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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十五章 王之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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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作为一个王,苍桐不愿放弃白靖原这颗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他能为轩安帝所用,不见得是因为忠心和尊敬。他是一个讲求实际的男人。这两年来,他们互相防备,苍桐虽不十分了解,但从他的为人处事看来,白靖原只是将在六夕的职务当作一种工作,他领取俸禄,因此为付钱的人作事,而且要作得尽善尽美,这样雇他的人才会更加满意。
去年天月时发生的一件事至今让苍桐记忆犹新。琉宇士兵怀念家乡,于是军中校尉庞黥卿熬牛肉粥以遗思乡之人。该人当然没有忘记白靖原,恭恭敬敬地端了一缸粥到将军府中。可是后来这个人被处以鞭刑,当着所有琉宇驻军的面被鞭打一百。连苍桐的武官也看不过去了,才传至她处。待她赶到,庞黥卿已经痛晕过去。
“恒川将军又何必如此严苛,这样传出去,倒成本王不近人情了。”
“确是本将失职。一个中级军官竟然不知贵地禁忌,若引起事端,靖原不就成罪人了。”
两人所提之事即是莫旃人崇拜生灵之俗。林间神木为最高,其下便是各类动物,而牛神在六夕是掌握农业的重要神灵,不可亵渎。而中原人士素有在天月喝牛肉粥的习惯,故有此抵触。
苍桐命军医来为庞校尉治伤,大声道:“本王还不至于迂腐到这种地步。你们尽可以按照你们的习俗行事。只要不与百姓起冲突就好。”
白靖原抱臂轻笑。“多谢郡王美意。只是靖原并非无理。”
彼时庞黥卿已醒。白靖原低头说道:“庞校尉,把你方才与本将所说的悉数讲与郡王吧!”
庞黥卿忍痛艰难地睁开双眼,嘴唇一张一合,话语在鸦雀无声的校场犹渗着血珠。“下官知罪……杀了所管军中拉运重物的牛……原以为这样便可避免冲突……”
为的是这件事,这个人!苍桐猛转头,对上白靖原散漫的目光。目光是那样理所当然,那样堂而皇之。只不过少了几头牛,只需向他上报增需便可以解决了,但却在他的预算之外。
“圣上令我统领六夕驻军,当然也包括这些琐事,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擅用军中物品,本将终会心有意而力不足。”
白靖原要保的不是轩安帝的军队和资物,而是他对于这个大雇主的信用度,用最低的消耗换取最大的效益。所以轩安帝没有派他身边比恒川将军更出名、更具家世背景的将军到六夕,看中的就是这点吧!
对待这样一个人,威逼利诱绝对没有用。白靖原是一个十分自我的人,若想和他谈条件,大概需得与他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而现下,放弃轩安帝的优待接受苍桐的笼络,无疑是一项既危险又赔本的举动。
苍桐摇头冷笑。该拿他怎么办。难不成非得除去他,那样就提早与轩安帝决裂,而莫旃人目前的准备尚不足,况且如此一来,京中的哥哥必难保性命。其实哥哥什么也没有做,六夕若由他继承,也许人们活得比现下更为轻松、更为安定吧。可是王父的野心毁了这一切,而阿妈还沉浸在王父的野心中,她难道真要延续下去?
她该如何走?如何走,走向何方……
“伽罗狱”是苍桐每月必访之所,但她很少走入那个黑暗潮湿的甬道。从她十一岁开始,她已经熟悉血腥味,但不代表她喜欢那种味道。如无特别棘手的情况或是审讯重要的犯人,她是绝不会走入那里的。
而今天,苍桐的突然出现让狱卒措手不及,长长的甬道在火光的映照下顿时变得通亮,壮硕的狱卒纷纷向这个眉目犀利的女子跪下,光影在他们的头颈间晃动。女子慢步走过铁栏阻隔的另一个世界——五官坚毅,面色柔和,犹如伽罗菩萨。
耳边传来似地狱中的杂乱碎语,太多声调混合,断不成句。
“……冤枉……”
“……恨……”
“……诅咒……”
苍桐仿佛没有听见,咒语般的念叨声无法阻止她的脚步。她向更深的地方走去。
“呵……”长长的叹息听起来就像笑声,从看不清的黑暗深处传来。
女子停在发出声音的一间牢屋中。背对着她的黑影朝墙而坐,正在散发着霉味的墙上写着什么。
“郡王还是想起老朽了。”沙哑的嗓音随着老人的动作而摇动。
“我从未忘记老师。”
老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止动作。
“如果你是来放我出去,我才是真正的失败者。”
苍桐沉默了一会儿,靠在牢屋一角。“我只是想与老师聊聊。”
“好啊!我们师徒两个多久没在一起畅所欲言了?失去汀洋后,只有郡王才是真正懂得老朽的人了。”
“……老师没有恨过苍桐吗?”女子的表情被隐藏在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是明亮的双目。
“恨?我只是可惜。不过,你做的很对。因为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必会尽全力阻止你的作法。”
“老师觉得苍桐错了吗?”
“谁对谁错又怎能凭着老朽一言就可断定。我不想游说郡王,因为郡王既然决心已定,当初无法说服,今日任何话也是妄然。”老人写完最后一笔。“只是可惜,可惜……”
“苍桐如今不知如何进退。有些事实在难于决断。老师对恒川将军这个人怎么看?”
“‘若取得此人的支持,必对六夕大有益处。’郡王是这样想的?大错特错,连琉宇皇帝都无法完全掌握的人,你认为胜算有几?”
“原来老师早看出来了。”
“老朽还没高明到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了如指掌。只是听汀洋提及过这个人。”
“那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苍桐脱口而出,惊讶于自己的急切。
龙吟生缓缓侧了侧身。“郡王,何以如此关注他?”
苍桐尽力压抑住那股连自己也理不清的激动情绪。努力用平淡的语调说道:“目前,他是最关乎六夕命运的人物。”
“那么八皇子呢?”
“……”苍桐似乎渐渐忽略了那个人的存在感。
“郡王若有何意外,他便是最名正言顺的继任者。难道不应该更值得防备么?”
“但他不可能对六夕造成什么直接的伤害。”似在为自己辩解,苍桐不假思索地回应。
龙吟生苍老佝偻的背突然挺得笔直。“皇子禀性淳厚,错只错在他生在皇家,郡王应该更能体会身不由已的无奈。”
牢屋陷入长久的寂静。
龙吟生终于回过头来,苍桐已经无声地离开。他朝看不清人影的甬道望着,心里默叹道:郡王啊,你始终是个女人,终有陷入爱河的一日。何况面对的是这样的男子。他太了解他的女弟子,她总是会执迷于能与自己对峙的人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