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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六章 又见合欢 ...

  •   琉宇祈书并非愚钝,他看出苍桐正在为什么事犹豫不决。听说白靖原当面拒绝了再战流盗,惹来一片轻蔑责难之声,自有人争先闯阵,苍桐却并未立即安排。难道非得要恒川将军出战才可?
      他疑惑间不觉来到白靖原住所。他与恒川将军认识的时间很长,但绝谈不上深交。
      “皇子,何事来访?”白靖原放下正在擦拭的长剑,神态悠然自得。在京中,他一直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与他交好的人中也不乏佞臣,他周旋于这些人间仍进退自如。平时行事散漫,一旦遇上棘手事又处理得极为干净利落,本是圆滑。
      “……还请将军为我解惑。将军不似畏战之人啊!”
      白靖原抬眼,笑意冷然。“原来是为此事。皇子,忘记圣上在你离京前所说过的话了吗?”
      “父王让我们审时度势。此刻不正是应该结盟共建六夕安定之时。”
      “皇子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靖原一定会确保您的安全和地位。”白靖原说完便不再看琉宇祈书,俯身继续擦剑。
      “你带出去那五十精骑……我不懂行军,可你难道就不觉得内疚吗?他们把命交给你,你就这样一个人回来……我真不知你是如此冷漠的人!”琉宇一口气朝白靖原叫道,情绪激动,一向温和的他突然感到很生气。说什么会确保他的安全和地位,也许只是怕父皇怪罪下来罢了。
      白靖原鹰目凛然一闪,语气恭敬,然而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皇子,他们虽不是我的兄弟,可也是我引以为豪的部下,靖原定会尽全力,这点您不必忧心。至于靖原以什么方式、什么时候去做,越多人知道反而越危险。”
      琉宇祈书不知哪来的怒气,双手在身侧微微发抖。这个男人从不掩饰对自己的轻蔑,他不想计较太多,可他也是琉宇王朝的皇子,他可以就此置身事外吗?白靖原明显让他不要介入此事,只需安静地看局势发展。
      “白靖原,你一向眼高于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让你服?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迟早会让你吃苦头。”
      “有。皇子的表姐就是其中一个。”白靖原转过头来缓缓地说。“她和你都不属于这个错综复杂的权谋世界,你为什么不像她,快快活活地远离,或者闭上眼。”
      琉宇祈书苦笑一阵。“远离?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苍桐是我的妻子!你是王朝的大将!我能够选择吗?”
      白靖原诧异地看过来,他眼中温厚安静的八皇子如今说了一句他绝不可能说的话。
      “靖原,你到底瞒了我什么?这样斗下去真的好吗?父皇也不会希望这样得到六夕的。”
      两个男人彼此久久地对视,气质上明显存在差异的两个人气势相当。终是白靖原长长地叹息,双手挽过头顶作揖。“殿下,末将确是有眼无珠。只望您静观其变。”他注定不会和琉宇祈书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但他还是会承认自己的无礼。今日,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只喜欢舞文弄墨的皇子,世上的人千姿百态,阅过千遍,却原来仍是一无所知。
      段路——应该说冒用段路身份的男人——并未接受他暗示的提议。他的目的不是权力也不是财富,他说他要的是命,那个带刀女子的话一直让白靖原百思不得其解。

      苍桐决定亲自清匪无疑是个爆炸消息。流盗神出鬼没,这也是为何先王们迟迟未下定决心根除的缘因,然而,这个女子却下了决心斩尽杀绝。
      白靖原也许看得出她的用意。苍桐坐在虎皮椅中,背紧紧靠着那温暖的皮毛,阴影不定中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发亮。如此一来,你也无法推辞了罢,你就代替本王与他们周旋吧。

      苍桐却汲取白靖原的教训,带着一千人出发。对付流盗,这个数目足够了,剩下的便是战术的问题。
      行进路上,两人各怀心思,却始终互不相言。
      苍桐的脑中早有六夕方圆百里的地图,此时正在虚设布阵,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男子凝重的神态。
      白靖原在犹豫。是否要告诉苍桐真相,揭穿冒牌的段路。依目前的形势看来,对方没有结盟的意愿,也并不想将六夕拱手相让他人。可若揭穿他,不知“蓝狐”会不会翻脸,将黄飞等人灭口。
      “郡王。”苍桐坐在马上,看着前来相迎的官员。
      “你就是段路?”
      “段大人有恙在身,特差下官前来迎接郡王。”
      苍桐也不怪罪,对他说道:“你先找个地方安顿这些军士们。再带本王前往县衙。”
      “遵命。”
      白靖原心中有事,牵马远远落在后面。
      “恒川将军是不愿陪本王前往么?”苍桐远远地喊道,当着众人的面分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白靖原拉紧缰绳,大步而去。六夕郡王,与他何干。
      拒狸县半里之时,忽有人骑马狂奔而来,一下马就跪倒在地。
      “大人,不好了,县衙突然被盗贼所袭!”
      副县守面色大变,转头看向苍桐。苍桐微微皱眉,“蓝狐”的胆子越来越大,竟然行动如此迅速,莫不是听到了风声?
      “恒川将军随他先去县衙解围。此必是盗贼的脱身之计。”
      “即是如此,未将若去不正中他们下怀?”白靖原抬眼,精光四射。
      苍桐正色。“狸县不比六夕他处,将军应该知道。倘若落入盗贼之手,怕是将军也无法向圣上交待罢!段大人的生死应该有这个价值。本王志在除去这颗毒瘤,便在狸县周边拦截。”
      白靖原略停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缰而动,挥手引去琉宇军士。“郡王好自为知。”
      他终是没说出来,面对这个倔强的女子,他的心也变得坚如磐石。

