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石传奇》罗修

2、第一章

　　梅雨季节里，偶尔也有放晴的几天。罗修站在船甲板上，无忧无虑地注视着面前烟波浩淼的太湖水。吴语歌云：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句歌词的具体意义。
　　罗修是一个年纪离而立还有好多年的年轻男子。人长得称不上眉清目秀，但也不算丑陋。体格跟健壮不沾边，但也不能说很瘦弱。总得来说，从外形来看，这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青年。不过呢，人还有些小聪明，可惜这小聪明虽然帮他获得了一份大学本科的□□，却没有同时给他一份稳妥的职业。没有稳定的职业就意味着没有固定的收入，同时也就意味着没有女朋友。他唯一的资本，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聪明脑袋瓜里产生的绵绵不绝的胡思乱想，以及日复一日、形影相吊地在电脑桌前码字的经历。
　　在如此一个网络作家辈出的年代，说得好听，他是SOHO一族，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无业游民了。父母亲为此发了不少牢骚，让他出去正正经经找份工作，即使是从最基础的打小工做起，也总比这样有一茬没一茬地靠稿费过活强啊。但是罗修一副犟骡子的脾气，非要在文学创作上来个一鸣惊人，幻想着哪天出版一本收入百万的畅销书。母亲生气的揶揄说：“就你这点学问和水平，还想做作家。如果你电脑聊天记录上这种哇、啊的东西都能拿出去出书的话。那作家不就要被列入第五害了。”
　　屈辱，生气！罗修决定对此进行报复。他离家出走，并美其名曰出去体验生活，寻找写作的素材。但事实上不过是参加一个“上古神器”网站的网友聚会活动而已。原先一直自以为这是个轩辕剑游戏拥蹙举行的网友聚会，可到了船上后发现，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在船上的八个人中，自己竟然是其中倒数第二年轻的人。另外七人，四男三女中，有年纪六十上下的老头，也有五十左右岁的大叔。余下的男男女女不是哥哥就是姐姐。之中只有一个长得比较壮实的男子比他年轻——那也不过仅仅几个月。他还有一个比较像网名的名字——黄药师。罗修分析，这么一群平均年龄大于三十岁的人搞聚会，不大可能是通常意义上电脑游戏狂热爱好者的集结。
　　黄药师和一个梳了两条长长大辫子的大姐热烈地攀谈着，罗修不经意地听到她说：“你问我许露露是不是我的真名，当然不是了。”那位大姐故作神秘地一边掩着嘴，一边捏着手里的香烟对黄药师说，“其实啊，露露是我家小狗的名字。”
　　她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引得旁边那位叫赵公明的男人迅速地回头瞥了他们一下。赵公明是这艘船上的最年长者，满脸横肉。他正紧紧搂住一个看上去年龄足够做他孙女的小姐，在跟她说着什么悄悄话。那小姐听得高兴，不由嘟起嘴，在他那张油光光的肥脸上一亲。她还有一个好似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名字——白丹，真是够吓人的。罗修揣测这个名字会不会和法国的那个枫丹白露有着什么牵扯。
　　小秘、情人、金屋藏娇……好奇小子的心里就像周文王一般鼓弄起了八卦。紧接着他又发现那个自我介绍是什么科学院古人类学博士的男人也很可能同唐娜宇是认识的。仔细聆听唐娜宇和那博士的对话，罗修惊讶地发现：这位拥有绿卡的女士，早在出国之前竟然也是什么考古学的研究人员。“姜汉文”这个名字在他们的对话中多次被提及。
