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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碎片三 ...

  •   碎片三

      我的朋友近来(所有的女人一样)爱上了购物。我在家或者不在家的时候,他都会让一两个流浪儿帮他把大包小包往家里搬。为他跑腿的小分队跟过去一样为数不少,孩子们对他甚至还比过去更亲昵甚至崇拜了。“美丽的女士。”他们说着,像模像样地摘下脏兮兮的帽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都买了什么。化妆用具。假发。假胡须。男士服装——都是他现在的尺码,没有一件我能穿进去。他为了能堂而皇之四处侦查真是煞费苦心。自从我恢复与雷斯垂德的合作以来,如他所愿,我手头过硬的案子——五花八门的尸体——扑朔迷离的案情——越来越多。如他所愿!我的朋友以忘我的热情和惊人的消费工作着。如果伦敦市民知道一位优秀的人物为保护他们的安全无条件地牺牲时间与……嫁妆,那该多么感人。

      我劝他节省一点的时候,他愕然说:“你不是在工作嘛,我的好医生。你不打算赡养你的妻子了?我可是你甜蜜而沉重的负担呢。”随即他笑了起来。

      当他头戴礼帽、身穿燕尾服、粘着假胡须,挽着我的胳膊去歌剧院的时候……这多么像是过去的旧时光!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我的朋友以自然的面目暴露在世人面前,而非现在这样苦心经营,披上另一重伪装。

      -----------------

      前几天我说希望他以自然的面目暴露什么的……这真是一语成谶!

      就在昨天,不,今天,钟敲午夜,我已经昏昏入睡的时候,雷斯垂德探长上门了。
      此前福尔摩斯很晚才回来,进门后就在起居室里打转,愤愤然抱怨自己调查的犯罪分子依然不露行迹。我实在忍不住,抗议道:“别这么说,你这不是期待他再杀人吗?”
      福尔摩斯瞪着我:“如果这是为了让他不再害更多的人——没错!”
      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福尔摩斯昂然走入(独立的)卧室。我在他背后嘟囔道:“愿上天赐给你一具完美的尸体!”
      “谢谢,华生,我会和你一同领受这番好意的,我会的!”
      我的朋友朗声回答,然后关上了卧室房门。

      我无语问苍天地发了一会儿呆,准备睡了。此时房门突然间传来一阵响动。管家已经睡下,跌跌撞撞地去开门。雷斯垂德像风一样卷进屋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太好了,你还没睡,医生,快,快跟我走一趟,一具新的尸体,同样的手法,一定是——”
      我先是愕然,继而慌张:“雷斯垂德,请你小点声……”

      但、是、已、经、太、晚、了。

      福尔摩斯卧室房门啪地一下弹开了。我和雷斯垂德只觉眼前一花,我的朋友光着脚穿着睡衣就窜出来了,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紫色丝巾!(他睡觉为什么还戴丝巾,还是紫色的!)这么一冲出来,丝巾的结也松了,在雪白的脖子上飘飘荡荡。他冲着我们快乐地尖叫一声:“新的尸体!太好了!终于出现了!什么样子的?你说新的线索雷斯垂德……”
      我从未见过豪勇的雷斯垂德探长如此慌张!我赶忙脱下自己的居家服,一把裹在我的朋友身上!他却自顾自地从睡衣口袋里掏烟斗,我一把死死攥住他的手,回头怒瞪(无辜的)雷斯垂德:“上帝啊,探长,去门厅那儿等我好吗?”

      雷斯垂德赶紧往后退,而我的朋友却断喝一声。
      “雷斯垂德,你站住!”

      那位好探长当即愣住了。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想来他完全不陌生!我的朋友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除了睡衣之外的性格特质:“雷斯垂德,你把话说清楚再走——不然我——我的先生怎么跟你去?”谢天谢地他想起了我!
      我急切地压低了嗓音:“我可以去现场,然后回来马上告诉你!”
      “可是你无法第一时间传达给我有用的信息,而我现在就想……”
      “夏洛……夏尔……看上上帝的份儿上!”
      我脱口而出。我的朋友恨恨地一顿足,放开了我的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裹了裹身上的家居服。

      一直到出门,雷斯垂德也没敢说啥。过了一会儿他才鼓足勇气:“我说,医生……”我没来由地又瞪了他一眼:“怎么?”
      “……我是想问,你……你没穿大衣不冷吗?”
      我才发现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春夜,我竟然忘了穿我的大衣,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福尔摩斯不去第一现场确实是损失。我经常观察到一些没有价值的蛛丝马迹,学不会像他那样天才的甄别。然而再怎么样也没法让他深夜前去……这种时候我就理解他方才为何那样亢奋,那样不顾……形象。

      我从现场回来,天已经蒙蒙发亮。一进屋,就看到我的朋友坐在沙发上像只倒了毛的猫一样生闷气。天哪,他真的一夜都没睡,而且没抽烟斗,一看见我,就扑上来追问细节。我又累又冷,说的结结巴巴。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果然不能指望……”说完一转身就回屋换衣服去了。我刚在沙发上摊开四肢,他就收束停当地站在我面前:“华生,再带我去一次。”
      “去——你是说去犯罪现场?”
      “当然!”
      “可是我刚从那儿回来!而且怎么能带着你去?”
      我的朋友辩才无碍地说:“就说你的结婚戒指掉在现场了!”
      “夏尔……不不,福尔……总之,这太荒唐了! ”我垂死挣扎,他却抓起我的手,一把把他手上的戒指拽了下来揣进自己衣兜,连推带搡地把我撮弄出门,放下自己的面纱,顺势挽起我的胳膊:“真冷,好歹我让你穿了大衣。”

