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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灵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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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离开荆兰殿后几人便打听到,这雾仪山十几万年来出师的,寥寥无几。
南溟想,若真如那师公小老儿一般,倒不如早早被遣返回去。一面盘算着,一面悄悄从房中出来,抬头正逢上明润清雅的月亮,漫洒出一缕缕轻薄的光辉披裹在藤萝翠竹,花枝草木上,任其汲取这盈月精华,摇曳出姿态体香;浅水里的假山形状各异,澄泛出晶莹剔透的紫,与白日里大不一样,近身去探,竟是旷古罕见的紫晶所化,空炁爽朗的令人神怡,疲累悄悄释然后,身子立时如羽化般得以轻快。
仙山变幻无穷,的确不负上古之名,是个修行圣地,可惜除了舒服别无乐趣。南溟正是贪玩的年纪,当然不被这景色所诱,他看了看这皎月,忽然想起了菜菜,若是夜夜得这月亮精华滋养,这条凡俗小蛇会不会修成灵物?
四周无人,他将嗜睡的菜菜放到月光聚集的地方,思了思想了想,老神仙鼻息尚灵,得想个法子掩藏住菜菜的气息,他运气调息,索性渡了自己的些许仙气给它。
“谁在那?”
南溟一惊,见有一人过来,便慌忙将菜菜扔进池水里。
“是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这位不知是师叔还是师兄的白衣同门脸上疑窦重重,仔细看了看又没发觉什么异常。
“看星星。”
“可我方才见你在吐纳仙气。”
"我身为一条龙,素日生活在海里,习惯自然同你们这陆地上的生物有所不同。"
“那怎么东海的二殿下般颉没有你这许多习惯?”
“同是仙山灵島,蓬莱山却没有你这许多门规,这你怎么不说?况且,东海二殿下是哪个?”
“……”被一个新来的怼的无话可说,他很不忿,但也只能吞进肚子里,谁叫他是南海神君家的小殿下呢?谁叫那南海神君曾多次神魔之战中立下战功?看来,这是一个靠父荫庇护便能横行的世道。“就是与你一道选进来的那位,高高壮壮的,年纪长你们一些。”
他眼中轻蔑的以为,四海以东海为首,南海神君神阶低于东海神君一品,他定然也怕那东海二殿下,南溟睨了一眼便觉得可笑至极:“莫不是学上多了,也能将人学傻了?东海二殿下怎么?晨时斗法也未见他有什么本事,还不是乖乖跟在本殿下身后?你可还有事?没事便退了吧,莫搅扰本殿下赏月。”
……
无故吃了一瘪,心中极是不忿,可这小孩是肉眼可见的得罪不起,便只好将这不忿生咽下去,悻悻离开,白裳小童正巧过来,撞见这位仙者脸色难看,又看了看南溟,便猜出一二来。
南溟迎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这些人中,只有这小仙童让他看的顺眼些,于是便相互郑重认识一番,那白衣小童名唤亦棠,是乐游山中大鹏子息。
“听说,你父君是如今神族唯一的应龙?”
南溟不加思索,点了点头。
“那你呢?”亦棠问。
南溟难得谦逊:"在下不才,目前还是一条普通的龙。"
“我们族里常说,如今龙族是神族里最为尊贵的一族,因为在涿鹿之战里襄助黄帝打败蚩尤,又在神魔之战中斩杀许多凶兽,便奠定了在神族的地位。你父君便是那位应龙神君?”
南溟复又点头,亦棠神色更见钦佩。
“你们大鹏一族虽不问世事,但与西天佛祖渊源颇深,地位举足轻重,也是不可轻视的。”
“六界之中,地位尊贵的氏族不在少数,这样看来祖荫并不能够长久依靠,日久天长,可指望的,还是自身勤勉吧。”
这两句话令南溟灵台一明,半晌前只觉得他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一番交谈,发现他与自己认识的那班小神仙们全然不同,按照大人们的话,亦棠该是个有出息的人。
难得投机,日常不爱多言的他忍不住啰嗦几句:“浩劫来时,尊贵抵御不了任何,它其实除了锦上添花,别无用处。”
“浩劫?可是师尊说的神魔争战?”
“不尽然,说浩劫只是战争太过片面。”
“那又能是什么?”
“湮灭,消失,归零,重启。”
越往下说,亦棠越是一头雾水,难以明白。南溟两步走到旁边的矮石上,浅简组织了下语言说道:“就是早晚有一天,我们,包括六界一切,会以各种方式消失,就像帝神归墟一般,一切都是天地规律,宇宙法则,谁也违逆不了,就拿你说的氏族来说吧,上古而来的种族们一个个何其厉害,到底也在漫漫岁月里日渐凋零,时至今日有不少已然消迹于洪荒,留下来的则也不复往日辉煌,譬如那狐族,起初于神族中地位不凡,可近年来却渐渐妖魔化,而那蛇族更加可惜,原是天地初开万灵之祖,然而只因出了几头凶兽,便将此族视为阴鸷狠戾一族,处处压制再不得重视,令人唏嘘。”
亦棠糯白的小脸先是一惊,后又一惧,惊的是这个人人唱衰的应龙之子竟然通懂这么多,惧的是,他这派言论为神族所忌,仙族不容,尤其在这雾仪山,若被人听了去实在不妙。
“大逆之言万不可再说,还有,你那条菜花小蛇呢?依我看也快快送走吧,若真被师尊发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忘了菜菜还泡在池里,不过认真说来蛇也属水族,没可能会惧水的,南溟如是想,可当他俯身看到水池里直挺挺的菜菜,立时傻了眼:“这是怎么了?”
