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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五节 闺中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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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历812年10月20日,晨。
天空城,鄯见宫,祈心阁。
红烛暖帐,满室幽香。一具琵琶寂寞地斜倚在红松木椅上,临窗琴案上那具古筝似乎已有些蒙尘,绣架上的平山飞雁图亦未完工,五色的彩线连着针尾,零落地插在雪白的丝绸绣布上。
这里似乎是一间少女的香闺。
但当你的目光触及房间的另一面时,你就决不会再认为这是一间少女的香闺了。
高大的书架遮挡了房间里大部分的墙壁,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堆放着各种书籍,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沙盘占据了房间的一角,如果夜叉镜明在的话,他会惊奇地发现,这个沙盘所堆彻成的根本就是北疆的山河地貌。而在另一侧的一张宽大的条形几案上,小山般的公文奏折堆得有一尺来高,而更多的奏折因为桌上实在是放不下了,干脆就码在了地上。
“公主,公主殿下你起床了吗?”室外,一个妇人一边低声呼唤,一边推门而入。这妇人眉目和善,看得出她年轻时也是个标致的人儿,现今虽已是年过中旬,却是身材姣好、风韵犹存。她一踏入室内,便举步向房间最里处的大床走去,定神看时,却见床上空空如也,枕头被褥上连一点折皱都没有,显是不曾动过,不禁微微一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昨夜是谁当值伺候公主?”
“是红姨吗?我在这儿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揉着眼睛,从几案上的那堆奏折中探出头来,一付睡眼腥松、楚楚可怜的模样,显是才被红姨那句高声斥问给打断了美梦。“红姨莫要骂小雯儿,是晴天自己晚上老熬夜,所以让她不用伺候,先回房去睡的。”她口中的小雯儿,显是中年美妇口中该当值伺候她的宫女了。
“公主殿下,你怎么又趴在桌上睡?会生病的!怎么?又看了一宿的奏折?”那个被称作红姨的中年美妇秀眉微皱,紧走几步来到晴天的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下仔细端详,却见少女因连日熬夜,双眼满布血丝,俏丽的面容上也流露出疲倦憔悴之色,不禁心疼地一跺脚,“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来着!”她口中责怪,脸上却分明写满了爱怜之色。
“天王殿下也真是的,自己跑到北疆去游山玩水都一个多月了还不回来,却把全族上下大小事务全都丢给你一个姑娘家……”
游山玩水?!要是大哥去北疆真是游山玩水,那该有多好!此去北疆任务艰巨、凶险万分,也不知大哥能否应付得来……晴天悠悠地想着,不过这番心事自不能跟眼前的红姨说出来。
她朝红姨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是晴天太笨了呢,大哥在的时候,也不见他有这么辛苦啊!”她伸手揉了揉红得跟兔子般的眼睛,理了理蓬乱的云鬓边散落的碎发,自嘲地一笑,那姿态笑容,当真是仪态万芳,说不出的清丽动人,“以前看大哥应付起这些琐事来轻松自如、得心应手,一付游刃有余的模样,我还以为很容易呢!结果……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已经很卖力了,可事情还是越压越多,而且,有些事情处理起来真是头疼啊!我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就是说,因为当元帅将军的人的处理军务的能力太差,怎么也忙不完,终于害得自己累死在三军大营里了!”
没读过太多书的红姨显然并不十分清楚那句成语的真正含义,晴天随口的一句玩笑并没能引起她的共鸣。她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道:“轻松?那根本是他偷懒!他哪有你这么认真,什么事都要亲自过问。大半的事情,他都推给他那些手下了……这些天,天帝陛下和元老会的那帮老头子们都直夸你解决问题精明干炼,处事大方有度,有大将之风,王者之才呢!就连刑天殿下自己不也曾经说过,以你晴天公主的智慧能力,若不是生为女儿之身,只怕现在坐在天王这个位置上的,是你而不是他啊!”
“红姨!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晴天撅起小嘴,努力做出一付很生气的样子。不过在如此场合下,这样的表情搁在她秀美的容颜上,不但毫无震慑力,倒是令女儿家的娇态尽显无疑。
“好了好了,红姨不说了还不成吗?”红姨笑着高举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瞧我,光顾着说话,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雪儿今个儿早上回来了!”
“雪儿回来了?”晴天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头鹰的影象,她双眼放光,一脸的兴奋,“她在哪儿?大哥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红姨,你倒是快说啊!”
