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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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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显见是个亡命徒的做派,声音未落地长剑已经夹着风声劈了下来,骆贤提刀在剑身上轻轻一点,将剑身荡开,一刀顺势向上,削年轻人的手臂。这一招并不出奇,然而骆贤动作极快,时机拿捏得妥当,年轻人变招不及,一个铁板桥闪过去,那柴刀自他头上平平削过,掠下几缕削断的发丝。
“果然好刀法。”年轻人后撤一步,举剑护在身前,目光里凶光更盛,骆贤不动声色垂目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柴刀——长剑力道沉重,已经把柴刀刀刃磕碰出一个口子:“你也不赖。”
眨眼功夫两人又战到一处,一旁老郝记得手足无措,他生怕殃及池鱼,身体紧紧贴在院墙上,远远地喊,“误会,误会!两位掌柜,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年轻人并不理会,而骆贤知道怀王府里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下也并不留情。她悟性甚高,八月十三夜里一战,便从对手刀法里隐约窥出些奥妙,这些天闲暇时心里不断思索演练,此刻正好拿这年轻人练手,不过十数招,竟逼得着年轻人全然转成了守势,再无还手之力。
“铛——”一声兵刃清响,骆贤寻了个破绽,架开长剑,一刀削向年轻人右颈,年轻人不及回招,只得拼命向后退去,那柴刀从他下颏开始向下直划到肩头,只是入肉不深,虽然看着鲜血淋漓,却并不十分严重。
年轻人捂着脖子,几步退到老郝身边,扔下长剑:“我输了!”
骆贤看着自己手里的柴刀,并不理他,心里一片惋惜:这刀刀刃上崩裂了无数个口子,早已钝得无比,而且自己伤势在身,也没能使出全力,不然这一刀就算不能结果他,也至少能卸下他一只手臂。
“两位都是好武艺,只是小掌柜刀法更胜一筹。”这两人动手居然没分出生死,让老郝喜出望外,见年轻人已被骆贤挫了锐气,再不喊打喊杀,骆贤却依旧提着柴刀,一张小脸上冷淡得看不出心思,老郝生怕她不依不饶,忙将来意和盘托出,“不过能在小掌柜手下走这么多招,也算是难得。这样的人,想来也足以做小掌柜的替身了,是不是?”
原来诚王一夜之间丧失许多精锐,十分心痛,借着这一次封城大举反击,悄悄清除了怀王在洛州城安插的许多要紧所在。怀王意欲要骆十八到别州再做些个案子出来,引开诚王的注意,却又不打算真的派骆贤去,只得从死士里面又挑出一位悍勇之士来,便是邵云峰。
邵云峰出身少林,却没能沾上半分佛性,只一味好勇斗狠,他素来眼高于顶,乐于杀人放火,却并不乐意做骆十八的替身,这一回陪老郝来,想试试骆十八的斤两,不想却吃了亏。
骆十八恶名远扬,他觉得自己此举得罪了骆贤,生怕骆贤对他赶尽杀绝,站在老郝背后,一手捂着脖子,只运气凝神,只等骆贤再逼近一步,就要逃之夭夭。
不意骆贤听了老郝的话,只看着他冷冷淡淡地点点头:“剑法不过中人,好在有几分力气——想来也挑不出其他人来,就他吧!”
话音未落,邵云峰就觉得一股风声,那柄柴刀擦着他的肋骨钉进墙里,只剩个刀柄。
“要我杀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眼下还有几分用处,”骆贤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眼神仿佛能把他看穿,良久突然破颜一笑,只是笑容里没有一分温度,“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不要说想活,想死,也未必容易了!”
她又看了老郝一眼,转身推门走了。老郝见她走了,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老天保佑,刚刚那一刀,我还以为我要和你一块儿倒霉了呢!”他一边擦汗,一边埋怨,“早说了这个小掌柜狠辣,你怎么就敢惹她?”
