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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五色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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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韩家暂时安顿下来之后,弘华开始学习。
什么都需要学习,包括了解社会、政局、政治、经济、文化、民风、习俗,包括从头学习吃饭、睡觉、沐浴、穿衣、说话。
对,包括说话。虽然跟着老爸转文已有多年历史,但是,要知道相隔十年甚至五年,语言习惯就会有较大变化,各地方言更是千差万别,而五千多年的文言文历史里用语的变化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即使不说语法,光是许多字的读音就和二十一世纪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弘华用了十天时间,才使自己说出来的话稍微“正常”一点,而不会引人侧目了。
弘华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坏的,虽然掉进这个混乱的年代,但至少掉在了姜洲这个暂时平定的地方。因为归属已定,两年来没有战事的姜洲虽然谈不上经济复兴,至少是开始复苏了,生活条件还过得去,外加遇到韩家这样的好人家,弘华的日子过的还算不赖。
生活习惯是大大不同了,也没有电脑、电视、现代娱乐,但被迫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之后,精神、健康状况都还不错,外加有很多新鲜东西可学倒不太闷。
某一天,弘华在韩道正的书架上找到了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散失过半的《淮南子》时,觉得这趟时空旅行来得也就不那么冤枉了。
白吃韩家十天干饭后,弘华提出要出去赚钱。韩家上下一番劝阻,但弘华坚持不肯混吃等死,外带乘机深入了解民生,最后终于成功。
两天调查市场,一天精心策划,第四天,弘华找到了她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份工作。
“吉云来”酒家的帐房。
在天时地利人和外加狗屎运的前提下她才得了这么份差事,虽然是“临时工”但工钱总算满好。经过第一天的一头雾水、第二天的手忙脚乱之后,弘华终于进入状态。
晚上,老板翻看着帐册,颇为满意。请这个小女子做帐房很有点逼不得已的成分,看来倒是压对宝了,帐目清晰,没有一笔错帐,比起先前的老帐房虽说经验全无,却似乎还更利落了几分。倒不必急着找新帐房了,这个继续用下去似乎不坏。
弘华站在一旁暗自有些得意,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高才生,打工经验也算丰富,这点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可是光当当帐房收入还是不够多,还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呢?弘华继续琢磨。
再六天后,凭借韩家的介绍弘华又得到了一份“兼职”——给官府、商贾们客串“翻译”。
自从唐代起,中原就有了不少色目人、洋人涉足,因此各方面对通洋文者也就有了一定需求,但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人却难觅一二。凭良心说弘华干这个还不够斤两,虽然老妈在英国古典文学方面很有造诣但并不代表女儿也有这等能耐,但毕竟受过熏陶,聊胜于无。至少大概意思还能连猜带蒙给弄出来的,即使常犯错,反正没人能发现,所以这桩独门生意还做得下去。“业务”不太多,胜在物以稀为贵,收入也满好。
这样前前后后,弘华找到了五六份“兼职”,生活格外充实起来。
一个多月后,对环境熟了,市场也了解了一些,弘华开始打别的主意。比如帮一些老板对他们的生产工具或技术做一点小小的完善。
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分外小心,对历史文化的浓厚兴趣使她深深明白,一些生产程序上看来微小的变革很可能造成极大的时代影响,因此她确保所有的“改进”都必须是出于她自己的思考而不是来自对现代仪器、技术的照搬。当然思考的来源还是她脑中的现代科学知识,但她严格考量着,自己所做的改进只能是“量”的完善而不能是“质”的改变。
比如她帮助“云霓坊”改善织布机的轴承,提高适用性,但点到为止。一来她也没那个能力,最重要的是,纺织的发展兴盛是将来“衣被天下”的黄道婆同志该背负的大任。
