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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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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娶格温。
有那么一瞬间,亚瑟以为自己听错了。
梅林不可能这么说。
因为他一直都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总可以信任的人,是在他拉住格温的手时对他说“她是个好女孩”的人,是在他犹豫时对他说“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王后”的人,是在他决定的新娘几乎得不到任何贵族支持时对他说“我将永远站在您这一边”的人,是他在向整个不列颠宣布婚约之后第一个对他说“恭喜”的人。
他一直、一直都对整场婚礼摆出乐见其成的态度,而现在——
现在这个人竟然对他说,
你不能娶格温。
就在婚礼前十天。
箭在弦上无法回头的婚礼前十天。
——一定是他听错了。
“什么?”
“你,不能,娶,格温。”
梅林仍然盯着他,目光没有任何动摇,强烈的决心潜伏在平静无波的语调之下。
就好象他在陈述一个确定的、绝对不容更改的事实。
就好象他才是那个应该命令下属做什么不做什么的国王。
这简直荒谬不堪。
“你疯了,梅林?”亚瑟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对方。
“你知道我没有,亚瑟。”
“如果你没有疯,”国王开始在室内快速地来回走动,“你就应该知道,梅林,现在,离婚礼只剩10天的现在,贵族们已经陆续到达卡美洛的现在,整个不列颠都在关注着这场婚礼的现在,”他转过身怒视对方,“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取消它!”
“当然有!”法师毫不畏惧地打断他。
“啊哈!”亚瑟扬了扬眉毛,双手抱胸,“你倒是说说看!”
梅林抿着唇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直起身体,离开背靠的石门,走到水镜边,抬起双手放在石盆两侧的上方,扬起头看向亚瑟,眼神坚定而倔强,语气凝重而哀伤。
“I will show you.”
your future.
这一切使得亚瑟不得不重新评估他的态度。
梅林的指尖在颤抖,他的脸血色尽失,胸口因为过分紧张而不停起伏。
他是认真的。
不是心血来潮,不是信口开河,他是认真的。
亚瑟明白自己不得不直面这个事实,卡美洛的宫廷法师预见了某种未来,因而要求他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目光慢慢滑过梅林的脸颊,勾画他肩颈的线条,最后顺着他的手臂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
占卜之室是卡美洛城堡中最神秘的地方,即使是亚瑟自己,也没有进入过几次。
他不喜欢整个房间的感觉。它象是来自另一个冰冷黑暗的世界,厚重的石墙爬满灰绿色的青苔,不知名的野草从地板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而梅林从来不让人打扫它们。这里光线阴暗,空气潮湿,一天之中,只有正午的几分钟,阳光可以透过墙壁最高处狭窄的窗户射进来,照在预示整个不列颠命运的水面上。那大概也是仅有的,亚瑟能够从水镜带来的压迫感中解放出来的几分钟。
压迫感。
这个命运的代言者总是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召示它的主人的反复无常与不可抗拒。
所以他讨厌这个连接过去和未来的魔法之镜。
如此清澈和宁静,却幽暗而神秘,最高的山也无法填满,最轻的羽毛也无法飘浮,它直通冥神Cliodna的宫殿,死神Donn居住其间。
它预言战争和灾难,吞噬鲜血与灵魂,释放敬畏和恐惧,旁观命运与死亡。
它是预言之神Morrigan最冷酷的眼睛,只有最坚强的心灵才能与之对视。
有多少人,能够正视自己命中注定的未来。
亚瑟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Show me.”
梅林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呢喃最古老的咒语。神秘的预言之力向他的指尖汇集,水镜开始波动,细碎的金色光芒在水面上跳跃,象太阳神Lugh的光辉穿过阴霾星星点点照射在死亡之地的国土上。光芒慢慢融合,渐渐变浅、变淡,光滑明亮得象极北之地月光下的冰层,看得清其下死去千万年的生命。
亚瑟认出来那是他自己,他自己的脸。
他在笑。金色的发压在嵌满宝石的王冠之下,肩膀上有一束该死合适的孔雀羽毛。
“这是……”
婚礼,毫无疑问。
梅林没有回答他,他的咒语仍在继续,水镜中的图像变得模糊了,然后又清晰起来。
这一次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正中央铺着长长的羊毛地毯,身穿各式礼服的人们站在长毯两侧。他们秉息凝神,视线投向同一个方向
——投向,他和格温。
他和格温,穿着华丽的结婚礼服。他挽着她的手,沿着长长的羊毛地毯向前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每一步都有一次呻吟,每一步都有一声叹息,每一步都有一行鲜血,每一步都有一个灵魂。他们一直一直向前走,走过火光满天的广场,走进杀伐震天的荒原。
他听见木柴爆裂的声音,听见盾牌碰撞的声音,听见盔甲落地的声音,听见失去丈夫的妻子的哀痛,听见失去君主的人民的挽歌。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不列颠最伟大的王,你看见了自己的死亡。”
然后波动停止了,光芒熄灭了。
Morrigan合上了她的眼睛。
梅林睁开眼睛。
他们长久地对视着,一言不发。直到一只路过的云雀用清脆的叫声打破凝重的寂静。
“你不能娶格温,”梅林收回手,后退半步,“你将因此而死去。”
“How,and when?”