邵云峰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按住了胸口,身上鲜血淋漓,脸上一片惨白,半晌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骆贤那一刀是十成的劲道,把他伤得不轻,但他躲不开,也不敢躲,如果躲,那下场就没这么轻松了!按着胸口他抬起头来,神智疼痛地几近模糊时,又有了些陌生的念头——他从未想过骆十八会是这么个冷冷淡淡冰肌玉骨的小人儿,倘若她不是骆十八,他一定要把她揉碎搓圆,可她是骆十八,他就简直想要把她整个揉成一团,撕成碎片,再一口口吞下去,占为己有——连着这个小人儿的容貌身体,连着骆十八的刀法,杀气,名利。没理会老郝嘟嘟囔囔地抱怨,邵云峰运气自墙上一寸寸拔起那柄柴刀,摸着那刀柄,他自己对着自己笑了。
其实骆贤对他的心思并非毫无觉察,刚一见面的时候就觉得邵云峰看自己的眼神不老实,然而她与那些杀人放火的恶徒打交道惯了,并不把这样容易解决的小事看在眼里——不老实的人,教训一顿自然老实,如果屡教不改,就爽爽快快一刀了账。骆十八只要有刀在手,有谁能把她怎么样?
她觉得邵云峰并不是个听得懂教训的人,但听了老郝的话,就不再打算把这个人一刀了账——杀人容易,再找一个有能耐胆量冒充骆十八的愣头青可不容易。故此她宁愿费事,威胁提点几句,等出了门转过一个弯,便疾步向顾三莲的院子走去——她心里急于把骆十八这个名字从身上甩去,就算是暂时小小一阵解脱,也能让她心花怒放。
进院之前,骆贤先找个僻静地方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把自己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之后就带着笑意推开房门:“莲娘!”
“怎么这么高兴?”顾三莲听见她声音里有些不带遮掩的喜意,坐在桌前抬起头,不及说话,骆贤已经绕过来,整个人贴在她背上,小脑袋藏进她的头发里,在她耳边点一点头:“高兴。”
“高兴什么?”那桌上没处理的信笺只剩下四五封,顾三莲放下笔,转身双手扶起骆贤的脸,见她还在笑,脸上在笑,眼睛里也在笑,就也不由自主地微笑,“到底碰上什么好事了?”
“洛州这地方不错,”骆贤小猫似的又缠上来,“我暂时不走,咱们就在这里过年吧。”
她心里算得清楚,诚王吃了一次亏,绝不会轻易上当,想要让他再上钩,非精细布置几个月不可,这段时间,她虽然仍然需要预备着怀王随时听用,不能离开洛州,但足可以和顾三莲清清静静逍遥一阵了!
顾三莲一直担心骆贤不知什么时候便又去做那不知道什么行当的云游,听说她能安稳呆在自己身边一阵,也是高兴。“那好,”她朝骆贤点一点头,“我们就在这里过年。”说着便把写好的信又拆开来——既然要在这里过年,那湖州有些事,就不得不重新交代一番了。
骆贤不愿离开,索性站在桌边替她磨墨,磨好墨她洗了手转身进了小厨房,端出碟点心,自己拈一块嚼着,又拈着点心往顾三莲嘴里送。顾三莲连吃了两块,朝她摇头:“写字的时候不能吃东西,要宁神定气。”
“好。”骆贤点点头,然而人依旧捧着茶碗站在顾三莲身边,“喝茶。”
顾三莲接过茶碗,见骆贤眼巴巴小狗一样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放下茶碗把剩下的书信叠成一摞:“也不用这么急。”她对自己解释似的说了一句,就拉着骆贤的手,到床边将那件未完成的衣裳翻出来,开始重新飞针走线。想着骆贤身上的伤势,她决定还是等那么一两天,手里动作又慢了下来:“阿洛,等衣裳做好了,咱们再回城,好不好?我——”顾三莲没能说完,骆贤突然过来猛地一把把她抱住,吓得她立时扬起手举高手里的针,剩下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阿洛!”
骆贤动作极快,顾三莲回过神来一阵后怕,觉得自己真的生气了。“要是针扎到了怎么办?”她将针线收起,见骆贤垂着眼睛蹭过来,就继续板住脸,“怎么总是不小心?”
