心口上狠狠的掏空一块,然后,即使她沐浴在最温暖的阳光里,拥有了另一份情感,也无法再填满心里的那一块空缺,那种失去,反而让她一直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眼前的一切。
      “失去梁佑辰,就让你这样痛心吗?”他声音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晰。
      她以为当自己站在医院的走道上,记起那一幕生死离别时,她没有哭,就不会再掉眼泪了。却不想,当想起司机说的那番话时,眼泪就簌簌的掉了下来。
      向晴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曾失去过,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他有家人,所以他可以忽视他们所有的关爱,他一定要等到和她一样失去时,才懂得珍惜拥有过的一切吗
      向晴几乎是吼着一字一句的问他:“区辛宇,你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这句话,每一次想起,都会湿透她眼角。
      向晴任凭眼泪串成了线,无声的滑落在绒线围巾上,温温的,却刺痛了她脖子里的皮肤。
      第一次念到这一句话时,眼泪就是这样失控的肆虐着,止也止不住,若不是亲身经历,怎么能明白这短短七字里的痛彻心扉。
      区辛宇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一手用力的支撑起无力的身体,一手紧紧的抓住她手腕,就怕一松手,她便会从他眼里消失,从他生命里消失。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害怕无助过。
      “向晴……”
      “你有没有发现过,区夫人额角长出的白发?你一定从没注意过吧。”
      他身体微微一怔,眼里掠过一丝担忧。“我妈她,找过你?”他问的小心翼翼。
      “没有。”向晴别过脸,“如果区夫人找过我,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因为她在乎你,所以她不让我来医院见你。”
      “如果……”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向晴却没察觉,只听到他犹豫着问,“我不是进了医院,你还会来见我吗?”
      她回头凝视着他的眼底,半响没有说话,眸光里却渐渐透出深冬里的冰霜,她说:“不要告诉我,你喝酒,你生病,只是为了见我,为了留住我。你让别人为你担心,为你难过,全都是因为我,区辛宇……”她惊恐的望着他,仿佛他会把她推进万丈深渊,“老天真是不公平,他让做梦都会哭醒的人失去一切,却让没心没肺的人拥有一切,区夫人有你这个儿子,大概是她最大的不幸。”
      向晴不知道区辛宇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把她抓的那么紧,她用力想挣脱他手上的桎梏,却丝毫不起作用,最后,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对他吼道:“如果你还想让关心你的人继续为你担心,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生养你的父母,你大可以拒绝接受一切治疗,反正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但是,如果你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用这种方式让所有关心你的人替你担忧,我发誓,我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我会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她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挥手将他推开,夺门而去。
      区辛宇已经精疲力竭,剧烈的疼痛加上她的用力一甩,整个人狼狈的摔倒在病床上,连喊她名字的力气都已用尽,只能看着她一下子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而身后的一切,向晴浑然不知。她知道她不该跟区辛宇说那些话,她的经历不是他造成的,她没有理由要他体会她的感受,只是她控制不住,在看到他为了她,那样伤害自己的一刻,她就再无法置身事外的劝他善待自己。
      身后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一阵接过一阵。
      她知道她不能够回头,即使担心,也不可以让自己停下来。
      走廊的尽头,梁佑曦挽着区夫人的手缓步走着。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彼此抬头,看到对面出现的身影。向晴和梁佑曦都是微微一愣,区夫人眼底含着感激和抱歉,她大概是想上前和她说些什么,不过良久之后,却也只是站在那里,无奈的看着她。
      而梁佑曦的眼底有分明的惊诧和抗拒,几乎能看到她那份克制不住要上前挥她一掌的恨意。
      向晴知道,她和梁佑曦之间是无法和平相处了,即使没有区辛宇,她们也做不成朋友。
      明亮的走廊内,光线有些刺眼,没有人开口说话,有一种沉默可以夺走一切的无谓,向晴绕过她们身侧,一直奔出了医院的大门。
      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就像她心里的痛,远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从医院出来,向晴没有回公寓,而是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餐厅。一直到夜幕降临,一直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坐进车子,她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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