“瞧你那猴急的样儿,一颗心里就只记挂着你大哥。”红姨右手食指弯成钩状,轻轻刮了一下晴天娇小的鼻子,“雪儿从北疆回来,飞了这么远的距离,累得厉害,我让侍剑送她去休息了。不过嘛——”她轻轻扬了扬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一个半寸宽的小小纸卷儿,“雪儿带回来的信,我可是第一时间给你送来了。你可看好了,连封都还没拆啊!”
“快给我啊!”晴天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打开。
纸条约有两寸见方,上面仅有寥寥数字:
“秋风起,碧水东流去,心中亏欠,千番情,万般意,竟只对你。
略备薄酒,人皆醉,我却独醒,事在心,欲忘偏记起,万千烦恼丝,挥不去。”
红姨睁大眼睛,一脸的茫然:“这么远就送这么个没头没脑、狗屁不通的东西回来,你们这兄妹俩打的什么哑谜啊!”
晴天笑了,这是她儿时和刑天常做的文字游戏,用在这里一半是为了好玩,一半也是为了防止传递的消息被别人偷看。这些字的排列是有规律的。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先将每一句话的第一字划去,隔一字,再依次划掉三个、五个、七个字,最后多余的字也划掉,再将剩下的字连起来倒着读出来,便成了:“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看来大哥已经一切搞定了,少女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等着吧,大哥,晴天立马就让三哥把东风送过来……
“哦,还有一件事儿,红珑天部的琴郡主昨天晚上到了天空城,她遣人过来传话说,今天晚些时候会来祈心阁拜望公主殿下你。”
“琴姐姐已经到了天空城?真是太好了,算来我们已经有快九年没见面了呢!上次分别时她还只有七岁,还只有这么一点高呢!”晴天冲自己的胸口比了比,全没想到自己当年不也是差不多高,“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长成什么样子?琴郡主的美貌娴淑、知书达礼,天空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过嘛,再漂亮,也比不上我们的晴公主漂亮吧,不然怎么叫天空国三大美女之首……”
“红姨!”晴天跺脚大叫。
“红姨说得没错啊!九年不见,我们的晴儿已经长成大美女了。天空国三大美女之首的名声,天琴早有耳闻,一见之下,果然是名不虚传!”
声音温婉如出谷黄莺,晴天抬眼看时,一位瓜子脸儿、鹅黄衣衫、云髻高挽的宫装少女正站在门口,抬起的左手十指纤纤,轻轻地搭在门框处。她容颜清丽似芙蓉照水,身子娇柔如弱柳扶风,迎着晴天和红姨的目光,少女衽裣为礼:“天琴不待通报便自行闯入,有违礼法之处,还请晴公主恕罪则个。”
“琴姐姐!”晴天发出一声欢呼,冲上前去,一把搂住了被她这极度夸张的热情表现吓得有点不知所措和红珑天琴。红姨不禁皱了皱眉,这疯丫头,看她那衣着不整、头发蓬乱的样儿……和眼前的红珑天琴比起来,她哪有半点儿公主应有的端庄仪态。
“九年没见了,晴天好想好想琴姐姐呢!让我看看——”晴天作上下打量状,“嗯,好漂亮!也只有琴姐姐这样的丽人儿,才配得起我大哥啊!”
“比不上你晴公主漂亮啊!”红珑天琴喃喃道。不过女孩子对于别人对自己容貌的夸赞还是很受用的,尤其这夸赞还是出自于另一个女孩子、一个同样是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孩子之口,从天琴脸上那一抹娇羞的红晕就看得出来。
“别叫晴公主那么生份,还像从前那样,叫我晴儿好了。对了,天琴郡主,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是继续叫你琴姐姐,还是——”晴天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大嫂——”
“死晴儿,一张烂嘴,看我不绞了你的舌头……”在晴儿这个天空国有名的疯丫头跟前,红珑天琴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她温婉娴静的端庄形象,冲着闻言正扭头逃开的晴天追逐过去,祈心阁中回荡着两个少女的嬉闹声。
“你平时就看这些书啊!”天琴原本对晴天房内书架上如此多的书籍充满了好奇,待仔细看过书名,已是忍不住秀眉微颦。这些书大都是些历史、传记或是军事谋略之类,全不像是女孩子读的书。对于这些东西,她可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儿兴趣。
“嗯。”晴天右手拿着红姨刚送过来的早点递往嘴边,左手随手翻开桌上的一份文件,“对了,你不是说要晚些才来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我想早点见你呀!见过天帝陛下后,我就直接过来了。哎,你一会儿有没有空,陪我到宫外四下逛逛好不好?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天空城呢,这座城真是好大、好漂亮啊,晴天你住在这儿,还真是幸福啊!”红珑天琴的眼睛中写满了艳羡。
“幸福?!”晴天微微一愣,一直落在手中那份文件上眼光略微停顿了一秒钟,撇了撇嘴,“这儿不过是一座用金丝编成的华丽牢笼而已,有什么好幸福的?再说,你现在不也被关进来了吗?”