其实凭骆贤的身手,要躲开顾三莲手里的针实在是轻而易举,顾三莲也知道,但她见骆贤行事有一丝不小心,就不由自主地担心,她继续板着脸,想要借着机会从头到尾好好数落一下骆贤处处的不小心,可骆贤扑进她怀里,她就又一个责备的字也说不出了。
“衣裳不急,回城也不急,”骆贤整张脸埋在她肩上,声音仿佛小心翼翼的讨好似的,“莲娘,我心里高兴,就想和你这么,这么呆一会儿。”
自幼及长,骆贤都常年和那些恶人混在一处,触目可及的都是些算计杀戮,虽然于人情世故上仿佛老谋深算,但某些地方又稚嫩无比。她心里高兴,觉得仿佛装了满满的东西急于向顾三莲倾泻,然而却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是本能地小兽一样缠住顾三莲,整个人贴在顾三莲身上,她觉得犹有不足,但也并不知道如何做,只是把顾三莲死死抱紧,不肯撒手,同时吞吞吐吐地低声解释:“我,我今天是真的高兴。真的,自从你下山,我就不记得再有过什么高兴的事了。”
顾三莲并不厌烦骆贤缠她,她只是觉得有些害羞和尴尬。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半大不小的两个人,就是都是女的,她也觉得有些不妥。论理风月场上的人,再荒唐的事也见过,何况骆贤此刻是纯然无邪的,但她自离开青楼便不愿自己再沾上那些个连自己都不想再去想的事,故此这些方面反而比常人更加敏感顾虑。
“阿洛啊。”骆贤的话让她心底一软,又一酸,几乎红了眼圈。把骆贤拢在怀里,她强自笑着逗她,“那你还急着赶我走,嗯?好不容易见了面,还是急着要走,嗯?”
“我怕你出事。”骆贤自她发间抬起脸来,眼睛里是满满的担忧,“现在,也一样怕。”
顾三莲觉得自己的微笑有些撑不住了。“阿洛,我也,我也,一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哽着嗓子把话一口气说完,“你不知道我也一样怕你出事,嗯?这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顾三莲的眼泪止不住了。骆贤昨天不再瞒她身上的伤,她高兴,可今早起身,她悄悄替骆贤检查了一番,新伤不说,旧伤层层叠叠,且有好些都似乎几近致命。顾三莲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却也没法说出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化成了眼泪。
骆贤开始还拼命地替她擦,见顾三莲那眼泪断线似的滔滔不绝,心急之下整个人用力搂住顾三莲,把她带得一起倒在床上,轻轻拍抚顾三莲的后背。“莲娘,”她心里是和顾三莲一样愧疚担忧不安,但也一样的无可奈何,“我没事,真的,我真的没事。”
骆贤并不会安慰人,只能学着顾三莲安抚自己的模样,来回轻抚,同时就把“没事”这个词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而顾三莲发泄了自己的担忧一会儿,心情平复下来,又觉得尴尬:她比骆贤年长八岁,这时就觉得自己一个大人让骆贤这样担心安慰实在不像话。她坐起来自床边扯过手帕擦擦眼泪,又露出惯常的笑容。“阿洛,”她柔声问骆贤,“晚上想吃点什么?”
骆贤并不做声,只是咬着嘴唇看着她,仿佛在思索什么。顾三莲又问了一遍,骆贤却又不做声地扑了过来,顾三莲这一次便不再由着她:“再不做饭,天就晚了!”
骆贤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并不松手,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她,顾三莲觉得脸上几乎有些发烫:“阿洛?”
一个微冷柔软的触感印在了她的泪痕上,一触即离,骆贤扬起脸,眼睛对着顾三莲的眼睛:“莲娘,你真好。”
顾三莲整个人僵硬了一会儿,突然雷击一样,猛地就把骆贤推开了!“阿洛,你——”骆贤觉得她那神色不像是生气,可也不像是高兴,神色复杂地看着骆贤一会儿,顾三莲叹了一口气,“我去做饭。”
她匆匆进了小厨房,便再也不肯出来。骆贤自己再三鼓气,却也不敢出声召唤。孤零零抱膝坐在床上,她心底觉得空荡荡的难受,且失望于自己和顾三莲没法更肆无忌惮地亲近——她虽然明白那些个勾当,但毕竟年少不识风月,也还想不出什么具体明确的举动,脑袋里只是想要耳鬓厮磨地亲近纠缠;而顾三莲躲在小厨房里,一边炒菜煮汤,一边就觉得自己脸上依旧一阵阵的发烫,心底更是一阵阵烦乱纠结,骆贤明明还是不知事的孩子,自己怎么就突然对她生出了那一丝欲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