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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最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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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我一眼,漆黑深邃的眼瞳中一片清冷,唇畔依旧噙着那抹我从未看懂过的淡笑,重复了一句:“臣弟愿娶公主。”
愿娶公主.....
他答应了,他要娶别的女子了吗?
明夕阳那一字一句仿若千斤重的石块,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心上,而我不能喊疼,更不能皱一下眉,我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微笑,将那血肉模糊的创伤通通掩埋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奴婢该死。”我平静地下跪请罪。
“退下去。”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那明黄色俊逸的身影依旧意气风发,我从明祁旬的脸上根本探究不出喜怒,他亦是深不可测的,反观这个殿堂之上,只有我一人最痴最傻。
“是。”我该为皇上的赦免而感恩戴德的,匆匆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我头也不抬地以最快的速度退了下去,面无表情,不再看我身旁那个将我从绝路上捡回来的淡薄男子。
今天的太阳可真耀眼啊,刺得我眼睛疼,不是要落山了吗,它怎么还不快落山。
手捧着托盘,我脚下的步伐越来越迟钝,越来越迟钝,最终停了下来,呆呆地矗立于血红色的夕阳之下,背脊挺直,不愿屈服。
“奴才给姑娘请安。”从远远的地方走来的小太监见我一动不动地挡在路中央,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给皇上跟前的红人请安。
“姑娘?”那小太监的声音忽然打了个抖,慌忙起来:“哎呀,姑娘,你的手在流血呢,好多血,姑娘,姑娘?”
“不碍事。”缓缓收回放空在天边那簇红日的目光,盯着红日太久,眼睛有些酸涩,我冷淡地勾起唇角,将托盘和托盘上的碎碴子放到小太监手上,将自己正在淌血的手紧紧地藏到了身后,我笑容嫣然,比任何时候都要倘然都要灿烂:“去吧。”
“这......”小太监似乎被我脸上的笑容吓到了,他有些不放心地踯躅了一会,然后才点头称诺,打了个千便退了下去。
我藏在袖子下的双手依旧在流血,那一滴滴鲜红的血液仿佛要跟天上的红日头相互辉映,手心的血肉在方才收拾碎片时被割得裂开了多处口子,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一点也没有。
曾听人说,当一个人被一处地方的伤痛转移了注意力,那么其他地方的伤口的疼痛便会一点也感觉不到,原来是真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那名小太监的确是被我莫名的笑容给吓惨了,宫里的奴才大多知道杜兰与我走得极近,大约是那小太监去请了杜兰,否则她也不会在这时候揣着这么些瓶瓶罐罐来找我了。
“兰儿,是你啊,进来吧。”我打开了门,见是杜兰来了,便随意地侧了侧身走了回去坐了下来,继续捧起倒扣在床榻上未看完的书看着。
“承欢姐姐,你——”杜兰反身关门,扫视了一圈我这昏暗的屋子,最终无奈地放下手里的药箱子去捣腾我屋里的烛火,嘴里责怪道:“姐姐你看书怎么也不点个烛火,小心看坏了自个的眼睛。”
我的视线仍旧落在手头的书里没有抬起,嘴里随意应道:“看得入了神,就给忘了。”
“哎,姐姐你真是——”杜兰瞥了眼我随意用绢子捆了一圈的手,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也懒得与我多说,抽起我手里的书就没好气地丢到了一边,小心翼翼地重新为我手上的伤口上起药来。
我也不恼,只是顺从地任由杜兰处理我的手,面色平静地淡笑道:“不过是小伤。”
杜兰没理我,我闲得无趣,便又伸过自己得空的那只手捡起书来看,恬静而闲适,比任何时候都要淡然从容。
“承欢姐姐,你是在气主子的无情吗?就算再生气,也不该拿自个的身子出气。”杜兰今天的脾气竟然有些暴躁,替我包扎完毕,见我若无其事地看书,她竟然气不打一处来,又拿我手里的书出气了,一把抽起来丢了老远:“你忘了你忍辱负重多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吗?就算主子真的要大婚了,姐姐你就这样自甘堕落吗?你让兰儿好生失望!”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莞尔浅笑,这事下午时才在金殿上发生,杜兰却已经知道明夕阳要大婚的消息了,我耸了耸肩,目光有些无辜地继续凝望着我那被丢到地上可怜的书:“我不生他的气,只是收拾碎瓷片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还真有些疼。”
我语气轻松地说着,脸带笑意。
他的无情么?呵,原来杜兰也是知道的,明夕阳向来就是个淡薄之人。
重拳打在软棉花上,不免让人气馁,杜兰那烧起的无名怒火无处可发,最终还是软化了下来,目光闪烁:“这么些年,兰儿也是看在眼里的,我知道承欢姐姐如何待主子的,承欢姐姐,兰儿倒宁可你生主子的气,你这样若无其事地笑,可是比生气更让兰儿不知所措。”
“兰儿,你不懂。”我淡笑着摇了摇头,懒洋洋地起身去捡地上的书,轻轻地拍了拍书上的灰尘,坐到了烛火边去读。
那是一个女子的骄傲使然,比起为了谁难过,为了谁生气,我更情愿灿烂地笑着,兰儿,你怎么会懂呢?
