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40、神庙（1）

　　很快，四人又踏上了征途。

　　期间他们的指南针在面对同一个方向时竟同时作出了东西南北四个指示。于是他们石头剪刀布约定先按一个人的指南针走走看，果不其然回到了原点。而后的三次他们均也依照不同人的指南针测试过，成果差不太多。

　　后来，他们再次鼓动士气启程，拖着早已累得眼冒金星的阿盼，打算收起指南针，干脆乱走一通。

　　结果他们竟直接回到了曾调查过的那间破屋旁，进度不增反退。

　　“我受不了啦！我不走啦！谁爱走谁走吧！”阿盼直接原地一坐开始撒泼打滚。

　　“玄烈，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炳灿也靠在一边的树上大口吐气。

　　突然，玄烈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见他上下将自己的兜摸了个遍，又将背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翻找了半天，终于是找见了一个小巧的物件。

　　这即是上次联合测试时舜真留给他的那个指环.

　　原话是，你凭借它就能找到林瑀让你找到的。

　　“哇！玄烈！你不早说！有这么个宝贝咱们还在这绕什么绕！”

　　玄烈来回摆弄着这个指环，它看上去和之前并没两样，白黑渐变间的灰调刻着独特生动的祥瑞神兽，只是在阳光照射下更显匠心独运，不像是有什么能效的样子。

　　纪凛烛结果指环端详片刻，发现了一条似有似无的缝隙，“玄烈，我好像知道了！你带上！”

　　只见那指环仿佛在安置到玄烈手上的那一刻神兽变幻了姿势，更加威武飞扬。纪凛烛手捏着指环上下两端，相反方向轻轻一扭，那缝隙忽地亮出淡红的光，随即那道光填满了其余各处极其细微的裂缝，整个指环被通体点亮。

　　一声清脆的机械齿轮转响，指环上端神兽的眼睛猛然亮起，一束微薄的光直指他们身后的方向。

　　“太好了太好了！有救了！”阿盼大呼。

　　“等一下！不会有诈吧？”炳灿问。

　　玄烈摇摇头，“不知道，但没有别的路可走，先试试看。”

　　没多逗留，几人秉着疑虑还是谨慎地随着指环指引的路线走。倒也确实奇怪，指环所指的路线飘忽不定，在他们设身处地赶路的人来看，比之前指南针所带领他们走的路更像在兜圈。

　　走着走着，忽然指环上的光束直接产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在眨眼间向反方向指去。

　　“这算什么？不会和指南针一样失效了吧？”阿盼问。

　　“可能是……后退一步？”纪凛烛缓缓开口。

　　玄烈抬手看着指环，转过身轻轻点头。

　　果不其然，在众人戒备地后退了一步后，指环上的光束仿佛恢复了正常，重新指向前方稍偏几分的方向。

　　“原来这里出错的地方！”

　　几人恍然大悟。接下来的路线中不免出现同样的情况，几人不曾停顿，按方才的步骤不停走着看似迂回的路。

　　终于，不超五分钟的时间，四人逃出了迷宫森林。

　　“怪不得这路上看不见多少人，估计都被这迷宫困住了吧。”炳灿摸了摸额头，像是在模仿人类擦汗的动作。玄烈关上指环。

　　树林的尽头便是他们在图上看到的巨大广场，四周环绕簇拥着主殿的是四个守护庙一样的建筑，看上去经年残败着，颇有荒芜凄凉之感。而最中心无上豪华的主庙却截然不同。

　　众人看在眼里，震惊溢于言表。

　　且不说这主庙恢宏高大之势远超舜氏大厦，那金光熠熠的模样全然不像废弃多年。正应了神庙的“神”字，如有庇护一般光耀整座建筑，庄重神圣。庙顶似乎是多个文化交融汇合之作，竟还有许多精致的天然石料所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时韶花嵌于表面，好似长年累月是春天。

　　据纪棠烬的调研报告，这中央主庙自时韶村落魄后便再无人能打开。四人定夺一番，打算从离他们最近的一间祭祀庙入手。

　　几个小庙的门口倒不算太支离破碎，起码没有遭到过炮火的袭击，至于该归功主庙的庇护亦或是信徒的守护，大家都不得而知。穿过散落一地的墙皮和生了锈的门闩，几人轻手轻脚走进庙内。

　　所幸天色正亮，阳光透过墙边檐下的几扇窗撒在庙内，也足够看清庙内的一切了。庙不算大，走几步就能到尽头。

　　不等他们四处查探，便不约而同被庙尽头的一尊雕像吸引住视线。

　　“这就是时间神吗？”炳灿问。

　　这石雕体积并不大，只是因为摆在祭祀台的最中间且位置较高，恰好是人们第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太像了……”玄烈说。

　　这石雕几乎和他们联合测试时在第二阶段房间遇到的那颗“玉”没两样，好像雕刻技术更加先进更加用心。虽然是全然不能动的石头，但那活灵活现的样子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也是一样缩成一团的精灵模样，不同的是，这“精灵”背后有着同它身体一般大的漂亮翅膀，只是却在雕刻时有意将其雕成了折翼的样子，翅膀尖端完好却被折成弧度，连带“精灵”的本体都有了一丝凄楚可怜的深意。

