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红线，钓姻缘》梁书童

16、第十五条红线

　　我在茫茫海上徘徊了月余，终于感应到了瀚海所在的方位。期间，体内的两颗元神也有过抵触的异感，但总算也向着日渐相容的趋势在发展，好在让我一鼓作气到了瀚海，中间没有再出什么重大纰漏。

　　瀚海竟不是从前那番盛况，碧波万丈的生机不复再见，取而代之的一片猩红色的死寂，诡异的黑烟在海面蒸腾弥漫。

　　视线的边际，隐有人群活动。我急忙飞身近前，他们皆身着我天庭兵将的铠甲，有序地在水面进进出出，似乎并未注意到我。

　　“快一些，快一些！”只见一身着大红披风的将军破水而出，他一眼看见了我，喝道，“来者何人？”

　　我一愣，忙解释道：“将军，我是天寿大公主。看此情形，是不是天庭和瀚海发生了战事？”

　　谁知那将军哈哈大笑，指着我厉声道：“你这宵小竟敢在此冒充天寿大公主，莫不是厉氏余孽派来的奸细？”

　　我还欲分辩，那将军却已挥剑杀来。

　　我飞身躲过袭击，还一把扯下了那将军的红披风，“这红缎是本公主所织造，将军竟翻脸不认人了。即便将军不认得我，听我解释一番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吧？”

　　那败阵的将军气急败坏，乱舞着剑风喊道：“呸，厉氏余孽不敌我军，正挟着我天寿大公主作为人质往深海逃去。你定是厉氏的外援，装神弄鬼混淆视听来了！”

　　忽然好大动静，闻得“喊杀”声震天，原是那帮士兵持械助阵来了。

　　厮杀混斗，我应付自如，可他们个个视死如归且下手狠辣，当叫我为如何避免伤他们性命大伤脑筋。

　　忽见那将军退出战圈，将剑锋指向一个刚把半个身子探出海面的小兵。

　　“你这逃兵，无心应战，本将军今日以军法处置你！”将军当真一剑削下。

　　幸而那小兵应急躲开，只被掀去了头盔而已。

　　“将军饶命，小人并非消极怠战，只是方才遗失了十分重要的随身物件……”那小兵求饶道。

　　原来是将军教训逃兵，我本不应多理会，而细看那小兵的侧颜，却莫名的感到熟悉。

　　“什么宝贝如此重要？交出来！”

　　“这小东西定不入将军法眼，但对于我来说……”

　　我再一次踢飞那些不自量力的骚扰，瞥见那小兵颤着手呈上一件缤纷斑斓的物件。

　　“荷包？什么娘们儿玩意儿，我当时什么宝贝，啐——”

　　那将军照着那小兵当心一脚，接着跃到半空一副要挥剑劈下的姿态。

　　荷包？那侧颜……那声音……

　　我的心一颤，当机立断跃出战圈，携着那命将不保的小兵高飞而去。

　　我们在浓云里落了脚，我看着那张多少日子里魂牵梦萦的脸，颤声道：“程朦，我是元红笑。”

　　程朦盯着我瞧了好久，忽而露出灿烂的笑颜：“果真是你！你逃出来了？”

　　他一笑，我的世界晴空万里。这一场隔了太久的意外重逢，点亮了我冷死的心灯。

　　“天庭和瀚海打仗？是因为厉宗岱劫持我吗？”我问道。

　　“是厉宗岳劫持的大公主啊。”程朦十分不解地望着我，“厉氏死伤无数，现在只怕就剩下厉宗岳了。”

　　我愈发糊涂起来，拉着程朦要他将前后经过讲明。

　　而真相大抵是这样的。当年厉宗岱的荒唐举动并未传扬出去，天庭只道瀚海耍狠示威，将送我下嫁的礼官一应扣留在了瀚海。真正促成双方交战的其实是澜海璃国的鼋龙一族。在他们看来，瀚海厉氏为攀持天庭而令其女蒙羞，他们以思念女儿为由接回了鼋龙公主，而不久之后，却又带着面有瘀伤的鼋龙公主上天庭告了御状，痛陈那瀚海厉氏虐妻的恶行。父皇不得不主持公道，便传唤那厉氏上天对证，并特意嘱咐要携我同去，厉氏以我抱恙为由并未携我同行，这一来二去又添了好些不痛快，于是有了今日这场恶战。天庭本不善海战，但有那澜海鼋龙一族鼎力协助，一路势如破竹，胜券在握。