　　“姜汉文是谁，难道这些人都是相互认识的吗？”罗修暗自思忖，“可如果这是一个熟人们的聚会，那自己又怎么会被有幸选上来参加这次聚会呢？有什么理由吗。”他仔细分析自己之所以被选上的原因，想了半天，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他甚至猜自己的出现，可能仅仅是出于一个偶然的失误。“难道是因为网名相同而搞错了？” 罗修最早上网时所用的网名，一开始叫做阿修罗。接着当他发现网络上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都叫阿修罗，还有一个叫阿修罗王时，他不舒服了。如此重名令他很恼火，想要与众不同的他于是把两个字的顺序调换，变成这个读起来不错的名字。“难道还是和人重名？”罗修很快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在其他论坛上注册ID时，并没有遇到过已被注册这样的问题。“罗修”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网名。“那么……许露露、张瑞覃、白丹、赵公明、唐娜宇、黄药师、韩洋，还有罗修……”他一一念叨船上的这些人名，结果骇然地发现自己与这些人之间唯一并存的共同点就在于网名太过于像真名。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选中的话，那么罗修可要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了。要知道，他为了这次聚会还特意写了一篇赞美轩辕剑游戏的文章。
　　“嘿，你好。”黄药师走过来对他说，“从刚才我就在看你了，你也和这些人不熟悉？”
　　“是啊。”罗修回答他，“我原以为这是一个游戏网友的聚会。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你呢，你和他们认识吗？”
　　黄药师蹙蹙眉，掏出两支烟说，“我和你一样，也是个陌生人。”
　　他把香烟递给罗修，后者摆摆手拒绝了。他不舒服地回答说：“是吗？这么说我们都是鲁莽闯入的圈外人了。”
　　黄药师笑起来：“你是不是感觉上了贼船啊？其实呢，你太悲观了。我们可不是偶然闯到这里面来的，我们是被活动组织者选上的，这就说明我们一定是具备了某种资格，只是现在自己还不知道罢了。待会儿到了岛上，见了岛主，说不定就明白了。还有，他们也不像什么坏人啊，那个许露露大姐可是个不错的人。”
　　“嘿，这种事情小说中太多了。一群人被邀请到某个孤岛之上，然后被某人一一屠杀。”
　　“不会吧。”黄药师叼着香烟问，“哪会有这种事？”
　　“当然会了，《无人生还》、《暴风雪山庄》，难道你没有看过侦探小说吗？”
　　“谁在说《无人生还》呢？”许露露眉毛一挑走了过来，说，“那可是我最喜欢的推理小说，阿加莎?克里斯蒂写的，伟大的侦探小说女王。”
　　“嘿，罗修在担心自己到了岛上可能被人杀死。”他把这像笑话一样地说，笑得也更加起劲。
　　“哦哦。”许露露点点头，认真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时候在公交车上没有给哪位老太太让座什么的啊？”
　　罗修明白她的意思：在侦探小说里，就因为没有让个座而由此引上杀身之祸的事情比比皆是。“没有。”他干脆利落地回答说，“其实我也不怕会发生什么灾难。要知道，我可是在网上已经写了接近百万字的侦探小说了。要说推理的头脑，我也是很棒的。况且，我还带了宝贝。如果真发生了什么谋杀案，那就来吧，我一定让凶手哭爹喊娘地跪在我面前认罪。”
　　“呦呦呦，怎么突然就拽起来了啊。你到底有什么宝贝啊？”
　　“一套微型的侦察工具啊，就像埃勒里?奎因的那个一样，虽然没有他的精巧，但是也可以带在旅行包里，有一把瑞士军刀，一个指南针，一套组合尺，还有指纹粉和赛璐珞。”
　　“还真齐全呢！怎么，想做福尔摩斯啊？”
　　“你这套东西哪来的？”黄药师感兴趣地问。
　　“别人送的啊。我一个远房表哥是侦探，因为经常帮着警察们破获重大案件，他们就送了套调查工具给他。可是他却没用，于是我就讨来了。”
　　“中国大陆什么时候允许私家侦探存在了啊？”许露露诧异。
　　“不是私家侦探，是平民侦探。网维这个名字，你们听说过吗？”
　　“哦。”黄药师一声怪叫，然后急忙陪笑着掩饰自己的感情说，“原来是他啊，很有名的啊。看，我们快到了。”
　　抬眼望去，果然不足百米的水面上有一座环状的小岛。
　　“九藜岛？”黄药师不满地说：“为什么叫九藜岛呢？如果是桃花岛，那多好啊。”
　　“如果是去桃花岛。”张瑞覃在他后面插嘴说，“那我就该叫郭靖了。”
　　许露露和唐娜宇同时暴笑。
　　渡船沿着岛的岸线慢慢游弋着，很快转入一个凹口，在一片峻岭和密林围绕之间他们找到了一个码头。码头边有块丈许大的石头，上面镌刻着三个朱红色的大字：“九藜岛”。这名字让罗修多少产生了一些宽慰。他猜想岛主人或许真是一个轩辕剑游戏的狂热粉丝也说不定。