无视红珑天琴一脸的愕然,她头也不抬地继续道,“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天空城的确不愧是整个天梦大陆上最为美丽繁华的城市!能不漂亮吗,要知道,它不但是整个天空国的帝都,同时也是天族和阿修罗族共同的王城啊!”
“阿修罗族?共同的王城?”红珑天琴一脸的迷惑。对于历史和地理方面的知识,她向来是比较白痴的。
“你昨晚坐船渡过云梦泽进城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了吧!其实天空城,不,准确的说,应该叫七星天•鄯见城才对,位于八百里云梦泽上,整座城市被云梦泽的湖水分为上下两个半城,在湖面以上的上半城就是天族的王城天空城,而位于湖面以下的下半城也就是阿修罗族的王城修罗城。修罗城的上方以结界支撑,将云梦泽的湖水隔绝开来。两城上下相对,远远看去,修罗城就像是天空城在湖面的倒影一般,给人的感觉非常的壮观!”
“天哪,那也是城市啊!昨晚进城时天黑看不太清楚,我还以为真的是倒影呢!”
“是城市。不过,自从阿修罗族被……后,下半城已经没有人住了,现在的修罗城只是一座死城而已。”晴天幽幽地道,“据说就是因为修罗城位于湖面也就是地面以下,再加上阿修罗人以火为崇拜、尚武好战,所以人们才会有‘修罗地狱’的说法呢!”
“也正因为有修罗城的存在,站在上半城的城墙上遥望云梦泽的时候,你会有一种就像是飘浮在天空中一般的奇妙感觉,这大概就是人们称它作天空城的原因吧!可惜你昨晚进城时天已经黑了,一定没有感受到,待会儿我陪你去看看。”晴天抬起头,冲着一脸震撼外加遗憾的红珑天琴轻轻一笑。
“其实天空城和修罗城合称为七星天•鄯见城,不过因为天帝陛下的帝宫鄯见宫——也就是你现在脚下的这座宫殿,位于天空城的最高处,人们为了叫起来方便,习惯上用天空城来代称整个七星天•鄯见城。天空国的名字,大概也是由此而来吧!”
“不过,天梦大陆上倒是真的有一座漂在空中的美丽城市,那就是迦楼罗族的王城——御风阁。”
“可是阿修罗族的王城,怎么会和天族的王城修在一处的?”天琴的好奇心被晴天给钓了起来。
晴天不禁皱了皱眉,再是身为女儿家终日里只学针线女红不对国家大事,可天琴身为天族现今最大的部落红珑天部的郡主,也不该对天空国的历史如此白痴啊!
其实也不能全怪红珑天琴,自阿修罗族被灭族后,慑于天帝之威,人们对于有关这个民族的一切事情一直讳莫如深。晴天若非身为公主身份特殊,自幼生长于天空城中,平日里又喜欢看些历史军事方面的书籍,再加上帝释天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颇为宠爱,对她提出的问题倒也不遮掩,有问必答,她也未必就知道那些早已淹没于故纸堆中的数百年前尘封旧事。
“传说七百年前擎天陛下统一整个天空国前,阿修罗族与天族的疆土,是以阿尔斯山——云秦山一线为界的,天空国统一后,擎天陛下对各族的领地作了一定的调整,因为阿修罗族所在的北北疆土地相对贫瘠,又时常面临魔族的骚扰,再加上这个民族民风强悍、尚武好战、极难安抚,陛下为向阿修罗族示恩,不但将南北疆的土地也全部划归阿修罗族的版图,还将天空国的帝都七星天•鄯见城设在天族与阿修罗族两族领土的交界处,并下令将它作为两族共同的王城,也便是你今天所见到的了天空城了。”
其实晴天的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在她看来,当日擎天让阿修罗族将王城设在天空城内,向阿修罗人展示恩宠信任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擎天的心中,又何尝没有将阿修罗王随时至于自己的监控之下的意思?
