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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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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从东方升起,照耀向大地,金河波光粼粼,河水已是红色。环顾四周,满地横尸,雨水、污泥、血水,将这片土地浸成红色的滩涂,这里,恍若炼狱。
对岸的文职等天亮也过了河。孙听竹一上岸便四处寻找刘红缨的身影。
她正坐在草垛上擦枪。
她浑身是血,就连脸上也没有一处干净的,盔甲在光下反射出猩红的光,恍若厉鬼修罗。听见他的脚步声,她睨向他,手中动作未停。
“你不怕?”
“不怕。”
刘红缨笑了,抹了把脸,却把脸囫囵得更花了。孙听竹哑然失笑,拿出手帕,走近了草垛。
这草垛足有一人高,也不知她是怎么上去的。
“殿下。”孙听竹伸长了胳膊,踮着脚示意她低头。
刘红缨愣了一瞬,接着放下了枪,在草垛上俯下身。
风吹过二人的脸颊,带着血腥味,和秋天的瑟缩。本嘈杂的世界却变得寂静,刘红缨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眨了眨眼,沉溺在孙听竹温柔的眸光。
若没有战争,此刻,她坐在马上,他为她拭去的不是血,而是细密的薄汗,那该有多好。
心念一动,她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脸颊迅速攀上绯红。
“咳咳。”孔令勤好巧不巧,找了刘红缨半天,真让他走到了粮草仓库。
孙听竹一个激灵,赶紧甩开了刘红缨的手。他脸颊的绯红还没消退,细皮嫩肉的样子,像颗可口的樱桃。
刘红缨见他羞怯的模样,爽朗的笑了。她适可而止地不再打趣他,又摆回了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
“报告殿下,此次战役缴获武器……粮草……”
“我们还剩多少人?”
“四千五百三十一人。”
“善。”刘红缨点点头,终于舍得露出了笑容。
“牺牲将士们的名字一个不落地记下来,带上兵马粮草,整顿一个时辰,直捣长义。”
“是!”孔令勤领了命,步履轻松地转去大部队,临走前还向孙听竹使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孙听竹没理会,刚才旖旎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他现在更加关心杀回长义之后该怎么办。
“有什么想问的?”刘红缨拎着长枪从草垛上一跃而下,她大步流星地往大部队走去,孙听竹亦步亦趋地跟着。
孙听竹又拿出笔,准备记在纸上,却被刘红缨拦下。
“如果你要问接下来的战略,那最好记在脑子里,而不是纸上。”刘红缨表情变得严肃:“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不能让计划出现一丝一毫泄露的可能。”
“殿下,臣知道的越少越好,对吗?”
“对。”
“那臣便不听了。”孙听竹收起了笔,望向东北方的天空。
东北方,是他们的家乡。
乾国境内,有一条松江横贯,将国土分为南北两面。国都京都在松江之北,他们所在的长义在松江之南。
长义被松江的两条向南延展的支流——西侧金河、东侧赤月江夹在中间。一渡金河时逃入的召西山脉则在金河之西,山脉下方有蓬明江汇入金河,刘红缨要去的,正是蓬明江之南的蓬明县。
刘红缨这边的情况京都知之甚少,虽派出了十万大军,但他们行到松江,便被塞斯黑、阿岐那的声音联合军队绊住了。
刘克在整日在朝中、殿里干着急,太后彭凝也终日吃斋念佛以泪洗面。还有当今国相孙文,因着担忧他的独苗苗孙听竹,头发尽数花白了。
好在,京都没放弃他们,依旧命令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四军撬开松江防线,无论如何也要将左骁卫带回来。
若刘红缨听见了,恐怕要骂上一句,井底之蛙,朽木不可雕!国土之事,寸步不让!带回来左骁卫,丢了金州,不如直接殉国呢!