　　所有人下船后，渡船马上就离开了。他们几个在码头边等着，不敢随意走动。过了大概有五分钟，一个来接他们的人出现了。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子，刚从密林中转出来时，还看不清面目。待到看清面孔时，客人们却都被不约而同吓了一跳。这个自称是九藜岛男仆蔡不羁的人，竟然在脸上戴着一张可怕的面具。再下来，罗修认出这张可怕面具竟然和轩辕剑网络版中修罗族男子的面孔一个模样。
　　“果然还是游戏爱好者聚会啊。”这么一想，就来了精神，他兴冲冲地跟在蔡不羁后面，向岛上的馆舍走去。上山，下山，走过陡峭的木板吊桥，绕完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小道。花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他们才来到聚会的目的地——九藜山庄。这是一座仿明清的古式建筑，从高大的门楼望进去，可以看见层次错落的亭台楼阁和郁郁葱葱的梅兰竹菊。客人们一度认为自己是置身到了古城中那中外驰名的私家园林里面。后来才肯定，他们确实是到了一个私家花园里，只不过这个私家花园不是拙政园、狮子林，也不是网师园、沧浪亭，而是九藜山庄。
　　一道柔和的白光突然从门楼里闪出来。罗修眨眨眼才看清楚，发出这团白光的是一个穿着银白色旗袍的女子。那女子虽然娇小玲珑，却端的是平胁曼肤，周身上下显出细腻温柔的气质，裹在旗袍里的模样，宛如上世纪初上海滩那些风光无限的女明星。亮丽的蜜色头发盘了起来，梳着古典的发型。可惜令那些男人多少遗憾的是，在那之下是一张毫无表情的绿色面具。
　　罗修清楚地听到身旁的赵公明叹了口气，显得相当失落。白丹则是鄙夷而又傲慢地望着她，挺起自己的胸膛。
　　“嘿，你就是岛主吗？”黄药师多少有些莽撞地先问出了这个压在罗修心口的问题。
　　旗袍女子摇摇头，用柔和的声音回答他说：“对不起，我想您弄错了。我不是岛主，岛主人是九藜仙人。是仙人怹邀请你们来岛上的，我只是被雇来的临时管家而已。”
　　“九藜仙人？”唐娜宇重复了一句，黄药师告诉她说，那是轩辕剑游戏中重要的角色。
　　“那么仙人他老人家也在岛上吧。他是个老头吧？”张瑞覃问。
　　“对不起。我还没有见过仙人怹老人家。我是在网上被雇佣的。”
　　“网上雇佣？”黄药师不解地嘀咕，那女管家于是又解释说：“怹通过电子邮件跟我签了雇佣合同，又发邮件吩咐我要做的事情。”
　　“我也是一样。”蔡不羁急忙补充说明道，“这件事，今天早上我和王君已经探讨过了。活动举办者似乎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是谁。”
　　“神秘的人物。”罗修冲着许露露眨眨眼，意思不言而明。“说不定九藜仙人就是我们之中的某一个呢？”
　　他蹦出这一句，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罗修发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九藜岛上被关注的焦点，不禁羞得面红耳赤。
　　“你说的不错，也许真是这么回事。”一直不曾说过话的韩洋带着不安的语调开了口，进行他的第一次发言。
　　“哈哈哈……韩洋你这小子，你怕什么？”赵公明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那个人要隐藏身份也是有理由的。他当然希望秘密交易，不被人知道真实身份的好。毕竟女娲石，可不是好随便买卖的。”
　　这两人的对话，令罗修更加疑虑了。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像侦探故事中的描述。“秘密交易”这样的词眼如果出现在他看过的或所码过故事中，那一定是与走私、贩毒这样的罪恶活动联系在一起的。他有点想打退堂鼓的冲动，可再一想，决不能这么做。一来送他们来岛上的轮船早已驶离，自己也不像是个能畅游半个太湖的浪里白跳；二来，刚才已经在黄药师和许露露她们面前妄言过了，这样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三来，岛上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女管家，不套套近乎也有点可惜。他怀揣着这些念头，跟在那些人后面。从刚才兴冲冲的第一名，变成了哑口无言的掉队份子。