      又是一柱香功夫,苍桐让副县守谈谈近来盗贼的活动情况。副县守是莫旃人,名昌都才。
      “正如郡王所说,他们行踪飘忽不定,待我们发现之时,他们已经混入县城许久。最可怕的是,许多百姓被他们暗地蛊惑,心生疑虑。”昌都才神色凝重。“我多次提醒段大人早做提防,前次白将军也建议过,可他总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实在让人心急。下官又不敢逾职,毕竟段大人是个敏感的人物。白将军那夜不告而辞也不知是何缘由。”
      苍桐稍有些吃惊。“本王不是下令要段路协助白靖原么?”
      “段大人也向白将军说明了。可在洛支村找到白将军时,郡王的命令已太迟,白将军失去众多下属,心中许是不好了。”
      白靖原倒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苍桐心忖,倒是段路行为有点反常。这个人在六夕极为出名,提兰王在位时极为看重他,但苍桐自继位以来还未曾见过他。段路似乎有意避免与她直接见面,苍桐将这理解为一种保持距离的手法。他的行为似是在纵容盗贼……
      两人正在商议着,兵士领着两个少年来到他们面前。
      “郡王,这两个孩子说有事禀告。”
      其中的一个上前递上一封书信。昌都才忙接过,转交与苍桐。
      苍桐一见信上内容,面上大惊。抬头盯住那两个少年,问道:“真是个叫段路的人交与你们的?”
      苍桐一跃飞上白马。马响亮地嘶叫,纤阿一把拉住缰绳,大声阻止,“郡王切不可独自犯险!”
      青年淡褐色的发色在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纤细的手臂竟似有千钧之力,牢牢抓住缰绳。
      “我不会有事的。只是,此事只能我一人解决。”苍桐回头看着他。“谁也不能阻挡。”
      纤阿低垂下眼睑,放下了马缰。“是纤阿逾越了,请郡王许纤阿随同。”
      苍桐摇头,生硬的语调。“退下。”
      倾刻间白马急驰,信纸纷飞在尘土中。白纸上只有一个“风”字。

