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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条红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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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呆住,只觉得他将滚滚烈火吐入我口中,由唇舌到咽喉,再到胸腔,一路灼烧般刺痛,正当难耐之时,又觉一股粘浊之物倾覆而下,润滑温良,将痛楚瞬间减去大半。
“好自为之,永别了!”
不由我分说,厉宗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推开,而我元神入体,骤然间仙气充盈,身体飘然若无,一触即弹。厉宗岱一用力,我便不由自主地飞弹而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我难以控制这仙元乍回的身体,惶恐缭乱,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不觉间已离了岛,我身处浩渺无垠的海面之上,速度仿佛不似方才那么急,与此同时,我体内鼓胀燥热的感觉平缓许多,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试着将那双一直在乱舞的臂膀放稳,舒展地平衡在身体两侧,再将双腿腾跃的幅度减小,似乎有了一点章法。
这时候,我才得空品出嘴里的甜腥气息。啊,那替我缓解炽烫之苦的粘稠液体莫不就是厉宗岱的血肉?!他生吞元神,有如自毁脏腑,再给我时却已是缓和甚多。
难道,他笃定了心思要以一己之命换我重生?!再想想之前在船上的那番怪言怪语,可不是一个人将死之人在留下遗言?
怪不得,他要我对厉倾城手下留情,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将两枚元神都交赋予我的打算。
“如果真心爱着一个人,就会对他念念不忘,为他哭为他笑甚至为他做坏事,却不舍得给他增加困扰。如果知道他心里没有你,即便气得跳脚也不舍得强求他,如果明知道不可能与他在一起,即便心有不甘也不舍得拖累他。即便是此生再也不能相见,心里只要装着对他的爱恋就能开心地活下去。厉宗岱你明白吗……”
“就请让我在很久很久以后也能牢牢记住,我曾经这样抱过你……”
曾经的对话在脑海中闪回,我心蓦地一沉。
此时此刻,我真的做不到就此离开,我要回去找他。
我旋身一转,朝着荒岛的方向疾飞而去。如今有两颗元神在体内,我倍感精力充沛,加之吐息愈发自如,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我便回到了那片桃林里。
不详的预感的果真应验。只见一条巨大的乌蛟将满脸血渍的厉宗岱圈在中间,张着獠牙大口朝着空气里说话。
“无常君请看我原形,便知我所言句句非虚。这人是我二哥,我们都是瀚海蛟族,他只是元神出窍暂时成了凡胎,若你们真把他的魂魄勾走了,他当真要万劫不复啊!”
听声音,这乌蛟正是厉倾城所变。
我初回仙身,有些法门并未开窍,故而看不见幽冥中的灵物,只依稀听得他们的说话声。
“生死有命,既然眼前这个人死了,我们两兄弟就一定要锁他的魂魄去酆都城,还请这位道友不要阻拦。”说话的应是黑白无常中的一个人。
“无常君,若你们今日将他灵魂摄走,那他以后都只能作为凡人轮回转世了,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厉倾城哀求道。
“时间生死有序,岂可儿戏。你哥哥以凡人之躯归命,这实属天意,请莫要再横加干涉,即便道友今日强过我兄弟二人,来日阎君也定会纠察是非,禀明上天做个公断。”黑白无常的语气亦十分强势。
忽闻乌蛟悲号一声,扭曲着缩回人的样貌,抱着厉宗岱呜咽起来。
因为看不见黑白无常的所在,并不确定他们是否已勾魂里去,我只能急忙走近前去,试图询问这位自认为失去兄长的妹妹,我现在把元神还给厉宗岱,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厉倾城抬头一见是我,先是一愣,旋即放下厉宗岱的尸身,冷笑道:“你居然还敢回来?这是你自己回来送死!”
竟不由我开口,厉倾城已抽出那条爪牙一般的海藤朝我袭来。
我凭着本能躲避,在缭乱纷呈的攻击之下,丝毫找不到能和她说句话的空隙。
作为天庭的大公主,将仙术用在打斗上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我并不善于此道,可因为求生的需要,我无意间抓住厉倾城袭来的藤梢,就这么不自觉地一甩,竟将她重重地撞到一棵树上。
这才意识到原来我有两颗仙元护体,根本不用担心不敌对方,倒是厉宗岱有先见之明,早就让我对他三妹手下留情。
厉倾城那一摔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而已,暂且没工夫管她,我迅然飞到厉宗岱身边,只想试试能不能救他。
当我看到那张血色迷离的睡脸时,胸腔里蓦地一阵鼓噪,揪心得紧。莫不是他的元神也认得主人,生出了悲恸的情绪?