　　我亦把自己的遭遇说与程朦，他一度惊得目瞪口呆，末了拿出那艳丽的荷包，合在掌中道：“幸而大公主最终没事，程朦时常对着这荷包祈愿，只希望大公主在瀚海一切安好，如此看来，当真是心诚则灵。”

　　看着他认真的俊颜，我的心快要化了，笑道：“没想到你那么关心我。你文文弱弱怎么来做了伍兵？不会是因为想来找我而毛遂自荐吧？”

　　他一愣，立马从耳根红到脖子，低低道：“大公主下嫁，带了好些陪嫁丫鬟同去，里头有一个是在下的旧识，大公主未必会留意她，可她却是我十分重要的朋友，我想着下来寻她便弃文从军。本来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仙吏，倒也没人不允……”

　　“哦，原来你是来寻耘兰了。”我心凉了半截，脱口而出。

　　“公主认得她？”程朦的神色颇为讶异。

　　我怎能告诉他曾经偷窥到他与耘兰相会的情形，只得打岔道：“当日你说荷包是姐姐相赠，我思量着这么好的手艺也只有耘兰才有，所以才会想到是她。”

　　程朦点头道：“也是。此次若有幸寻到她，我便想劝服她与我一道放弃仙籍，从此求得心安理得……”

　　我心里酸的不是滋味，忍不住道：“若是寻不到呢？”话一出口，又觉太不吉利，连忙捂住了嘴。

　　“生死有命，皆是因果报应。若真如此，程朦倒有个不情之请。”程朦看着我，眼里一泓澄澈，“说来大公主可能要见笑，大公主青睐有加，程朦感恩在怀，虽明知身份悬殊不可僭越，可心底里已将大公主视为朋友。”

　　“不妨说来我考虑一下。”我自然舍不得拒绝他，但还是决定先听听他所托何事。

　　“若真的寻不到耘兰，我便想放弃仙籍从此做回个凡人了此一生，而在此之前，我想将自己的元神赠与大公主，只为朋友之间留个纪念。只希望大公主不要嫌弃才好。”程朦恭恭敬敬做了一揖。

　　我苦笑着，无言以对。厉宗岱的元神已深植我体内，如今程朦又要给我。折磨我或拒绝我，然后再留下一些念想让我挥之不去，为什么我总要得到这样的深情？

　　又听他道：“若程朦所求给大公主带来困扰，那……权当……我没有说，你也没有听到，就此罢了。大公主莫要如此自伤，凡事要往好处去想，虽然遭受劫难，但毕竟逃过与厉氏联姻，而如今也不用受那厉宗岳胁迫，如能自在放下，将来定能觅得一段佳缘。”

　　我忍着泪问他：“你是否对耘兰朝思暮想？”

　　程朦愣了愣，答道：“在人世间的时候，她便如亲人般照拂我，且我与她有同修之缘，自是比旁人要牵挂多些。”

　　我默默点点头，低声道：“若我不是公主，只是与你同修的普通仙子，你还会不会与我如此隔膜？”

　　“程朦自认担不起如此深情，耘兰始终是我最亲的姐姐，而大公主始终是我最珍视的朋友。哪怕我做了凡人阳寿有限，我也会用有生之年为大公主祈福，只可惜，我再不能亲笔记下大公主的天定良缘……”

　　他这话便是谁也不爱，我实在是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天生寡情还是另有隐情。与其在这里徒增烦恼，我决定做一件好事，以程朦挚友的身份。