      “欢迎,欢迎。”柔和的声音怪异得响亮,背对着她立着一个青衫人,他的前面是一座墓碑。
      段路回身,脸在笑,眼在笑,云淡风清的姿态中有一种让苍桐恐惧的气息。
      待她仔细端详段路的脸孔,苍桐还是发愣了。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人,忘不了的脸。
      “程风……”模糊的名字从记忆深处无意识地飘出她的唇边。下一刻,双手已扶上“白鲛”。程风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的出现意味着真正的段路已经……
      “岁月真是无情啊!当年天真无邪的小郡主也变得心狠手辣了。”程风慢慢走近。
      “还是你身体中本就流着那个男人的暴戾血脉。”程风剑眉微蹙,突然杀气毕现,原是毫无感情的一张面孔。“六夕不需要这样血腥的王!”
      苍桐冷静地应对。“六夕也不需要动乱。程风,你的命运我们都无力扭转,过去永远不可重来,你怎可犯这种大错,让六夕众人再次陷入动荡惶惑中……”
      程风低低笑着,那声音深沉得不似人类,仿佛来自地狱,冰冷彻骨。
      “小郡主忘了吗?我本不是六夕之人。我只想做一件事,其它的都不理会。”
      “你若是恨王父,进而无法原谅我狄氏一族,我们尽可以私下解决!不必卷进这么多的人!”
      “你是这样想的?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天真?小郡主,你又做了什么呢?你连自己的老师也不放过,为了取得皇帝的暂时信任,你可杀了许多莫旃人。”
      一句话让苍桐本来平静无澜的心海顿时波涛汹涌。是的,做这些事时,她没有丝毫犹豫。事后也不后悔,可为什么经由程风嘴中说出却感到一阵阵心痛。她在怀疑?那还是她吗?她是六夕郡王还是狄苍桐?
      薄唇紧抿,苍桐深邃的五官让人看不出她内心的悸动,她看起来依然是那样英气逼人,即使处在这样不利的境地,她并未显得慌乱,她的身体更是自发处于警戒状态,一触即发。
      “你把我引来这,是想祭奠他们?”苍桐的长发在风中狂舞,耳边又响起格格的笑声,天成一直都在这里。周围半人高的草丛中传来微弱的物体移动声,尽量压抑声响的举动在苍桐的眼中很可笑。“让他们出来吧!”
      程风拍拍手,草丛中出现男男女女几十号人。“他们不是我的手下,而是我的兄弟姐妹。”他慢慢走近苍桐,眼神清澈,即便有一股杀气仍不减他的天生清雅。青衫下修长的身材没有任何习武的痕迹。
      “程风,你们觉得我错了?”似问实是竖定的宣言。
      “对错因人而异。我们成为盗贼也各有源由。只有一条相同,”程风站定,衣袖在风中飞扬。“都曾是贵族的受害者,因为贵族的无心之言又或是举手之为痛不欲生的人。财富只是我们生存下去的一个手段。最终,要毁灭这世上的一切特权。”
      眼见程风渐渐欺进身侧,苍桐风驰电掣地抽出白鲛双刃,银白的刀刃白晃晃的光照得众人眯眼。
      “是了,当年,爹死在这剑下。”程风向后浮行急退,所过处草屑飞扬,他笑着抬起双臂,向两边奋力一震,宽袖袖端立马粉碎,一对筋骨粗大的手出现在苍桐视线中。两旁自有人送上双斧。
      “小郡主,遇上你的大军,我们当然不是对手。如今我们就此了断可好?若是你赢,程风自不阻你去路,将来若被你击破也不轻悔。”
      “此话当真?”苍桐闻言反觉轻松。“我如何信你?”
      程风轻松拿起巨斧,闭眼仰头,发丝乱舞,似是某种仪式。
      “取回这双斧后,我便时时听见父亲在耳边对我说:不要辱没了程家的尊严。即是你拿着那个人的武器,你便是我程风的对手。”
      “看起来你很有把握。”苍桐也冷笑,已运势于剑。“纤阿,不要插手。这是我的命令。”
      程风不再说话,攻势已成。明明是沉重的斧头却好像轻若鸿毛,灵活如鬼魅,斧风过处幻影憧憧。倾刻间与苍桐只一纸之隔。苍桐手中的“白鲛”也早已在胸前布好防势,兵刃交接处隐约有红光。只这一式,苍桐便明白,她如果只是防御,只会让对方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她抽动手腕,“白鲛”在斧面上借势一弹,如游龙般朝前急窜而去,剑啸嘹亮。
      那张笑脸不退反进,这让苍桐大惊。一斧抵着“白鲛”,一斧却被程风掷入空中。那斧头似获得了生命般向苍桐直直劈来。欲闪身,一股强大的吸力紧紧缠着“白鲛”,苍桐竟不得脱身。
      眼见女子就要被一劈为二,苍桐口中念出一串咒语,她发髻上的五支桐叶栖凤钗刹时射出一支,迅速变大,化成一面银色的盾。千钧一发时挡住了斧头,传出闷闷的声响。
      程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他很快重新攻来。沉重的兵器在他手中柔软如丝带,处处封住苍桐的退路。剑尖不断与斧面碰撞,苍桐的虎口已经开始发麻。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还是弱了一筹。
      进无进,退无退。难道就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即使分不出胜负,她也会气竭而衰。
      她却不敢松懈,一个闪失,她就败了。六夕王族世代相传的“白鲛”便会身无一名。
      缠斗中,苍桐竟遥遥听得马蹄声。接着周围的人哄然向后奔去。然后她看见血沫四溅,惨叫连连,她仿佛又见到多年前的景象。熟悉的昏厥感涌上脑门,她心中最脆弱的一隅决堤而开……
      “小郡主,这样分神可不行。”耳边突然响起男子的声音。苍桐抽剑刺去,却已挡不住斧刃,手臂上被狠狠的砍了下去,片刻麻木之后是剧烈的疼痛。苍桐咬紧牙关,挥起左手,硬是打出那巨斧。
      女子抱住血臂,一声不吭地看着程风。程风也默默看着她。
      “郡王!”踏血而来的怎会是那个人?她迷惑了。
      那人挥着黑色长剑策马而来,白色的剑穗在风中微微抖动。程风闻声转身,举斧接住白靖原的一击。苍桐征征地看着马上的人,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做个选择吧!首领。”白靖原大声道。“你有把握胜我吗?”
      程风恪退剑锋,冷哼一声,带领余人向草丛深处而去。
      “王父……”苍桐缓缓跪于地上,面无血色,眼神迷离,显然已经因剧痛而看不清来人。
      白靖原下马,心情复杂地走向这个他一直提防的女人。他印象中的狄苍桐是强势果敢的女王,而不是面前这个受伤的脆弱女人,无肋又悲伤。他撕下衣襟一角,取出随向带着的药囊,为她简单包扎了伤口。
      程风实在太聪明,任谁也想不到他会走出这步棋来。支开他们,直接找上苍桐。
      女子昏倒在他的臂弯中,他分明见到了她眼角的泪。
      “阿妈……阿妈……”昏迷中,女子一直唤着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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