另外她帮另一些大小作坊进行详细统筹计算,帮他们制定更完善的计划,以提高资源利用率,减少损耗,但每样都只做一半,留下足够的合理“漏洞”,对于技术的本质提高她则不发表任何意见。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学到许多东西,并且一再惊讶的发现古代的生产经营中也有着相当多的精妙睿智之处,其中的一些甚至是现代人也不能企及的。虽然早知古人智慧惊人,但很多事若非亲身体会是万万无从知晓的。于是她开始幻想回到未来后以此写论文甚至写书的可能性了。
这一类工作不怎么费力,但由于效果明显,回报相当高。而她本人也很快小有名气。
这种名气与广泛的社交又给她带来新的机会,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她发现一位巨贾有意于一桩大生意,赶紧牵线搭桥、出谋划策,点子都外行生嫩得很,但通过好一番曲折居然促成了此事,生意的规模也翻了一番。这次的“商务中介”角色扮演得还算成功,为她带来了未曾想象过的一大笔收入。
在这样的不断折腾中,她的荷包迅速膨胀起来,连韩家三兄弟也不免惊讶于她捞钱的本事,视为奇人,赞赏之余更是相投了。
赚了钱、学到东西,各方面都有所斩获,弘华过得有点飘飘然,但毕竟没忘记自己的中心思想:回家。
转眼快两个月过去了,弘华在拼命捞钱之余抽时间去了那个“来”时的草地几次,做了地毯式的搜索与冥思苦想,一无所获,逐渐失望了,猜想那里不过是一个随机的“出口”。
那真正的“门”在哪儿呢?希望好象只能放在彤山了。
那边韩家兄弟也尽力地通过各方关系为她打探去凤至的途径,但迟迟没有收获。
这一天,韩家来了一位稀客。
来人是韩家旧识,说他是稀客,只因此人先前已移居蜀境,却不知如何过来的。一番叙旧之后,韩道正打听起客人过境的门道,特地被邀来陪坐的弘华自然十分在意。
听那客人说完,众人却又失望了。原来他两年前因故到了临国南平,两年来辗转经过了多个国郡,这月初才回到了故土。就是这样曲折的路径,一路行来也尚不易。
寄望虽是落空,但接下来,在心不在焉听韩家兄弟与来客的闲谈中,弘华却得到了某些讯息,灵光一闪。
“你要穿混岭?”韩道正一脸惊讶。
“正是。”弘华从怀中掏出央人寻来的一副边境地势图,展开在桌案上。
“韩先生请看。”弘华在图上指点着,“从此处穿岭而过,便接玉山。那日听闻客人言道,在那近旁未见边哨,我打听过,玉山脚下至霈阳左近的洲县正犯兵祸,关防早已混乱,玉山荒凉,更是多年未设驿哨。如此,出玉山北坡即可入霈阳,先前所忧过境之难自可轻易化解。”
韩道正细看那图半晌,点头道:“这倒是一条巧径,但未免太险了。”
“是啊,”韩从诲接道,“这一路尽是荒野之地,因此边防虽紧也无人想到这条道上来。混岭、玉山都是严峻之势,无路可行,如何穿得过?”
弘华脱口而出:“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我是说,穿行荒野于我本是家常便饭,比起层层打通关节设法过境反而容易多了。”
韩道正仍是摆手:“这混岭不比寻常小山,你一个女子如何行得。何况那边兵祸横行,你便是过得岭去,也是立入险境,不可,不可。还是再忍耐一些时日,虽是不易,我自会尽力为姑娘打探。”
“先生有所不知,闻说那边兵情复杂,各军来往都占不到便宜,已渐成鼎立之势,虽仍小有干戈,但相互牵制,僵持已有半月。趁此时机过岭,小心打探,避过锋芒,自不会有太大麻烦。只需慎行几日,便能出霈阳,入景川,再要去凤至便容易了。若再不成行,待他们打出高下,只怕毫无指望了。”
一番争执,又拖延了两天。
韩家人虽不赞成冒险,但四方打听之后,仿佛也只有这条路机会大些,但毕竟太困难。另一边,弘华却已经打定主意,急忙着手准备了。穿山越岭对别人来说或许凶险,对她来说却是轻车熟路。落入这个陌生的时代,要行走割据的国郡间,还不如穿梭荒山野岭来得安全。
最终,韩家人还是心存疑虑地同意了她的计划,一面替她打听时局,一面为她准备行装、文书。本来还打算找合适人选护送她的,被她坚拒了。弘华不是自负,而是心知这种事,除非同伴足以信赖,又有经验,否则人多反而坏事。
迟恐生变,虽然韩家上下颇不放心,劝她再盘桓几天,弘华却早迫不及待了。
穿上一身结实轻便的男装,背上“百宝袋”,装备整齐的弘华独自上路。
成行之时,韩家上下直送到了姜洲城外十余里还依依惜别。弘华也是不舍,出外尤其遇难时最幸运就是遇到好人,这两个月和这一家人已经生出了亲友的感情,此时情景让她十分感动。
韩道正道取出两封书信交到弘华手中:“我那至交在凤至颇有声名,为人爽直好客,你若到了那边一时找不到贵亲,尽可投到他门下,他必尽力助你。这是我手书一封,这是我世侄女,也就是他幼女前些年来此暂住时遗留的一封家书,是他亲手所写,你且带上,便是你去时他不在家中,门丁家人见了也自会招待你。”
弘华感激于他的安排妥帖,接来揣好。
韩道正拱手道:“就此一别,若是顺遂,再会恐是遥遥无期,若遇险阻,切记速速返归。”
返归......
