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41、神庙（2）

　　“阿烛？”玄烈试探性地唤着。

　　纪凛烛回过神来，落魄地拂去眼角不慎落下的泪，抬手抚摸着那个名字，呢喃着，“这是我母亲的名字。”

　　“这个‘凇凇’，指的是你吗？”

　　“……我不知道。”

　　其实早在那封信乃至那张照片的出现后，纪凛烛再没为父母留下伤心的泪水。她开玩笑地把社交软件的名称改成“超级磐石小旷工”，所谓“磐石”就是她希望自己能更坚强些，至于“旷工”，就是她发现自己现今的幸福感全数来源于挖掘父母一分一厘的痕迹，每找到一丁点儿，她就迫不及待想展示。

　　——你看，我现在很幸福。

　　纪凛烛没有沉寂太久，反而很快扬起了笑容，拿出手机拍照留作纪念。

　　这变脸速度不禁让玄烈一惊，他上一秒在她脸上扫描的成果还是“震惊加喜悦加悲伤一起百分之百”，现在阴霾就一扫而光了，反倒让他将发现密道这个消息卡在喉咙，一时说不出口。

　　可是这个凇凇是谁啊？纪凛烛光是自顾自灿烂了一阵，又心生疑惑。她刚要骄傲地说“我很幸福，也在做喜欢的事，也没怎么吃苦，我们很快就能见面”，却发现母亲这话似乎不是留给自己的，有些懊恼。

　　玄烈又看不懂她的表情了，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仿生皮肤，想着为什么自己就学不来那么多丰富的微表情。

　　“凛烛，玄烈！你们看什么呢？”炳灿恍若刚从墓道中爬出来一样，脸上身上满是灰尘。

　　“哦，我在那边发现一条密道。”

　　“啊！你不早说！阿盼阿盼！”

　　炳灿站在纪凛烛和玄烈身旁大力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似乎有意识地撒着气，搞得二人咳嗽个不停，也顾不上墙上的字了。

　　循着炳灿叫喊，阿盼正从另个角落的椅子下爬出来，同样灰头土脸，晃悠悠跑上前来也是一顿拍打。

　　好了，这下四个人变成了同等的埋汰样子。

　　猛然间，一阵脚步声从庙外传来，还伴随着窃窃私语。

　　四人目光相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赶紧动身。

　　木板被掀起发出锐利的“吱呀”声响，洞口里下面的地面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他们顾不得那么多，轮流跳下。

　　玄烈收尾时，看到一小队人马谨小慎微地走近小庙。

　　地下的光景才更像个防空洞，整洁明亮，每隔三米头顶便安着灯管，只是开关在哪里，他们尚未发现。

　　下来前为避免后来者发现，他们在入口埋了更多的枯叶残枝，后又发现这木板在里面有门闩，虽说生了锈，使用困难，但保险起见，玄烈还是费了很多力气将其扣严实。

　　几人晃着手电筒边走边张望墙上是否有电灯开关或是什么暗器装置，但越往前走行进越艰难，天花板越来越低，两侧越来越窄，逼得他们先是垂头弯腰，后又不得不半曲着腿侧身同行。

　　就在打头阵的炳灿好不容易看到冒着光的出口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炳灿？”玄烈在队尾问。

　　“我，我看到……”

　　“什么！你看到什么啦！”阿盼突然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开始在闭塞的空间里蛄蛹着，挤得炳灿不得不缓缓往前走。

　　没走两步，空间开阔起来。这时后方几人才看到炳灿停住脚的原因。

　　地下躺着的，全部都是人。

　　准确来说，都是机器人。

　　他们或完好或断臂断腿，均已扭曲的姿势缩在地面上，眼睛均用力睁着，似乎有太多未完成的遗愿。

　　手电筒的光扫过，玄烈发现他们衣着无非黑白两种，黑衣一方机器人脸上的金属板纹路清晰可见，四肢身体也并未覆有仿生皮，手臂奇长，末端属钳子样式，钳见隐隐可见锋利无比的几排尖刺，并不能被称之为“手”。

　　而白衣这一边则完全不同，几乎就是人的模样，如若不是瞳孔里隐约闪着的光，恐怕大家都会误以为这就是十足十的人类。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产物，玄烈总觉得地上这些机器人看上去比他要先进得多。

　　面前是一大片空场，面积约莫和地面上的主神庙一般大小。除了他们开路的口外，另外三个方向也各有一模一样的口，应该也是来自于另外三个用作祭祀的小庙。场中有一个四面封死的玻璃幕墙，墙内空空如也，只是下底被掏空，黑洞一样深邃无光。

　　阿盼说这里是无尽深渊，往下跳就直接会掉出太空，会死掉。炳灿原本看到这一切还是严肃静穆的，却直接被阿盼整笑了。

　　这里并无明显光源，甚至身处其中才更显昏暗幽静。玄烈伸手触碰，这玻璃幕墙竟如冰一般寒凉刺骨，纪凛烛也上手摸了摸，的确是很冰，直接令她指尖通红。另外两个机器人不信邪也直接双手扑了上去，得到的结果竟然是。