心尖儿上的伤就由着它腐烂去吧,我不管它,不管它......
“承欢姐姐......”
“夜深了,兰儿。”我头也不抬。
见我无意多说,杜兰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磨磨蹭蹭地收拾着瓶瓶罐罐,见我态度冷漠,便只好离开我的屋子,轻轻地带上了门。
自始至终,我的目光已久如痴如醉地停留在书卷上的文字里,仿若已经入了神。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快要腐烂的伤好像也要死灰复燃了,这种安静真是可怕,我不是个能够极好控制自己思绪的人,我所能做到的平静,只是浅藏于表的伪装,比起明夕阳和明祁旬,我的道行可是肤浅到了极致。
手里的书卷事实上已经看得食之无味了,我却不急着就寝,依旧耐着性子坐在那,尽管心底纷乱如麻,一阵阵酥麻的疼痛从心脏开始,往四肢蔓延,就像一团腐肉暴露在寒风刺骨的空气中,任夜间觅食的秃鹫慢慢啃食去一半。
哗啦一声,门忽然毫无预兆地被踹开了,转瞬间又重重地被甩了上去。
瞧,今夜注定是热闹的。
我微笑着起身,不动声色:“奴婢给皇上请安。”
“起来。”明祁旬脸如寒霜,他往椅子上一坐,浑身都在向外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我起身,并不坐下,只是规规矩矩地垂手立着,等着他开口。
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我手上新包扎的绷带,冷峻的脸上泛着一层被压抑住的愠怒,但他的声音还是被极力控制得平静而具有耐心:“今天大殿之上你是怎么回事?”
“奴婢手滑,险些酿成大错,多谢皇上宽宏大量,不治奴婢的罪。”我老老实实回答。
“少跟朕来这套!”明祁旬忽然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比我高得多,整个身子逼近,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他的手上泛起了青筋,突如其来地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火光滔天,但在这样的盛怒之下,他扣住我脖子的手竟然还能理智地控制着力道,让我尝到苦头,却又不至于窒息而死。
“皇上......”我的面色渐渐泛紫,咽喉的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来,眼泪直往外渗:“疼......”
“哼!”明祁旬的目光微闪,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大力一甩,让我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咳咳——”我大口地喘着气,喉头渗血,腥甜得不行,连声音也变得沙哑极致:“皇上息怒——”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朕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敢妄图在朕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皇上,奴婢从未在皇上面前欺瞒什么。”
我从容应对,面色泰然。
“哼!”明祁旬冷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夜会有这样大的怒火,外面没有公公宫女跟着,可见他是避过耳目要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倒茶。”他面色依旧不佳,只是语气稍缓了些。
“是。”我毕恭毕敬地给他泡茶,他倒是眼尖,一早就看到我这正烧着的小炉子。
第一杯茶,我轻放在他面前,没想到他却反而冷冷扫了我一眼,命令道:“喝下去。”
微微一愣,我还是照做。
“如何。”
“苦。”我老实回答。
明祁旬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我手里的茶盏泡了第二杯茶,直接放到我的面前,依旧命令道:“喝。”
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温顺地喝了下去,并且在他发问之前已经很老实地主动回答:“还是有些苦,只是比第一杯苦味略淡些。”
明祁旬冷漠不语地泡了第三杯茶,放到我面前:“喝。”
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今夜是别想入睡了,无奈地捧起茶杯再次饮尽:“第三杯是最好的,香味完全盖过了苦味。”
这一回明祁旬没有再逼我喝茶了,他神色冷峻地站了起来,冷哼了声一甩衣袖,背在身后,他的眼神讳莫如深,让人捉摸不透:“如果你不喝第二杯第三杯茶,永远也不会知道哪一杯才是最好喝的。”
他拂袖而去,只留下这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看着那扇被甩得颤颤巍巍的门,我静静地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为自己倒了杯茶,却不喝,只是置于鼻端轻嗅着淡淡清幽的茶香,寂静之中,我的唇角缓缓向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是何其聪明的人,虽并未点破,但却什么都知道了啊。
他待我如何,我岂能不知?虽然这其中有很多我参详不透的地方,那是他们聪明人之间的游戏,我看不懂,但千军万马之中舍身犯险将我救下的是他,所有人都责怪我是害人不浅的瘟神时,唯有他自醒来后不曾提起过半句受伤之事。
只是明祁旬,承欢愚钝,不能开窍,第一杯茶虽是最苦的,可滋味却是最浓的,每每喝第二杯第三杯,我们都会拿它跟第一杯对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