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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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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洒在淡粉色的毛毯上,一只纤瘦的手臂从里面钻出来,按掉了不断响起又不断被按下的手机闹铃。
“下午相亲别忘了去,你怎么还在睡觉啊?炭头我都遛了两圈了!”
相亲?程昭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用温暖的被子裹住自己的一头乱发,眯着眼,“相谁?”
“哎呦,大小姐!你昏头啦,我昨天跟你讲的,冯遇啊!”
程昭翻着自己微信里的新加好友,一个叫“机器猫”的陌生人静静地躺着尸,头像也是机器猫。
“呃,我忘了。”
视频那头程母正在搓麻将,小狗炭头趴在她腿上,她们两个一起斜眼看着视频里的程昭,表情相似。
“好啦好啦,我挂了。”
镜头一黑,程昭又躺回了被窝。
冯遇,2009级交大电子系,现任某大厂算法工程师,跟她一样,平江人。
程昭点进了冯遇的朋友圈。
【—。—】
她翻身下床,准备洗漱。门铃突然响了。透过猫眼看到房东薛阿姨和片儿警站在门口,程昭赶紧开了门。
“小程,昨天晚上有人跳楼啊。”
程昭愕然,“咱们小区?”
“46号呀,警察看监控发现你回来的最晚,来问问情况。我说你是我租客,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银行里上班的,八辈子都要查清楚的。”
“阿姨,你让我说两句。”
负责幸福花园小区的杨长林警官五十多岁,春申口音。
“程小姐,请问你昨天下班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
“那今天凌晨四点到五点这个时间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我在家玩游戏。”
程昭指了指桌上还散放着的游戏眼镜。
薛阿姨突然开口,“小杨,是他杀伐?”
“阿姨,是自杀还是他杀,分局刑侦支队会去查的,我主要是来走访下居民了解情况。”
“作孽哦,现在年轻人压力大!”
程昭收拾好下楼的时候,经过46号楼下,三三两两聚着看热闹的邻居,尤以大爷大妈居多,地上用粉笔画了个白圈,血迹已经清洗过,外围拦着黄色的警戒线。
一个人来世间一场,什么也没有留下。
元旦,咖啡厅。
冯遇比她早到。程昭先站在远处瞟了一眼,不秃也不胖,不是照骗。头脸收拾得蛮干净,明显打过发蜡,穿一件红黑格子的条纹衬衫,深蓝色牛仔裤,德训鞋。
信用卡积分换的双肩包和黑色优衣库羽绒服搭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还在加班。
“你好,程昭。”
“冯遇。”
两人握了握手。
“喝点什么?”
“馥芮白。”
冯遇去点单了。
干净体面、脑子好使,收入高,也不老。刚才来的路上老妈又耳提面命一番,“小冯父母双亡,虽然八字有点硬,但是条件好啊。囡囡。你可要好好把握!”
程昭父母在她八岁那年就离婚了,父亲一直嫌母亲强势,后来母亲发现父亲出轨。出轨对象是他自己的学生,她还记得母亲在父亲办公室大闹,“程建军,你他妈脸都不要了!”
离婚后父亲娶了自己的学生,母亲至今未婚,谈过几任男友,其中不乏想跟她结婚的,她以女儿还小为由分手了。
母亲程如蕙靠外公留下的两个铺子为生,早年在国营食品厂做过技术员,后来身体不好,办了早退。父亲这些年水涨船高,如今已是省医的一把手,换过两任老婆,但一直没有孩子,程如蕙女士说这是老天爷开眼了。
“久等。”
冯遇端着一杯星冰乐和馥芮白回来,还带了两个覆盆子蛋糕。
“你冬天喝这个不冷吗?”
“不冷。”
“你们工作压力挺大?”
“只做技术还行,但我现在还干一点管理,还不如回去做技术,真不是人干的。”
“你交大的?”
“对。”
“我财大的。”
“张阿姨说过。”
“张阿姨还说什么了?”
“说你长得好看。”
程昭笑了笑。
“我上周回平江,吃了沧浪亭那家老福兴的面,还是苏州的面好吃,上海的不行。”
“奶奶去世后,我就很少回平江了。”
“抱歉。”
“你们银行工作忙不忙?”
“我们营业部还行。”
“你在哪儿上班?”
“梧桐区花枝巷营业部。”
“我住那儿附近。”
“你怎么不住东边,你上班儿不远吗?”
“我房子买那儿了,最高点上的车。”
“我还没买。”
好的买不起,差的看不上。
“你长得像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但她现在应该四十多岁了。”
程昭挖了一口蛋糕,点了点头,“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我爸妈出事儿之后,附近的邻居都搬走了,我奶奶把我接到南市区念小学,就没再联系了,她现在应该有孩子了吧。”
“嗯,我也有个小学同学,她搬家后,就没联系了。但是有一天,我在抖音刷到她了。”
“真好。”
“她去了美国,嫁了个ABC,儿女双全。我们的人生已错过太多,只能聊些童年回忆,短暂相识后像两条交叉的线,渐行渐远,实在聊不到一起去。”
“还能互关就很好。”
“是的,很好。”
程昭晚上回家时,46号前面八卦的邻居已经没影儿了。平时在桂花树下打牌的大爷大妈也转移了阵地,毕竟没有谁心理素质强到能在死亡现场继续打牌。
“程小姐。”
杨警官站在她身后,穿着便衣。他中等身材,短发,上了年纪,黑色的头发里掺着不少白发,身材偏瘦,眉间有一道川字纹,看着有些严肃。
“杨警官。”
“死者是个快递员,监控显示,他昨天晚上八点钟下班前,最后一个快递是送去你们楼的。”
程昭的脑海里回忆着经常出入楼栋的那几个快递员,不知道是哪个人。
“但奇怪的是,昨天他们公司的快递单子,没有一个是你们楼的收件地址。”
“可能是送错了?”
程昭停顿了一秒,“死者是道通那个?”
“对。你认识他?”
程昭点点头,“他经常送错,我是71号,他经常把70号的快递送给我。”
“其他居民也反应过这个情况。”
“不好意思,程小姐,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不害怕呢?”
“我小时候,见过自杀的人。”程昭回忆着2003年夏天的事,“我陪外公上门收租才发现。那人吊死在大衣柜里,死了两个星期。夏天,平江,都快化了。”
“我送你上去吧。”
“不必,你忙吧。”
杨警官看着程昭远走的背影,猛地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十四岁的男孩,用着和这个姑娘一模一样的神情平淡地说着,“夏天,平江,都快化了。”
他有些错愕,为什么相隔二十年,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会有这种程度的相似。
“程小姐!”他叫住了程昭,那一刻杨长林心里想着,如果她和那个人有一丝一缕的关系,是不是当年的事情,还有转机?可是当程昭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杨长林又觉得自己犯傻了。
这不可能是一个人,首先,他们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
但他仍抱着万分之一的机会问道,“你认识姜仲吗?”
“不认识。”程昭站在一楼的楼梯上,两人之间隔着三四级台阶。
杨长林此刻有些晃神儿,事隔二十年,两个性别,这张年轻而秀美的面孔似乎重叠着当年那个满脸淤青的少年的脸,她们的五官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却仿佛是一个人的两面。杨长林觉得自己肯定是加班时间太长出现幻觉了。
“抱歉,我可能认错人了。”
程昭心想,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觉得她像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