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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条红线 ...


  •   我没有回到天庭,而是找到那条滋养我娘亲修仙得道的沂水,在花鸟鱼虫的伴随下修身养性。

      程朦并未远离我,他总是一袭青衫,赤脚散发地坐在水边发呆。有时候,他也会月朗星稀之夜慷慨悲歌一番,当真是声色俱佳。

      每日调息最为相宜的时刻,我便停下修炼走近他。静静欣赏着美好如初的他,我会忘了时间,思绪亦变得飘渺起来。

      我们也会像老友一样谈天说地。

      “这是哪里?”他每次都要问我,因为我从来都故意给出不正经的答复。

      “外婆家啊。”我的第一个答案总是这个。其实我真没骗他,沂水哺育母亲长成千年桃树,可不就是她的母亲,而我叫沂水一声“外婆”,非常合情合理。

      “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换个说法,哪怕是奶奶家,或者婶婶家也行啊。”程朦笑得开怀,他已经习惯了以“你我”相称,不再一味地拘礼。

      “哦……”我见他笑得格外明朗,忍不住继续逗他,“此处的山叫做‘无名山’,水叫做‘随便河’。”

      “愈发没边。”他笑着要走开。

      “诶——”我一把扯过他腰间的荷包,翻出那张记录着我俩过往的笺纸,伸到他鼻子下抖开,笑道,“祖籍无名山随便河,元红笑。可不是你写的?”

      “还胡诌。”他笑着来夺,我旋身一扭,恰巧被他拦腰抱住。

      我俩近在咫尺。青山绿水,花前月下,面对这个令我情窦初开的美男子,我不能不遐想,不甘不奢望,我闭上了眼,即便最终只是失望也要勇敢期待。

      简直难以想象,他真的吻了过来。

      他的唇温软湿润,正当我沦陷在徐徐缠绵之中,他又将舌探入来勾魂,良久,他才云收雨霁,一脸柔情地望着我。

      原来吻可以这样甜美,我当真又羞又喜。

      “红笑,对不起,原不该如此对你,可我实在情难自已。”程朦平静地说。

      “你还在顾虑什么,莫非……你心中还藏有旧爱?”我不甘心,决定问个清楚。

      程朦拉着我并肩坐在水畔,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生在一个穷苦人家,生来有一副好嗓子,家里因为吃不上饭,就把他卖给了一个曲艺班师傅。曲艺班师傅对少年棍棒相加,以最严苛的要求训练他的歌艺和身段。那时候曲艺班隔壁有家绣坊,那里有个比少年大三岁的小绣娘,她经常偷偷省下自己的饭食来安慰被师傅关禁闭的少年,还将做工时攒下的边角料子做衣服荷包送给少年。

      少年十四岁那年,正式开了脸登台献艺,那时候少年天真地以为,只要唱歌便可以赚钱,赚了钱就能还报绣娘姐姐的恩情。可是当他歌罢下台时,却被师傅送进了一台华贵的轿辇,那里面坐着方才喝彩最为热情的贵客,彼时斯文典雅的他此刻却换了一副禽兽面孔。从那以后,少年懂得了另一番难以言说的世态炎凉,他从开始的抗拒到最终的麻木,只有面对绣娘姐姐时才感觉找回了自我。他和绣娘姐姐都在想着怎样改变命运,甚至想到了带着这些年攒下的体己一起私奔,最终都迫于现实而放弃。

      突然有一天,少年遇到了转机。那天包下他的客人是个美公子,那人出手阔绰貌似老成,接触久了实则是个不谙世事的人。他痴迷地看着少年,少年沿用对待其他客人的方法,不断与之交杯推盏。那美公子在微醺之下散落了头巾,少年一看,原来是个姑娘,怎知一惊未平又起波澜,少年看到姑娘的衣摆下露出一截乌溜滚圆的尾巴,那半隐的鳞纹还泛着赤光。少年以为遇到了蛇妖,吓得跌坐在地,正要呼喊之际,那古怪的姑娘满口酒气地说道,‘你不用怕,我不是妖怪,是神仙,神仙的元神是清的,妖怪的是浊的,不信我吐出来你瞧。’说着她真就吐出了一颗精芒四射的赤色琉璃珠来。她摇摇晃晃走过来,拉着少年的手,把元神放在少年手里,打着酒嗝说,‘我对卿卿一片真心,就以此作为定情信物,切记你是凡俗之身,没有修为的凡人无力消受这仙物,你千万不可……”她没说完就倒在了地上,发出重重的鼾声。