法师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将因此而死去。”
“那么,”国王把视线从老友的身上移开,停顿了半晌,才接续道,“婚礼不能取消。”
梅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亚瑟移回了他的视线,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游离,“婚礼不会取消。”
梅林试图克制自己揪住亚瑟的衣襟对他大喊大叫的冲动,“即使它将招致你的死亡?”
“即使它将招致我的死亡。”
但他没有成功。“亚瑟,你疯了!”
“你知道,我没有。”亚瑟垂眼看着自己衣领上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指,“放开我,梅林。”
“不,也许这样更方便我们交流。”法师毫无余地地回绝,事实上他更想给那张英俊的脸来上一拳,“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比你的生命更加重要!”
“你知道,有的。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放开我!”
“对我来说,没有!”
“梅林,我是国王!我命令你放开我!”
“除非你取消婚礼!”
亚瑟愤怒地眯起眼睛,“你要违背国王的命令?”
法师无视他的愤怒,“如果那能够挽救国王的性命的话!”
国王一把抓住对方瘦弱的手腕,狠狠地把它们从自己的衣服上拽下来,“那么我不介意软禁你,直到婚礼结束的那一刻!”
“你简直不可理喻!”
“哈,谁才是不可理喻的那个人?说不列颠需要一个王后的人?说格温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王后的人?还是在婚礼前十天突然说你不能娶格温的那个人?”亚瑟把梅林猛然拉向自己,恶狠狠地逼视对方,“梅林,告诉我,谁才是不可理喻的那个人?”
法师用力挣扎,“你可以轻视自己的性命,我却必须为不列颠保护国王的生命!”
“哦,伟大的使命,”亚瑟一边提高了音量,一边漫不经地心地应付着手掌下微不足道的力量,“你要如何保护,哼?阻止我的婚礼?因为你那一滩死水里模棱两可的画面?告诉我,这场婚礼将如何、以及在什么时候导致我的死亡?明天,还是五十年后?我敢说,梅林,你甚至不能确定是格温成为王后这件事还是卡美洛有一个王后本身将导致我的死亡!”
梅林因为挣扎而气喘嘘嘘,但他仍然高声叫喊,试图压倒亚瑟的声音,“我确定是前者!”
“凭什么?我从那滩死水里可看不出来!”
“狩猎那天,我在你的死亡中看见了格温!”
“那是因为格温是我的王后。如果我另娶她人,你会看见另一个女人!”
“……”
梅林猛然停止了一切动作,和争辩。
他注视着他的国王,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另一个依据是,莫甘娜的预言。
莫甘娜没有撒谎,他知道。凭先知和巫师的直觉知道。
但亚瑟不可能相信他,相信莫甘娜。
他仇恨莫甘娜,正如莫甘娜敌视他。
“哦,给我别的理由啊!”亚瑟松开梅林的手腕,后退半步,嘲讽地耸耸肩,“给我不能娶格温的理由。”
“……”
梅林仍然沉默着。
他沉默,但眼神却显示他并没有妥协。
那种眼神让亚瑟更加暴怒。
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梅林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他应该和他好好沟通,陈述那些梅林理当了解的理由,然后共同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这些理智的想法象是他头脑中的冷静的旁观者,怒气主宰了一切。他就是生气,极度的气愤,无法控制。
因为梅林不服从他的命令?
因为梅林的出尔反尔让他觉得被背叛?
因为梅林自以为是不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因为梅林明明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取消婚礼却还是愚蠢地坚持他不知何时结束的生命比不列颠的统一和稳定更加重要?
还是因为别的他根本说不清楚也不知道的原因?
天晓得!
亚瑟甩开脑袋里纷乱的思绪,他现在更想顺从自己的本能反应,“说不出来是吗?”
梅林咬牙低声咒骂,“你这个王室混蛋!”
“混蛋?”这个词象某种咒语,彻底点燃了亚瑟的怒气,他扑上去揪住梅林的衣领,把他重重地压在墙上,“谁才是混蛋,梅林?”他的鼻息重重地喷在他的脸上,“你真的是因为关心我的生命才阻止婚礼吗?别把人当傻瓜了!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嫉妒,梅林。你嫉妒格温成为我的妻子,你嫉妒她占有我的时间,你嫉妒她取代你的位置,你受不了有人比你更亲近我!”
“闭嘴,亚瑟!”
“怎么,你没有勇气面对事实吗?”
“够了,闭嘴!”
“我还没有说……”
“嘭!”
亚瑟突然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梅林放下施咒的手臂。
忽然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同时闭了嘴,目瞪口呆地盯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