我顾不得姿态,学着他先前的样子,低头覆住他的唇。
而他僵死不动,双唇如寒冰一般坚实地抿合在一起,丝毫不肯露出一丝空隙。
凡人的死体如此脆弱,加诸任何仙法都只能带来破坏,我找不到法门,焦虑万分,又换双手上去掰他的嘴唇,急得几乎要哭。
“你这毒妇,死都不叫他安生!”
厉倾城冷不丁从旁来袭,我毫无防备,硬是被气流掀到一旁。
待回过神来,已见那厉倾城将尸身横抱在怀,起身朝林子深处飞去。
我即刻去追,如今我的身法远在她之上,只一瞬便并驾齐驱。
“我……”我想告诉厉倾城,我们一起想办法,或许可以救回厉宗岱的性命。
而她似乎并不想听,不等我说完便挥出海藤招招杀来,几个回合,她渐渐力不从心,尸身大有要从她手里滑落的迹象。
我好不容易格出一条生路,想去接住厉宗岱,眼看着就要触到他的衣角。
而女人竟疯了一般拉扯,像是生怕我抢走厉宗岱。
我急追而上,将厉宗岱的衣角一把抓牢,眼看着情势即将扭转,我胸腔内的鼓噪又一波来袭。
感觉两股不同的气息在激荡交融,时而传来异感的碰撞,扰得我心神不宁。
”刺啦——”
我听着清脆的裂帛声直堕而下,手中衣料的质感依旧真实,只是看得越来越不真切,那黑黑的天幕裂了一道口子,无数星汉纷扬漏落,不断贴上来……贴上来……,刺得我只能闭上眼……
阴冷黑寂持续了好久,我终于又能从眼缝里看到微光,蓝盈盈、绿幽幽,像是在水里。
我一动,周遭似有东西跟着一动。
我试着吐纳一番,身体中的异感不复存在,恢复了仙身之后在水里也同在岸上一般呼吸自如,于是放心地睁开眼睛,四肢大力一划,将身体调整成站立的姿态。
这下我看得清楚,围着我的都是一些通体透明的长脚水族,似虾非虾的样子,也叫不出名字,它们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齐看着我踟蹰不前。
“敢问道友,这是哪里?”我见它们隐约有些灵性,便试着与它们沟通。
那些水族面面相觑,最终由一个体型最大的开了口,“此处乃浮岛下的一处海洞,十天前,你从上面落了下来。”
“原来那荒岛的下面竟是个中空的洞穴,海水充盈进来,形成了这个静谧的水域。”我环顾一周,自言自语道。
忽又觉右手被莫名的力带着一扯,偏头一瞧,原来是一个小水精正伸着长脚扯我手里的布料。
我惊异地发现,自己昏迷这么久,右手始终攥着那片从厉宗岱身上扯下的布料,未曾有半分松懈。
定睛一瞧,更是傻了眼,除了那片衣料,竟还有一截两指宽的红带子,如此眼熟,可不就是我从嫁衣上撕扯下来给厉宗岱裹伤用的么?
“厉宗岱,你一直贴身藏着?你还要留给我多少念想?”我两眼一迷,黯淡了那一抹艳红。
很快地,我认识了这片安宁海域的生灵——蝣。这群类似透明虾子的蝣常年躲在海洞里生息修行,对外界并不熟悉,总有一些盲目自大的意味。他们中修为的最高的能够将自己变作一棵海草卷起来,蝣群怂恿那高手表演给我看,大家既兴奋又得意。而我也十分配合地表现出兴致很高的样子,融入在这简单快乐的群体里。但我的心已飞去了瀚海,我很想知道,那场联姻被破坏后瀚海是何境况,另一方面,我也想赌一赌厉倾城会不会带着厉宗岱的尸首回泽国求救。
他们很乐意接受我这个异类,一定要我多住几日,说是要我见证他们族群中一对情侣结成佳偶。我婉言谢绝,表明了去瀚海的决心。
见我一再要走,他们的首领才不好意思地说出他们的真实想法,从我落到这里的那天起,他们便留意到我手中拽着一根颜色异美的带子,这漂亮颜色他们前所未见,十分想讨来作为一对新人的礼物,见我死不撒手定是极其珍爱,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先留住我再想办法。
我很想成全这桩美事,但委实不舍得将这红带子出送,思来想去,总算有了主意。
我从那红布带扯裂的断口开始撕,撕下半指宽的一条来,虽然细了点,但还是那美好的红色,蝣族们欢天喜地接了去,交口称谢。
“远方的客人,这美丽的线儿叫什么名字呢?你们用来做什么的?”一个蝣问我,他管这细带子叫做“线”。
“叫……红线,用来绑住深深牵绊的两个人。”我笑着,给出心中最好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