      少年吓坏了,想丢掉那诡异的珠子,可那东西滚烫,如烧红的炭火一般黏在了少年手掌里,少年一时丢不开,只好握着拳跑出了客栈。少年顾不得礼教,偷偷翻进绣娘姐姐的闺房,将那诡异之事说与她听。绣娘姐姐看了这珠子,立马翻箱倒柜收拾好细软,带着少年连夜赶到了镇上的浮云观。这里的观主是个有些修为的人,绣娘交出了她所有的财富,换得这老道一些关于修仙的指点,其中便有凡人如何借助仙家元神得道的详述,绣娘虔诚抄记,天一亮便带着少年出了城。

      从此少年与绣娘二人风餐露宿,依照那口诀秘要共同采撷那元神的灵气修炼。期间,二人皆有悔意,一想到那丢了元神的仙家不知落得什么下场,二人便如坐针毡,然而以逍遥仙游逃脱人间疾苦的渴求太过强烈,二人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终于有一天,二人圆满飞升,却不知位列仙班之后仍要受仙界礼教的束缚,少年和绣娘各司其职,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少年克己复礼,只想做好本分,可总是处处受压,再加之心底一直对那位仙家有愧,故而一直落落寡欢。”

      故事讲到这里,程朦叹了口气:“少年辜负仙女对他的深情,还利用仙女所赠得利,与世间负心汉无异。若少年与那绣娘结成仙侣,也是将自己幸福加诸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恶人行径,所以少年自问再无资格碰触情爱。”

      “你就是那个少年,而绣娘便是耘兰?”我凝眉。

      “对,而故事的最后又来了一个美丽俏皮的公主,她如此热情,少年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可少年害怕重复当年的罪恶,一直在压抑自己,为此少年痛苦万分。”他幽幽道。

      “为此,少年只能把对公主的爱收在心底。”我笑着接话。

      “对,只能在心底。少年犯下难以弥补的罪过,不敢以戴罪之身接受公主的爱,连累公主也成为罪人。”他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你找到当年那个仙子,你要以身相许赎罪吗?这样的话,岂不要令公主抱憾终生?”我追问。

      “如果能找到那仙子赎罪,起码少年能够放下心中的包袱,至于是不是以身相许,要看仙子是否已经放下心中的恨,还是不是如当初那样需要少年的爱。”程朦顿了顿又道,“最好的爱,便是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遇到心境相宜的人,否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相怨相杀的孽缘。”

      如此一来,我仿佛顿悟了般,释然道:“我也许可以帮你提供一些线索,但是否能够圆满,还要看你的造化。”

      我将厉倾城在人间失掉元神的种种说与程朦,有提供了很多她可能的去处,比如伤心岛,又如那无名海域的荒岛,再有瀚海泽国的遗迹……

      程朦大喜,迫不及待要出发了却自己长久牵挂的心愿。临走时,我们约定好,每过一百年在沂水相聚一次。

      最好的爱,便是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遇到心境相宜的人。

      我守着这句话留在沂水,看花赏草,日子一久,差不多要忘了有两颗元神在我体内缠斗磨合。不可否认,现在是厉宗岱与我身心最挈合的时候,而他却永远地在我生命消逝,只留下大半根曾经作为彼此交集的红带子。

      一百年后,程朦如约回到沂水,他告诉我,他跑遍我所说的那些地方,没有找到那位仙子,却听到澜海璃国鼋龙公主与天庭联姻的消息。

      呵,听起来多么荒谬,然而政治联姻从来不需要彼此相宜的心境,不过是某些人沦为棋子的仪式。

      相聚一日后,程朦又虔诚地踏上他的征程。

      又过一百年,程朦有一次回来履行约定,这次他有了收获,他告诉我,他在一座名为忘忧的岛上遇到了忘忧岛主,那岛主依稀有几分当年那名仙子的神韵,他说明来意,那忘忧岛主一愣,接着大骂他发了猪瘟来捣乱,接着就不再理他,继续守着亲人的墓碑祷告。他求了她九十九年,才稍稍打动了她。