　　管家王君小姐发现了他的不痛快，故意放慢脚步来到他的身边。她跟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他说，“请问，您是罗修先生吗？”
　　“嗯，是。”罗修的心脏咚咚地猛捶了两下，又腼腆地红起脸。他急忙说，“不要叫先生。还有，不用您，你就可以了。”
　　“哦。”王君问，“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姑娘甜美的声音和听起来真诚的关怀，使罗修感到更加歉然。他匆匆回答说，“不是，对不起。我只是……唉，我发现这个地方有些古怪。”
　　“我也是的。这地方确实很古怪。”姑娘也回答说。
　　“你也觉得这里不对劲？”罗修敏感而又愚蠢地一把抓过她的手臂问。
　　“是啊。”姑娘的身子一耸动，胳膊从他的手中挣脱开。她握着自己的双手，对他说：“可不是嘛，九藜仙人要求我一到这里就要戴上面具，还说聚会结束之前不能脱掉，不能让人看到真面目。感觉好像是要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哈哈……”罗修被她逗乐了，“那你不要听他的好了，反正他又不在这。如果你拿掉面具，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怹可能就是这些人中之一吗。” 绿玉面具下的一对明眸认真地盯着他看。“怹不会是你吧？”
　　罗修急忙表明自己的清白：“当然不是我！”
　　“呵呵。我也不知道怹是不是就是你们中的一个，但即使不是，我也不能在岛上脱下面具。因为合同上约定了，如果我不遵守怹的规定，我就不能得到我的另一半薪水。要知道，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找到工作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合同条例啊，真是个怪胎。可是如果九藜仙人要你做违法的事，你要照着做吗？”
　　不会说话的罗修一下子把王君给刺中了，姑娘马上改用不满激烈的语气反击说：“才不是呢，我虽然好吃懒做又贪财，但绝对不会做违法的事。而且怹给我的合同中，也没有让我做什么违法的事。”
　　“对不起。”罗修说，“不过，做见不得人的事可是你自己刚才说的。”
　　这个蠢材，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要给自己的辩论找材料。这下子可令王君小姐真的生气了。“是的，我是说过。”王君大声地冲他说，“那又怎么样，我是看你不开心，我才那么对你说的。九藜仙人关照我说，要让所有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现在，罗修先生如果您不再不开心了，那么我该去看看其他的人了。我，还要为我的薪水工作。”
　　她的发怒，打了罗修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时间懵了。“刚才那一会儿之前不还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呢？是哪里得罪她了吗？”他呆呆地站在那搞不明白，歪着头喃喃自语了好久，最后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别看王君这姑娘嘴上温言细语，可私底下却未必就不是一头母老虎。
　　好容易浮起的甜蜜滋味犹如惊虹一瞥，转瞬即逝。罗修觉得自己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喂，罗修啊，你一个人在外面站着发什么呆呢？”黄药师从六角型馆舍的窗口探出头，挖苦说，“你该不是一上岛就想要泡那个王君吧？被甩了啊。哈哈，活该，谁叫你这么急吼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呸。”罗修把王君对自己发的脾气转移到黄药师头上，他骂道：“我做什么事，还不用你这小孩子管。你要胡闹就去找你的露露姐姐好了。”
　　自讨没趣的黄药师缩回头，不再和罗修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