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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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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处,古树拔地而起,茂密如云的树冠遮蔽住天空,万籁俱寂间,只有一两束分在倔强的阳光透过层层追围堵截,向地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斑。
“报!”突然的一道人声,打破了万籁寂静,丛林中驻扎着的士兵精神瞬间经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斥候单膝跪在头戴红缨盔,身穿山文甲的女将面前。
“说。”将军抬眸,擦枪的手未停。
“金河沿岸无异常。”
“善。”
这位女将,是如今乾国的大公主——福满公主刘红缨。如今,二十一岁。她刚刚二十岁的弟弟刘克,是当今天子,年号万隆。
刘克登基之时仿佛就在昨日,但细细算来,也有两年了。三年前大将李杨逝世后,南方附属国塞斯黑动作不断,乾国金州刺史更受阿岐那国之贿,挑唆大将军宇文良领西南部三十二军府投敌。
彼时,南方卫国、锄奸小战不断,刘红缨正于金河之东的长义督战,不曾想塞斯黑、阿岐那竟派出十万大军围困长义。激战一月,长义孤立无援,弹尽粮绝之际,左骁卫将军陆千帆提议,兵分两路,一路西渡金水,直入召西山脉,南下前往右骁卫驻地玳州篷明县求援,与乾国南下大军上下夹击分势,反攻敌寇夺回金州。
一路留五千精兵护城。长义地势易守难攻,却要面临大兵压境,陆千帆不敢将长公主放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岛,可也不敢让她冒着生命危险渡江求援。
但长公主的眼神坚毅而锋利,像一头盯住了猎物的狼,只等着机会,狠狠撕咬开猎物的皮肉。
她说:“除吾之外,无人可为。”
于是,他把生的希望,交给了她。
夜里,刘红缨带一万兵将于金河侧翼西渡,渡江一战虽损失惨重,好在足有七千兵士成功逃脱,逃进了召西山脉。
召西山脉地势复杂,就算是本地人也轻易不敢往深处进。山脉边缘虽无瘴气弥漫,猛兽毒虫也不少。因毒、兽而死者,短短两日,便已达百人。
这是第五日,山脉南面已经被三万兵马包围,而他们,只余六千多人。
绝望和痛苦如瘟疫般席卷了整个队伍,就连刘红缨身边的文书孙听竹都愈发萎靡了。
“善?”孙听竹看着刘红缨的侧脸,不由得失神。
“善!”
刘红缨望着绿得阴森森、黑压压的密林树冠,长枪插地,身披军旗道:“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众将随我,我就是生路!”
孙听竹在一旁记录下她所说、所做的一切。
“二百死侍南下突围。陈香、高升!”
“在!”
“领一千兵马驻守召西。一应物资尽数留于召西,其余人,与我东渡金河!”
东渡金河?!!返回长义?
“是!”
众将应声,虽不解,在此绝境,却也只能相信这位稚嫩的公主。
孙听竹握着笔的指尖一顿。一滴墨迹在纸上晕开。他心脏鼓噪得厉害,直觉告诉他,他在经历一场可称传奇的战役。
“你信我吗?”耳边传来风声,和刘红缨轻如呢喃的一问。
“信。”孙听竹斩钉截铁。
刘红缨笑了,笑得恣意而狂傲,晃了他的眼。
“定不负卿。”
密林中无风,可孙听竹还是觉得耳畔有风吹过。士兵在他身边走过,而他却静止在原地,只有越来越红的脸颊昭示着时间的流动。
定不负卿……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讷讷地看着刘红缨神祇般的背影,直到有人重重地拍向他的肩膀。
“孙大人,别看了,都走出三里了。”孔令勤挤眉弄眼道。
他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黝黑的汉子,与陈香、高升一样,都是左骁卫的校尉。
孙听竹回过身,赶紧卷起文书,慌慌忙忙地跟上。被人说穿了心思,孙听竹脸色更加羞赧,三步并作两步,企图甩开孔令勤这个“包打听”。
孔令勤像看不出来似的,孙听竹加快脚步,他也跟着加快,脸上没什么波澜,还是带着调笑的痞子样。
“我追我堂客的时候,可没少花心思……什么送礼物啦,什么帮着修房顶啦,帮老丈人犁地啦……”孔令勤眼睛一瞟,嘴巴一撇:“你这种光动动笔,耍耍嘴皮子的,能追上都怪!现在幺妹儿不兴这一套了……要是在十年前,那个、那个有名的镖局……啥子来着?”