而你红珑天琴今日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天王殿下的未婚妻,未来的天族之后,表面上风光无限,这是王无尚的恩宠,是家族的荣耀,但换一个角度,说白了,你不过是父皇帝释天安排大哥刑天用来宠络红珑天部的一枚棋子,是天族皇族要挟红珑天族的一名人质而已!
单纯善良的天琴对此似乎是一无所知,而晴天自也不能说破。
“原来是这样!”红珑天琴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听人说天王殿下去了北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怎么,想夫君了?”晴天一脸诡笑。
“说什么啊!我们还没……呢!”红珑天琴脸飞红霞,“再说,我还从来都没见过刑天殿下呢!晴儿,他长什么样子啊?脾气好吗?容易相处吗?大家都说他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人,晴儿,这倒底是不是真的啊?”看得出来,天琴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
“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大哥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呢。”
“善良?”这是红珑天琴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刑天。虽说她素来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但对于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未来夫君的一些事情传言,多多少少还是要关注一下的。说句真心话,若非自己生为红珑天部的郡主,生来就是要为整个部落的利益而牺牲自我,若非自己自幼便接受的是女子“三从四德”的教养,对这种政治婚姻只能认命的思想中早已深植于心、根深蒂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将自己的终生幸福,托付在那个被众人认为是“恶魔”的人身上的。
当然,她的心中也存着一丝的侥幸。帝释天起兵谋反时,曾将晴天送到红珑天部寄住,称帝后才将她接回天空城,晴天住在红珑天部的那段日子里,整日里和自己形影不离,两人间结下了不浅的情谊。像晴天这样聪慧美丽、热情大方、八面玲珑的女孩子,是应该不会有一个太过于残忍冷酷无情的大哥吧?而且晴天似乎很亲她那个大哥啊!
“可是人们都说……”
“都说什么?说大哥残忍嗜杀,坑杀百万苏摩军,灭了整个苏摩族!说大哥为夺王位,害死二哥、逼走大娘!是不是?!”
晴天猛地一拍桌子,挺身而起,将手中的奏折“啪”地扔在了地上。
全没料到晴天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红珑天琴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是她头一回看到晴天发火。此时的晴天,早已没有了刚才少女的娇憨之态,那剑一般犀利的眼神,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彻骨寒意……红珑天琴激伶伶打了个寒颤,不自禁地往后倒退了一步,裙边却恰好勾到了桌角,脚下一拌,竟是一跤生生跌坐在地上。
红珑天琴的跌倒也让盛怒中的晴天猛然冷静下来,少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紧走几步,扶起一脸惊恐的红珑天琴:“对不起,琴姐姐,睛儿一时激动,难以自制,吓着你了,晴儿不是有意针对你的。不过——”说到这里,少女眼神中的歉意渐渐转为凄婉,“其实,大哥绝对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人,那些传言根本就……”
“就什么?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晴天摇摇头,努力理了理自己纷乱的思绪,“琴姐姐,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处在某个位置上、某种境地的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想做不想做,或是愿做不愿做那么简单的!”
一丝凄然的微笑掠过晴天的嘴角:“既然你已经是未来的大嫂了,有些事情,你早迟都会知道的,我索性现在就告诉你好了!”
“你一定听人说起过大哥在苏兰江畔坑杀百万苏摩军,缫灭整个苏摩族的事情吧!”