他迅速捞起那菜花小蛇,只见它紧阖双目,身子滚烫,一副濒死之狀,气息甚至比捡到它时还要微弱。
“菜菜,菜菜你快醒醒!”
见南溟慌张不安,亦棠便走近看了看:“适才做了什么?”
“只渡了几口仙气给它,再就是在这池子里泡了会……”
“同为水族,渡气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只能是……"亦棠撩起一缕水放于鼻息前闻了闻,当即恍然:“这便不怪了,它若再泡一会,只怕要去幽冥司报道了。”
“怎么……”
“这水里有雄黄,你不知道蛇怕雄黄吗?”
这他还真不知道,南溟又渡了些仙气给它,好半晌后,菜菜终于回过气来,身子也复清凉软和,他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小蛇,可吓死我了……”
死里逃生,菜菜头脑昏沉的看着这个恩公(仇人),心里五味杂陈,它想如若在他身边多待上些时候,不必多久就能变成一条短命蛇,它不想死于无知,死于非命,于是它便下定决心寻个机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神经大条的小龙人。
机会,不是说有就有,但等等总是会来的。
自从险些死掉后,南溟对菜菜格外上心,一有空闲便回到房间检查它的死活,担心它凡体气息被发现便夜夜在房中布满自己的龙气,怕它觉得此处寡淡便移了几株凤仙花在房中,又恐它寂寞无聊,向一个师兄讨要了山中的一只犀鸟与它做伴,每逢惊蛰这样的节日,还会送些礼物,比如从紫玉假山上割了块最为晶莹的玉石与它做了个冠……对这只凡俗小蛇,他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体贴,但是无知害死人,亦能害死蛇,南溟并不知道,继雄黄池水之后,菜菜一度又昏死过去,乃是因为凤仙花犀鸟是蛇的天敌,而房中过盛的龙气让菜菜不堪重负……
南溟很是懊恼,他不明白养一条蛇为什么这么费劲。
就这么浑浑沌沌的过了百余年,又是一年惊蛰,暮霭沉沉的傍晚落下一道浅雷,结束课业的荆兰殿忽然有一道疾风自白衣群中窜出,估么状况不妙的亦棠即刻跟去,洛羽谷里,南溟神容愤怒,已经拔了那东海二殿下般颉肩上的数片龙鳞,并幻出银鞭紧紧勒在他颈上。
“南溟,门规第一条便是不能动武,你忘了么!”亦棠喝道。
“我不是动武,我是让他偿命!”
“切切不可,他可是东海二……”
“我管他是谁家殿下,他吃了菜菜!”
亦棠移神看到一旁的泥壤边架起的篝火,吊着的石锅里汤水滚沸,一丝荤腥气味沁入鼻息,南溟手中握着条黑底黄花的蛇皮,证据确凿,可般颉却矢口否认。
“我没吃你那蛇,它自己不晓得窜去了哪里!”
“别以为你吃进了肚子,我便拿你没办法,待我将你刨了,便可知晓!”
霎时幻出只水刀来就要划向那般颉肚子,不知是恐惧还是有骨气,般颉不曾有半句求饶,眼见事态严重,管事的终于出来制止。
雀翎仙长袖一舞,般颉颈上的鞭子立时松落,他捂着自己肩头立刻躲在雀翎身后,南溟被力弹开,心中窝火憋气。
“南溟怎可如此无视门规,任性妄为?纵使你父有功于神族,断也不可如此横行!”
“他吃了我的灵宠!难道不该偿命么?”
雀翎侧身睨了一眼,般颉辩道:“门中不许豢养灵物,南溟私渡仙气养了这蛇已经一千多年,早已坏了规矩,仙上该禀报师尊好好处置他,否则不能服众!”
“般颉,便是我今日被逐出门去,我也要将你剥皮抽筋,叫你知道厉害!”
“仙,仙上救我,我真的没吃那蛇!”
雀翎仙者再次阻拦,并捆了南溟同众人来到刚刚神游出关回来,但面色仍然红润朦胧与睡醒无二的老神仙面前,听了首尾始末,老神仙沉静如水,面无波澜,仿佛发生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然当他触到那菜花小蛇的皮时眼中浮起一层疑雾,捻了捻算了算,终是茫然。
“命数,天意……”
众人不解这喃喃细语,只等候他对眼前事宜做出处置,南溟和般颉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各得了个面壁山百年的责罚。
“师傅这处置,与以往不大为同。”雀翎仙当然疑惑,过去触犯门规的弟子无不被驱逐出门,而这两人的区别对待,显然有违规矩。
“南溟此子仙气纯净,龙气至阳,好生教导引领能成就大道,但其戾气隐现,若触其逆鳞只怕适得其反,有时神魔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方才师傅言语隐晦,不知所忧为何?”
“孽缘无尽,孽灵不息,这小蛇虽是凡俗相,但却非寻常体,在我处历劫蜕皮,脱身而去,自有南溟所渡仙气之因,却也有雾仪山灵蕴相助之由,其身得以超脱,如今已是条灵蛇,再过数年不可设想,而这些竟都不在阴阳五行术数运算之中,看来一切都是定数……”
“师傅是说那小蛇没死?”
老神仙点了点头,不语入定。
南溟以为菜菜死了,这一以为,一下又是一千多年。
蜕皮脱身换了模样的菜菜,蛰伏于枯木之中,寻找结界之眼,等待海潮流向,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暴雨烈洪的黑夜冒着天打雷劈的危险渡海离开,当她回到自幼生长的地方乌榆林时,已经没人认得出她了,甚至险被林中的厨子煲了蛇羹……
自有意识以来她便知道,蛇羹,在凡间被奉为一众珍馐美味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