      “忘忧岛主跟我说,既然当年做了负心人,那就罚我成就这世上一百对好姻缘再回去找她,那时候她再告诉我她是不是当年那个仙子。”

      “什么?这也叫打动她?你要拉拢一百对有情人成亲之后才有机会知道她是不是当年那个人?她摆明烦了你这个神经打发你走的。”我替他不平。

      “不是啊,她交给我幽冥簿册一本,要我将姻缘笔笔记清,这么认真哪会是当我儿戏呢?”程朦倒是很认真,说着拿出了那本蓝皮册子。

      “才一对而已?”我撇撇嘴。

      “既然是赎罪,我便不能敷衍乱配,最好的爱,便是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遇到心境相宜的人,否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相怨相杀的孽缘嘛。”我接下他的话,叹气道,“你就是个心思细腻且作风板正的人,任何事情都要做得无愧于心。”

      “虽然只有一对,但我还是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开心,要知道,这成就姻缘可十分不易,好几次他们二人险些因为一些世俗干扰离散,幸而我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妙招。”程朦十分得意。

      “什么妙招?”我从那姑娘的妆匣里偷了一根红绳,吹口仙气变作世人看不见的幽冥之物,拴住了二人的腿脚,那他们走都远都是能够重新走到一起,最终结成良缘了。”程朦笑得灿烂。

      “你似乎爱上做媒了,看你只成就一对那么可怜,不如我来帮一帮你。”我笑道,“完成你一直没有实现的心愿,替我牵一段姻缘。”

      “哎,虽然你身在山野,但还是九天上仙,我实在难以左右你的姻缘。”程朦有些为难。

      “我可以做个凡人啊。”我气运丹田,奋力将元神逼出喉咙,“哇,两颗完全融在了一起,给你吧程朦,威力很大,不要生吞,慢慢消化修炼。”

      程朦惊呆了,望着我哑口无言。

      “我连红绳都不用你来偷,准备好了。”我取出那红带子交到他手上,笑盈盈道,“我不要做寂寞的上仙,我想尝试做个普通的女子,体验你所说的在合适时间,合适的地方,遇到心境相宜的人。请你成全我。”

      程朦沉默半晌,点点头。

      程朦为了我这个朋友两肋插刀,冒险去阴曹地府查探了一遭,终于将厉宗岱投胎转世的情况摸清。

      终于等到时机相宜的日子,他把我带到一个稻米飘香的村落。

      “你去看一眼那人,若真的打定了主意,我便帮你俩绑上幽冥红绳,你可想好了,一旦定了,你只能以凡妇人的身份生活在烟火里了。”

      “我笃定心思了,你放心……”我扭头一瞧,讶异地叫道,“你怎么变成了老头子?”

      程朦眨眨眼道:“他们都是老实的村民,乍然见到你这举止怪异的陌生女子,岂能放心地收你做媳妇。帮你帮到底,我变作你老父亲,做的是乡里的私塾先生,就说我们父女二人家乡遭了灾,相依为命流落至此,谈婚论嫁之事,我也可为你撑把腰,虽然姻缘命定,但有些东西还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甚是周到啊,但要浪费你的时间在此陪我做戏,着实过意不去。”我思量着,总不能这老父亲才出现一日就无端消失吧,那样岂不是更加惹人猜疑。

      “不妨,我呆个数月便以得病归命脱身,你不用替我担心。”程朦捻须一笑,忽而道,“他来了。”

      我不禁朝前路望去。

      泪眼的虚实里,一名身姿挺拔的农家少年扛着锄头阔步走来,阳光沿着他刚毅的鼻梁刻下,在饱满的鼻头落下一个灿烂的光点。

      他显然看到了我,脚步渐渐放缓,眼神一闪,露出羞涩的神情。

      程朦在我耳边轻轻问道:“是他,可以吗?”

      我微微颔首,如少女一般羞赧。

      这一世,此时此刻,以少男少女的相宜心境,我和他终于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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