      “——太谢谢了,你这么有同情心。”我筋疲力尽地说。

      犯罪现场守候的警员看到福尔摩斯——不,我名义上的太太,押着我来找戒指,那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有人用鹅毛搔他的脚心。我已经顾不上他笑话我了。因为我的朋友此时鹰一样的目光扫视着犯罪现场。他放开了我的胳膊,然后——
      我一把拉住他。
      “别趴在地上找脚印——我是说戒指!让我来!”
      我旁边那位小警察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
      不管怎么说观察的结果让我的朋友十分满意。临走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掏出了衣兜里事先藏好的戒指,向着警员一亮。紫色面纱后秀丽的脸上,一双碧眼闪着快乐的光。
      警员对我同情中不乏羡慕地说:“上帝啊,娶了这么美貌的夫人,你总得付出代价啊。”
      我预料到这段八卦故事会马上传播开去。

      ——————

      这之后……他就尝到了甜头。戒指不能次次都丢掉,他就扮成我的学徒,跟我一起出门。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并肩工作了,这让我欣慰,又让我不安。

      “静默是你的美德,华生。”我们坐在马车里时,他促狭地说,取笑着我心事重重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似乎最近都不大高兴。”
      “我担心你。”
      “我的安全?”
      “你的体面。”
      “作为一个学徒,我这么打扮相当体面。”
      “可你毕竟是——你现在毕竟是一个女人。”我大概也是纠结太久,索性畅所欲言,“我还是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就比如……比如那次,雷斯垂德夜访,你就应该……穿严实一点。”
      他好笑地盯着我。我脸不由得有些发热。也许是为了遮掩尴尬,我又郑重地补充道:“你知道,女人……是必须美的。”
      这下他严肃起来。
      “抱歉我不能苟同,华生。”
      我想不出自己的表述有什么问题。
      “我当然不反对美。可是美并不是别人界定的,功用性的东西。”
      我吃力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你也不是这个意思,老伙计。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他忽然间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肘。这让我受宠若惊……我一度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新的身体,多出了一份母性的光辉。接下来他解释的态度让我迅速打消了这个怀疑。福尔摩斯还是福尔摩斯。冷静,睿智而且——超前。
      “女人当然可以美。就跟男人一样。但美或者不美,应该由主体来界定,而不是凌驾其上的客体。”
      凌驾其上……我很安心这不可能是我。我怕老婆的声名已经传遍了全伦敦。(如果郊区的亲戚们还没听说的话。)有的人更厚道一些,还替我辩解说,如果夫人不是同样爱医生,又怎么会那么介意结婚戒指,以至于一位娇弱女子深更半夜地和丈夫出来一起在黑暗的杀人现场找戒指呢?这是何等的勇气呀!
      ——可想而知,我听了一点都没得到安慰。福尔摩斯的勇气完全用不着一位娇弱女性因爱情激发出的血性来支撑。

      ————————

      结婚戒指真的弄丢了。

      我心情相当不好,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一对戒指都丢了。

      而且也不好去责怪福尔摩斯。我怕他嘲弄说,哦,你还真看重那个金属圈儿代表的意义啊,这次婚姻你清楚是怎么回事!

      戒指上刻的是J&c,约翰和夏洛特的首字母。这是夏洛特的嫁妆之一,按理说和我们两人都没什么关系。

      PS:我真的……心情不好。嗯。

      ————————

      今天麦克罗夫特破天荒地来访。他坐在我们对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福尔摩斯,粗大的身躯陷进沙发里。我俩都像天体观测一样地瞪着他。
      “你们知道……前几天第欧根尼俱乐部头一次有人说话吗?”他语气沉痛地说。
      我大为吃惊。福尔摩斯则不为所动:“对你说什么了?”
      “‘你知道那位让你吃惊的小妇人又做了什么吗’……没错,就是我们那儿最为德高望重的会长所言。”
      麦克罗夫特叹了一口气。
      “我考虑退出俱乐部了。”
      “那样你一个出门的理由都没了,麦克罗夫特。你的世界缩到一张扶手椅那么大是很不明智的,那张椅子迟早撑不下去。”福尔摩斯辛辣地说。
      “今天我不是来谈这个的,夏洛克。”麦克罗夫特对弟弟的讽刺置若罔闻,从口袋里掏出一对戒指,没有包装,直接放在了茶几上。
      我大喜过望。
      “找到了?你真是——你不愧是大英帝国的政府化身,麦克罗夫特!”
      “也跟政府一样冗余。”福尔摩斯不知道为什么,悻悻然地说。他拿起一枚戒指,忽然间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他哥哥一眼。麦克罗夫特微微一笑,做出“我做了什么?”的无辜表情。而我的朋友的脸色则是“你少装蒜!”
      “不用客气,夏洛克。”麦克罗夫特的涵养也像政府。
      我想他大概是孤僻脾气发作,觉得麦克罗夫特多管闲事吧。我自己是很珍惜地戴上了戒指。我的朋友看我这么做,脸色相当古怪。但是他最后没说什么。

      不过他坚决不肯请他哥哥留下来吃饭。
      ————

      今天我因为手指受伤,摘下戒指时才发现,内圈刻着的字母是J&S.

      这个细节,我的朋友当时必然是一眼看穿。

      他是对我的体贴吧,才没有戳穿麦克罗夫特的……好心。而且,他再也不来我手上捋戒指了。

      —————

      不要再写这本愚蠢的日记了,华生。——S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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