也许是姐弟间心里有什么感应,此刻,刘红缨也突然想起远在京都的弟弟了。
“这个优柔寡断的,也不知在家里哭成什么样子。”刘红缨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孙听竹也笑了,他添枝加叶道:“怕不是家父与陛下、太后娘娘对坐着以泪洗面。”
笑了半晌,二人心中更加酸楚。看了看时辰,走到了启程的时间了。
下一步,他们要反攻长义。
此时,刘红缨反攻的消息并未传到长义,正是反攻的绝好机会。待刘红缨兵临城下,城中陆千帆还以为是敌人的增援。
他连自缢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斥候涕泗横流地闯进书房,告诉他,是长公主带着队伍回来了。
陆千帆虽然不解,却仍然打开城门,带着仅剩的三千人鱼贯而出,疯了一样地将围困长义的七千阿岐那军夹击在他们包围圈。
风水轮流转,每个乾国士兵终于尝到了复仇反攻的滋味,不要命似的冲进刀山火海,在血浪中翻腾。
兵贵神速,刘红缨掉头重返长义,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乾军又已退守长义,囤积好了比之前还充足的粮草。
并且,阿岐那、塞斯黑大小将领被刘红缨一一拎到城门口,被她亲手斩于马下。
长义之南,阿岐那的驻地中,阿岐那大将军将沙盘上的旗帜狠狠拔下,挨个折断。
“刘红缨……”河楞将军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刘红缨的名字,眼里燃烧出熊熊火焰。
长义这边,乾军在一个多月来的风雨飘摇中,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尽管他们只剩不到七千人,却还是充满了希望。
刘红缨解开盔甲,钻进兵士们的营帐,痛饮彻夜。
所有人都不去想接下来的事情,毕竟,他们今天活下来了。而且,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刘红缨左摇右晃,心神虽清明着,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
她一头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孙听竹在一旁守着,他明白,她也不确定她的战略是否能成功,这一场胜仗,不仅军士们需要,她也同样需要。
“再也不要……无谓的牺牲……”刘红缨喃喃道。
“不要……再也不要……”
孙听竹听着她的呓语,露出了如月光般苍白,却纯粹的微笑。
“会的,我们会的。”
……
翌日,刘红缨几乎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自她进军营以来,总能在早上自己就醒来。
她偏头,看到了俯身跪坐在她床榻旁睡着的孙听竹。
刘红缨神色温柔起来。自她记事以来,除了他去求学的那几年,孙听竹就一直这样陪在她身边。
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喊她“殿下”。
他如今二十有五,至今未娶,她明白,是为她。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傻。”刘红缨道。
孙听竹在榻上一动不动,刘红缨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到床上,然后转身出了帐子。
刘红缨转身的一瞬间,孙听竹睫毛轻颤,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米。
床上还残留着刘红缨香囊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米酒香味。就如同……她还在这。
孙听竹深深吸气,抚平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有几分留恋地从床上坐起。他正了正衣襟,装作神情自若地从帐子里出去。
校场中,刘红缨已经开始整顿操练了。
昨晚的休息过后,大家一扫疲态,就连手上的招式都有力很多。虽然长义之南的阿岐那驻地和召西山脉之北的塞斯黑驻地合力排遣五万兵马再次围困长义,乾国军士们也没有从前低迷了。
正训练着,陆千帆走到刘红缨身旁,欲言又止。
刘红缨看出了陆千帆的疑问,她沉声道:“陆将军随我来,孙大人、孔将军,你们也来。”
进了营帐,沙盘上已经插了几个小旗帜。
“这是……”
刘红缨先遣散帐中其他兵将,再开口解释道:“接下来的战略,只有我们四个可以知道。只有瞒过了自己,才能瞒过敌方。”
……
一刻钟后,四人从营帐中走出,虽神色肃穆,却难掩激动。
面对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公主竟然真想出了办法。
“成败在此一举。”刘红缨道。
三人齐声:“臣定当竭力!”
刘红缨抬头,澄空晴朗。起风了,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血腥。金州独有的芦笙苍凉悠远,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此时笙音,倒比曾在西北听到的羌笛更加悲戚了。或许是心境不同吧。
长义乾军整顿十日,不断向长义东面的赤月江发起试探性进攻,此举迷惑了敌将一会儿,便让河楞更加确信,他们要声东击西,主力将再次西渡金河。
不过为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增派了三千人守赤月江。
果然,不出他所料,夜里,乾军突然向金河西岸发起进攻。
他自鸣得意,看破了刘红缨幼稚的战术。
“女人还是女人!”河楞嘲笑道,不知名的浊酒一饮而尽,他咂咂嘴,继续嘲讽:“乾国是真没人了!竟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打仗,哈哈哈哈哈,看来,二渡金河这招‘回马枪’就是极限了!”
不等他沾沾自喜地做完活捉刘红缨的美梦,前线突然来报,说乾国六千精兵正转头向他所在的阿岐那驻扎地杀来!
“你说他们去哪了?”河楞酒杯一摔,咆哮道。
“这、咱们这……”
河楞心里突然像个无底洞,拽着他直往下坠。
他们的驻地在长义南面,再南面是宇文石的驻地,他为了全力阻击乾军,将大部分主力都派去了长义、金江和赤月江三处。现如今护卫驻地的,只有区区一万人。这种情况下,他不确定是否能战胜乾军……更重要的是,他河楞将军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回防!回防!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我!回防!”河楞声嘶力竭地喊:“把赤月江、长义的兵都调回来!”
“将军,这两处的队伍恐怕来不及……”
“什么!”河楞这次彻底害怕了,他越想越觉得刘红缨的真实目标是釜底抽薪,用他的命来博生路。
“召西!对!快让召西的兵渡江!让他们回防!”
“是!”
想到驻守召西的三万兵马,河楞重新镇定下来。乾军区区五千人,还能战胜他四万大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