弘华心头一热,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忍泪深深一礼,退了三步,转身上路。
兴许上辈子她是一只野猴子吧,在荒山里穿梭她丝毫不觉得害怕,倒是自在得很,一点离愁也逐渐消散了。
古代的山岭没有遭到破坏,自然宝藏相当丰富,要不是考虑到有正事要办还真想好好考察一番。一路行来虽然辛苦,却也兴趣昂然。这里的山里没有太多猛兽,虽然偶尔还是会遭遇一些大型动物,但她经验丰富,知道怎样逼开和防范,倒没有受攻击的危险。瑞士表上的指南功能正常,一路顺利。
四天多时间便穿过混岭到了玉山,又走了三天下到玉山脚下。果然没有任何关卡,如入无人之地,很轻易地就到了霈阳境界。
晚上投宿在民居里,再一次睡到床上时她都不敢相信这样的顺利。算了算两个月来赚到的盘缠已经足够了,外加韩家强行塞给她防身的一点珠宝,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小心一点,曙光就在前方。
接近霈阳外县时,陆续遇到了一些官兵,开始把她吓得半死,后来逐渐放下心来。看起来这些人都不是官府的兵,而是打过来的军队,正有事忙着,只要小心避开,他们也没时间理睬她。
一进小镇,弘华就注意到一件事,镇里似乎到处都是蓝汪汪的。门上挂满蓝布旗,甚至人们衣服上也系着蓝色丝带或是布条。弘华连忙向街边的小贩打听。
那小贩狐疑地看她一眼:“小哥莫不是外乡客,还不知道吗?冯家的蓝旗兵打来霈阳已有月余,是以镇上都悬蓝招,系蓝布,以示欢迎拥护,哄得那蓝旗兵开心,也就不会轻易打杀劫掠了。”
弘华连连点头,又打听了一些时局,也去找了些蓝布系在衣服上,这样一路行来,连过几个村镇,果然十分顺当。索性做了一面小蓝旗,见着军队就摇晃。
三天后,穿过一段荒路,又到一个小镇外,遇上一群兵士。弘华根据几天来的经验,把蓝布条翻在外面,用力摇着小蓝旗,一面努力陪笑。
不料,走在前面的几个士兵竟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便挥刀砍过来。
被人砍,这倒是从没有过的经历,不过她一点也不想要这种经验。
以她个人历史上最高的短跑速度逃了五分钟之后,眼看逃不过,弘华扑通跳河了。
还好有条河,还好水性还马马乎乎,还好追的那几个兵不是很有毅力,只是在河边叫骂,所以弘华有生以来的首次逃命总算成功。
半干半湿的弘华胆战心惊地走来路上。
迎面来了一个农民伯伯,看来没什么危险。当他走近时,瞄了她一眼,忽然大叫一声,吓得弘华差点夺路而逃。
“小哥是不要命了吗?!怎还敢系着蓝布条?”
“什么?”弘华小心翼翼地左右上下打量,“不是说要迎奉蓝旗兵吗?”
农民伯伯一皱眉:“小哥难道不知道,三天前汉水军就打到这边几个镇子上了,家家换了红幡,改系红条。你还不速速把这蓝条解了,被他们看到恐怕性命难保。”
弘华登时手脚发软。
进了小镇,果然祖国山河一片红。
两天后,当弘华很有诚意地挥舞着小红旗的时候,她遇到了蜀军......
弘华发现自己还是很有运动细胞的,不知道大一的时候怎么体能测试会不及格。半个月来逃脱九次,除了少量轻伤,至今没有缺胳臂少腿,这已经充分说明她的能力了。
虽然屡次抱头鼠窜,害她常常弄错方向,半个月了才走出霈阳,但至少一次比一次专业了,兴许有一天她能成长为逃命高手。
现在有两条路入景川,权衡再三,弘华决定绕路从山上过去,行走人世间实在太危险。
爬上一座小山顶,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弘华,失足了。
她从另一面的陡坡滚了下去。
刚开始她试图稳住身体,但在几下剧痛的摩擦之后她放弃了,实在太陡。于是她把身体蜷紧,努力护住头胸部,这让她更加顺畅地向下滚去。
在天旋地转中她迷糊地安慰自己,坡虽然陡,还好覆满羽叶状的长草,运气好的话不会受重伤。刚想到这里,她感到速度缓慢下来,正要高兴,背上一阵锐痛,然后是屁股、腿......
因为她已经滚到了坡底的碎石上。
惯性地在平地上又滚了几滚之后,终于停下来了,但她却仍然蜷成一团,丝毫不能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意识渐渐回来,她听到了声音,越来越清晰。
现在她可以动了,但是她不敢。
可是这样不是个办法。
她硬着头皮,微微抬起头,睁开眼。
和想象的一样,她看到了马蹄、人腿......
但是比想象中的多,数不清的马蹄、看不完的人腿......
她再把头抬起来一点。
军队。
就在前方二十米远的地方。
而背后,还有马嘶声。
那是另一支军队。
很不幸,她滚到了两支军队中间。
两支对峙着的,也许马上就要打起来的军队中间。
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那成千上万的士兵以及中间那个主将模样的黑塔般的大汉。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家伙,似乎是让所有人都愕然得一时间忘了要干什么。
弘华感觉不到痛了。
她很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妈呀,这边离得更近,只有十来米远!
最前面的一个人跨马而立,穿着铮亮的盔甲,似乎很年轻。背着光,看不到脸,但感觉得到,他也正在看她。
......
弘华个人非常愿意在这个时候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