红珑天琴僵硬地点头。
晴天的双眼平视着前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八年前,八年前的我还只有七岁,从红珑天回到天空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那时候父亲好像特别忙,没什么时间陪我。在乎我、关心我、照顾我的人就只有大哥,那时我天天吊着大哥的衣角,时时地地跟着他。他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有一天,大哥突然告诉我,说他不能再陪晴天玩了,他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他说有些坏人不听父亲的话,他要帮着父亲教训他们。等做完这件事情后,他就会回来继续陪晴天玩儿。然后,他就走了,带着好多好多的人,每个人都穿着亮闪闪的盔甲,好漂亮,好威风。最威风的就是大哥,那些大人们全都听他的话,听任他指挥!晴天为大哥感到骄傲!”说到这里,晴天的嘴角流露出自豪的笑容。
“然后,晴天就天天守在天空城的城墙上,望着云梦泽,等着大哥回来。终于有一天,大哥回来了,但是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没有穿那亮闪闪的盔甲,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得吓人,晴天看见大哥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叫他,可是他只是轻轻摸了一下晴天的脸蛋儿,吩咐红姨照看好晴天,就急匆匆地去见父亲了。后来,父亲的寝宫里就传出了很大的声音——吵架的声音,摔东西的声音。红姨说大哥跟父亲吵架了。他们吵得很凶。再后来,大哥出来了,跪在父亲的寝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那天晚上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雨水打在大哥的身上,顺着他的脸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可大哥像尊石像一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睛儿好害怕,睛儿不知道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父亲从房间里丢了一张纸出来,大哥拿着他,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兴冲冲地走了,临走时都没有跟睛儿道别。”
“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大哥在苏兰江畔打了胜仗,大败百万苏摩军,可父亲大人却传下密旨,要军中的副将以大哥的名义下令,将所有苏摩军战俘,全部坑杀!大哥单人独骑,不眠不休,终于在三天之内,从苏兰江畔赶回了天空城,又在父皇的寝宫门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得到了父亲赦免战俘的承诺,可当他手持父亲的一纸赦免令,兴高采烈地赶回苏兰城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可是缫灭苏摩族全族的命令——”
“也是父亲暗中指使人以大哥的名义下达的!天族军中的那帮人跟随父亲征战多年,全都是父亲的心腹,在战事上他们也许还听从大哥的指挥,可是一但大哥的想法行为与父亲的命令稍有出入,大哥手中的军权立时便会被架空。大哥能怎么样?那时他还只有九岁啊!
什么词语也无法形容此刻红珑天琴脸上的震撼之色。
“那么,奉天那件事呢?你不会告诉我说,是天帝陛下想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吧!”
“琴姐姐,”晴天一脸严肃,“你是红珑天部首领的独生女儿,没有兄弟姐妹,再加上你生性淡泊,不问政事,所以,你无法了解体会宫闱之中的明争暗斗、权力倾轧的残酷惨烈。多呆一段日子,你自然就会学会该如何保护自己的!”
“大哥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母子机会?只是他们母子自己没有给自己机会!你以为大哥愿意这么做么?如果大哥当时没有当机立断,痛下决心,那么遭殃的绝不仅仅是大哥一人。晴天今日只怕也不能站在这里,和琴姐姐说话了!”
“这么多年来,对于二哥这件事,大哥心中始终耿耿于怀,无法原谅自己。世人皆道大哥弑弟逐母、残忍冷酷,又有谁能够了解体会大哥心中对于骨肉相残的那份痛苦与无奈?”
“这些年来,大哥一直走得很辛苦,晴天知道,有很多事,都是大哥不想做、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的……”
说到这里时,少女的心中又浮现出少年嘴角温和的笑容:“其实天王殿下这个位置,你比我更适合坐呢,如果你不是生为女儿身,父亲多半会让你坐上这个位置吧!
哎!要是你是男孩子该有多好,到时我一定把这个位置让给你,自己乐得自在逍遥……”
大哥说这句话时虽说有调侃的意味,但他的心中,或许真的并不喜欢天王殿下这个位置吧!
“就拿这次前往北疆来说吧,你以为大哥此去北疆,只是去抓那个阿修罗族人回来那么简单?如果我告诉你,大哥前往北疆,是奉父亲之命,要挑起天族与夜叉族之间的战火……”
“天帝陛下要向夜叉族动手,直接派兵过去不就行了吗?何必派天王殿下过去那么麻烦?”
晴天摇头苦笑:“琴姐姐,事情哪有你想像的这么简单啊!天族后方尚有龙族、伽楼罗、乾达婆、紧那罗四族环伺,父皇若是无缘无故就向夜叉族宣战,君威何存?何以服天下人之心,何以堵天下众人悠悠之口?”
“可是一旦两族开战,刑天殿下的处境岂不是非常的危险?”
晴天幽幽的道:“其实这次前往北疆的人选原本应该是三哥的!可大哥他却一力承担下来……大哥什么事都为别人着想,却从来不曾先考虑过他自己……”
“可他是一族之王啊,陛下怎么可以让他以身犯险……”
“也许,在父亲的眼中,若大哥不能自己平安回来,他便不配继续留在天王的位置上罢!”
“琴姐姐,你以后慢慢就会明白的,生在帝王之家绝对不是一种幸福。国事即家事,家事即国事,宫闱之中的明争暗斗,派系之间的权力倾轧,诸侯国之间的战乱纷争……这条路走来,远比你想像中的来得复杂艰辛。你以为身为女孩子的我真是喜欢读这些让人头痛的书籍、看这些烦人的奏折文件么?只不过是身居此位,为生活所迫,不得不看而已!”晴天在心中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