　　阿盼说简单，不就是比之前大一点吗，一样摘了眼睛就是了。

　　可那“精灵”眼眶空洞，已然是一副没有眼睛的样子，吓得阿盼吞了吞唾沫转身想逃。

　　但他们还是不受控地被那雕塑吸引而去，穿过廊间安置的一排排木质座椅，每靠近一分，压迫感便增添一分。

　　只是这一步步走得有些艰难，地面崎岖不平，黄土之下露出各种形状的白色凸起，叫人脚底难受得很。不只是他们行进的走廊，庙里几乎每一寸土地皆是如此，他们不得已东倒西歪地走着。

　　“这是什么啊？怪难走的……”阿盼面露鄙夷，费劲地走着。

　　“大概是之前祭祀的人类的骨头。”玄烈回答。

　　“啊！”

　　异样的心情涌起，在场人类和机器人一样难受。

　　很快走到祭祀台前，那是将来者和石雕所隔开的一个巨大的池子，有将近一米二三那么高，由大理石设成围挡，里面密密麻麻摞着的也几乎高有一米。

　　“这就是祭台？”炳灿轻声细语地问。

　　“没错。”玄烈淡淡回答。

　　池中零乱的是少量的黄土，更多是骇人的人类骨头和各类机器人碎块。

　　“机器人也要跟人类一起被献祭吗？”纪凛烛心跳得快，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一时只觉闷闷的钝痛，难以呼吸。

　　玄烈忽然想伸手去触碰那埋在沙土和人骨之间的一支机器人残臂，但他忍耐着没有动作。他分不清这样的感觉是忌讳还是受触动于这几十年前的悲凄，这让他联想到战争。

　　“是不是切断他们的拟痛觉神经就不会痛了？”阿盼趴在池边魂不守舍地说。

　　“用作祭祀的话，他们被刺激所感受的痛觉会被设置为人类的三倍，”纪凛烛想起自己在父亲笔记中所看到的角落里的那几行字，“他们说，如果不痛，就不算虔诚，那祭祀就不会有效。”

　　玄烈皱起眉，将视线移到一边的纪凛烛身上，听她继续往下讲。

　　“机器人祭祀的做法是为身体设置节，头部、胸腔、腹部横竖分为六节，四肢各被分为三节。每天抽签选取所截掉的位置，以一天四到五节的频率，又族中年龄最大的长者操刀，将各节挨个锯下放在池子里，四到五天结束祭祀。”

　　“那人呢？”炳灿问。

　　纪凛烛顿了顿，艰难地吞下唾液，似乎呼吸困难得很，脸色非常难看。

　　“折指、剥皮、雕骨，连续砍掉四肢，在强制灌生命维持剂保命的基础上保证祭祀者清醒且必须边念咒边亲眼看着自己失去手脚的过程。而、而……而且要连续诵经十四天，守庙七日，最后会被关进虔心室，抽血换百种动物混合的血，只供水直到死去……”

　　到此为止，纪凛烛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手扶着池边大口呼吸着，一再反胃，头晕目眩。

　　“阿烛你还好吗！”玄烈上前扶纪凛烛。

　　纪凛烛摆摆手，“没事，你们先找碎片，我歇一下就好。”

　　阿盼听不下去了，看样子仿佛立马能哭出来，赶紧自己跑到离祭祀池最远的地方摸索。

　　三个机器人四处翻翻找找，但都默契地避开了那沾满血泪的残骸池。纪凛烛努力压制着内里翻涌的难受环顾着四周。

　　这里面的装潢实在差得多，貌似是临时为祭祀所搭建的简陋庇护所，完全不像是有诚意的样子。纪凛烛这才注意到座椅两侧墙壁上纷乱如麻的各色字迹，她强撑着生理不适，走到那些字前细细琢磨。

　　除了各种颜色的笔迹墨水，显著的还有各种利器留下的划痕，但最注目的当属鲜艳的油漆和早已褪色的血迹。星星点点，是人们最诚心的祷告，和条条目目为了实现愿望所能付出的巨大代价。

　　纪凛烛挨个看过去，看过去数百年来每个人生各自的艰难苦恨。她停在一行字前。

　　字迹娟秀，却不失刚强有力，一笔一划好像用的是难以褪色的千年墨水。

　　纪凛烛不认识这字迹，但认得这行字的署名。

　　玄烈始终围绕祭祀池搜索着，尽管这片区域体感温度要比别的地方低。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玄烈从来也不相信自己能拥有心理作用这样奢侈的东西。

　　祭祀台边实在杂乱，不仔细观察意识不到，那台边几乎全堆满了时韶花枯叶残枝，角落里石像边更甚。他纳闷着这里的人曾将时韶花当做最珍惜的圣花，又为什么要尽数折下来丢在这里呢？

　　正想着，玄烈在一大堆破烂枯枝下发现一块可活动的木板。这木板长宽不过半米，上面钉着一把手。轻轻一掀，便露出下方的密道。

　　真是极大的发现，玄烈转过身刚想开口呼唤几人，看到纪凛烛一人呆呆矗立在墙边，另一边阳光从高处的玻璃恰好倾洒在她肩膀上。玄烈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微颤，眼尾闪着零星的光。

　　玄烈生怕打扰了她，慢慢走上前。

　　墙上的字格外醒目。

　　——我的凇凇一定要自由幸福长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要受苦，不要到这里来。

　　——程黛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