“云雀镖局。”
孔令勤一拍脑门:“对!云雀!要是那位许云雀没出来的话,女人也没那么难娶。”说着,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的女人,看的过眼的,脾气都大得狠!人家能缴税,能做买卖……看长公主,还能领兵打仗嘞。”
孙听竹虽皱着眉,却也不得不承认,自从云雀镖局声名鹊起,老板娘便开办女校、鼓励女子走出宅院。虽遭到了许多反对,甚至生命威胁,但都被她挡下来了……今年是云雀镖局开业的第十六年,已经有许多女子走入商铺、学堂,甚至军营了。
长公主是一个,陈香也是一个。
不想也知道,许云雀该是个怎样的人。
孙听竹的视线又落回刘红缨身上。刘红缨刚好转头,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
他急忙跑上前,丢开孔令勤。
“耙耳朵,瓜不兮兮嘞……好臊皮!”孔令勤啐了一口,面上带着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竹简,他的妻子说,竹简比纸张硬实,不爱坏。
“婆娘,想你咯。”孔令勤把竹简慎而又慎地塞进怀里,抹了把脸,加快了脚步。
他们行军的速度快,在林子中完全隐匿了起来,一天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了金河沿岸。
刘红缨脱了盔甲,爬上一颗弯曲的树,借着月光向河对岸眺望。
看了一会儿,她又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殿下做啥子?”孔令勤不知什么时候又挤到了孙听竹身边。
孙听竹紧紧抱着刘红缨脱下的铠甲,一寸不错地盯着隐于树叶间的身影。
“观察天象。”
“天象?”孔令勤抬头,除了黑洞洞的仿佛会将人吞噬的天,什么也没看到。
孔令勤仍好奇地观望着,刘红缨已经干净利落地爬下了树。
“殿下,怎么样?”孙听竹将盔甲递给刘红缨。
刘红缨穿上盔甲,指着天空道:“天佑大乾,天佑我等。”
短短的一句话,令将士们的希望更加具象。
“一个时辰之内,这里会下雨,我们趁着下雨过河,尽量不要惊动河边驻扎的守卫。”
刘红缨表情肃穆,她紧蹙着的眉头间,也摆明了她的紧张。她并非运筹帷幄,只是绝境中,她必须要开辟出个生路。
黑夜遮蔽了太多,翻滚着的鱼鳞状的乌云只有攀到足够高的地方才能看清。也正是因为这云,刘红缨才确信这里会下一场庇佑他们的大雨。
果然,半个时辰,天空往下朦朦胧胧地洒落雨丝,一刻钟的功夫,雨越来越大,砸落在金河,金河便沸腾了。
“天佑吾军!渡河!”刘红缨一声令下,众将士们冒着暴雨,将简易的竹筏扔进金河。金河深不见底,不知涌动多少暗流,河对岸迷蒙不清,不知多少箭弩对准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是人,会害怕,但他们是军,不会退缩。
雨幕中,五千军士鬼魅般穿梭与金河之上,就算是暴雨打翻了竹筏,濒死的勇士也不吭一声。他们的声音消失在冰冷的水中,滚烫的鲜血依然沸腾。
待塞斯黑军的瞭望台终于发现这五千人的庞大队伍,半数队伍已经上岸。
“快!快!”塞斯黑的斥候迅速吹起了号角,巡察营冲向河边,企图点燃火把,可大雨泯灭一切,这里早就丢失了光明。
“乾军来了!乾军来了!”
营帐中一片兵荒马乱,只有三千驻河的塞斯黑军队只听着震天动地的呐喊便已经吓破了胆,溃不成军。
雨幕中,黑夜里,雨水和血水混杂,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泥泞。
刘红缨在雨中机械地挥舞着长枪,枪出如龙,直割雨幕。她分辨着铠甲上的红缨,她的队伍,铠甲上都缀红缨。非乾者,格杀勿论!
“生或死!就在这一役!”刘红缨嘶吼,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四周敌人。
突然,她抬头,夜空中冷芒闪过。
是箭!
“殿下小心!”身旁的士兵喊道。
刘红缨向后一仰,枪尾刺入地面,双手撑地,一个狸猫翻身,将箭矢打落,挺身而起!身旁伺机而动的敌人还未反应,手中长枪便已被她夺去,只见她转身扎马用力一掷,长□□破浓夜,破空之枪直入敌人胸膛,只一瞬间,那弓箭手便毫无了声息。
她矗立在包围圈,黑夜中,只能看清她饿狼般幽绿的眼睛,仿佛地狱罗刹。
“蜉蝣撼树,何不以溺自照?”刘红缨长枪一转,只听风雨交响,皮开肉绽,遍野哀嚎。
雨下一夜,战只一时。天还未亮,河堤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结果是毫无悬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