　　我带着他潜入瀚海深处，在萧索的泽国残垣间穿梭搜寻，希望能有发现耘兰的好运气。

　　天庭兵将在这里往来不绝，有的清理残骸，有的押运俘虏，还有的在排布一种奇怪的东西，大家拉着一条长绳，不断接在一起，越拉越远，越拉越密，渐渐纵横交错起来。

　　程朦告诉我，这线是从天庭法宝“天罗地网”中抽下来的，但即便天网恢恢，在这陌生的海域里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生怕厉宗岳漏网而逃，特意加上了澜海璃国进献的海铃铛。海铃铛本是海国之间交战的利器，只要施以高深的法术，就能感应到所要追踪的族类，即便他躲开了网，只要一只海铃铛感应到了他，就会带动所有铃铛一起共鸣共振，每只铃铛都会指向他所在的方位。为了揪出挟持“天寿大公主”的厉宗岳，他们正在夜以继日地扩大阵仗。而天宇、天策、天锋三大神将和太阳、太阴、太白、黑曜、极屋五大星君于四面八方驻守，时刻关注动向。

　　为了方便寻找，我照着那些兵卒所穿甲胄的样式给自己变了一身装束，拉着一脸错愕的程朦，大大方方走了出去。若有人注意，我们便假意搬搬尸体或弄弄绳索，总之装作正在做事的士兵，而实则一直辨识着那些来往俘虏的面孔。

　　只可惜，丝毫没有耘兰的线索。

　　突然间，长绳上的铃铛相继振响，喇叭口齐齐朝西南向倾斜。

　　兵将们循着方向潮涌而去，我和程朦被人潮推着，差点彼此失散，我几乎要看不见他，急得差点被挤到，幸而他奋勇回身，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他第一次像个大丈夫，不再絮絮叨叨地强调礼数，而是大方自然地施以援手。我放弃使用法术，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他的保护，哪怕步履不稳，至少心里踏实了。

　　不多久，我们便见到了困兽犹斗的厉宗岳。他身着的银色鳞袍创伤累累，鳞片反逆之处血迹斑斑，帽子已不知何时被削了去，一头花白色的长发暴烈地飘散着，配上那张因怨愤而变得狰狞的脸，甚是可怖。

　　他体面时比厉宗岱精致百倍，而在落拓之时所显出的暴戾之气却何止百倍之多，想当初我对他的畏惧之感，不是没来由的。

　　守在西北角的天锋神将已张弩相向，别处的增援也正源源不断地赶来。

　　面对咄咄逼来的神将天兵，厉宗岳毫无惧意，只见他狞笑着从一旁的残柱后拉出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掐着她的脖子道：“你们再进前一步，我就先送天寿公主下地狱！”

　　那女人确实衣装隆重，却蒙着东珠串成的面帘。厉宗岳真是狡猾，故弄玄虚以求自保。真庆幸当初没有嫁给他，否则今日我便是那躺在刀俎上的鱼肉。

　　“待我前去表露身份，揭穿他的阴谋诡计，也好消了天锋将军的顾虑。”我与程朦相视一笑，真是很有默契。

　　谁曾想，那天锋神将手一松，三支神箭当即刺中那蒙脸公主的胸膛。

　　“你……”厉宗岳显然没有料到，愣神半晌，哈哈大笑道，“你这么做，即便杀了我也难以向那老头子复命！”

　　“天帝有命，厉氏罪臣，格杀勿论，天寿大公主舍身卫道，孝义可嘉！”天锋神将朗声道。

　　此刻，最惊讶的换做了我。父皇，为了破解死局，任何一颗棋子都有可能被弃用，包括你的亲身女儿是吗？

　　“为天寿大公主报仇雪恨！”天锋神将一挥手，领着兵将们冲了上去。

　　厉宗岳仓皇地丢掉再没用处的肉盾，陷入一场一身难保的混战中。

　　我不想留在这里，拉着程朦飞腾到人群的上空。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程朦颤抖着说道，“我好像看到耘兰了，她倒下去的那一刻，珠帘散了开来，她的脸……”

　　只一瞬，围剿厉宗岳的兵将便覆满了我们下方的境地，黑压压地一片，哪里还看得到那个可怜的女人。

　　“不会的，你一定是太想他，看错了……”

　　亲眼见证真相太过残酷，我的心已经死了，又怎舍得程朦去重历苦楚。

　　爱一个人，不想看到他/她受伤害，哪怕不能相守，存着对他/她美好的祝愿，也能快乐地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