　　毛绒绒的。

　　任谁说这光滑洁净的表面都不可能会有柔软的触感吧！纪凛烛问了三遍，每次的回答不是冷的不是热的不是粗糙剌手的，都只有：毛绒绒的。

　　吓得炳灿和阿盼都觉得不是自己手出了问题就是脑子出了问题，慌乱之际踩烂了一白衣机器人的手掌和踢飞了一黑衣机器人的手钳。

　　于是两人一起被玄烈用眼神教训了一顿，这才乖乖开始四处翻找碎片的下落。

　　他们谨小慎微地探索着，生怕惊动了某个机器人，虽说他们不一定会败，却也是浪费时间的无效环节，况且这里实在诡异，伫立在中心的四扇玻璃墙发散着清淡的荧光，给地上沉睡的金属块蒙上一层朦胧的滤镜，更显怪异。

　　阿盼正整个人贴在墙壁上摸索着，猛然间他的手触碰到一个正方形的按钮，“我找到啦，我找到啦！”

　　“等等！”玄烈半个字没说完。

　　“咔哒”一声，阿盼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地敲下按钮，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到他为解谜找到了多么重要的线索。

　　也是一瞬间，全场灯光大亮，晃得几人立刻捂起眼，半天才得以睁开。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四周还藏着许多他们没发现的灯管灯柱，硬是把这地下照得比地面上的白天要亮得多。

　　“这下找东西就很方便了吧！”阿盼得意洋洋地叉着腰。

　　但模糊间有机械转动沉重之声从地下传来，貌似是场中玻璃幕墙内的深渊。几人不敢靠太近，但怕太远会错过什么重要讯息，均大气不敢出地立在原地。

　　随着巨型齿轮响声越来越猛，一个通体纯黑但闪着细碎金光的金属台缓缓升起，在露出地面一米高后“咔”一声停住。

　　几人还是不敢靠近，因为他们看到那台子上方悬浮的一个物体，一个蜷缩着的“小精灵”，全身如玉一般通透。

　　联合测试第二阶段的怪物，地面上小庙内高处悬挂的石雕。原来正体在这里。

　　紧闭着的眼睛，和身体一般大的羽毛型翅膀，额头生出一副形同鹿角的洁白玉石。大不过人的半个身子，在场中悬浮着，似乎还拥有着呼吸。

　　几人的视线不得已全被吸引而去，他们站在玻璃墙外看着墙内生命的气息，背后地上的机器人开始“咯吱”扭动。

　　“怎么回事啊！”

　　炳灿话音刚落，全场的机器人竟同时开始发出魔鬼的低语，颤颤巍巍互相仇视着慢慢爬起。

　　墙内的“精灵”依然安睡。

　　“我知道了！他们就是信徒和守护者的残余用意志创造的机器人！”纪凛烛喊道。

　　“信徒和守护者！那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吗！”炳灿不明白。

　　“不一样，”玄烈眼睛警戒地观察着局势，“相传时间神是因故下落凡间，以教徒为主的守护者要尽全力帮助神回到天上，而以平民为主的新生信徒则要将神留着凡间帮助他们完成愿望。”

　　“对！时韶村族人从一百年前开始分流，少数信徒联合外来人和原住守护者大战几十年，最后灭了村。”纪凛烛补充道。

　　只见有一部分快速苏醒的黑白机器人们不待修整就大打出手，似乎它们的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掉对方或在战斗中死去。可以见得的是黑方实力全方位要盖过对手，他们复苏的速度也更快些，加上强有力的手钳做武器。

　　反观白色一方则逊色得多，他们有的手持刀棍有的赤手空拳上阵，却也用咬牙不放松的意志拼得和对方战上几十回合。

　　刀光剑影里，四人被面前这帮士兵默契地忽视掉了，却也逃不出这混战。

　　猝不及防间，离四人最近的一个黑色士兵被手持砍刀的白衣机器人砍飞了一个手臂，却也更加激发了他的怒气，伸直了仅剩的胳膊一把猛然掐住对方脖颈，不待几人分析局势，也不待白衣士兵挣扎两下。

　　眨眼间，伴随着手钳狠狠发力传出的机械声响，对方已身首异处。

　　看到这里，一向胆小怕事的阿盼此刻大气不敢出，睁大双眼，仿佛魂儿已经飞升了一般。

　　很快，黑色军团风驰电掣般行动麻利，几乎把接连醒来的白衣机器人消灭了个净。

　　“如果我没猜错，黑衣服这一方就是信徒吧？”炳灿微微开口，语调带有颤抖。

　　玄烈没吱声，只点点头，因为这群怪物在全数绞杀完对手后，将目光移向了他们四人，貌似是将他们视作入侵者，连续发出更加低沉凶狠的低语。

　　忽然间，正对着他们的、刚被削掉一只胳膊的机器人冲了上来，抡圆了手臂，扯着喉咙高声怒嚎。

　　所幸与他们相比来说，对方行动并不算太矫捷灵活，几人得以快速反应和闪避，可无奈对方人手众多，接二连三地扑了上来。

　　“小心！”不知是炳灿还是阿盼一个叫喊，玄烈绷紧了心弦。他连忙扯出电棍阻挡着三个机器人同时对他发起的进攻。几招下来还算能应付，可见对方不算高等的机器人，可能仅仅只是为屠杀所生。

　　对方单兵作战技术并不出众，却在以三两单位为一组的合作战斗中颇有技巧，何时兼顾妨碍与单攻，何时一起出手同时击破，这些都被牢牢写在这些怪物的程序中，它们无需交流，也从不怜惜任何一个同伴的牺牲。

　　就好比玄烈刚刚大力折断了一个机器人的颈椎，另外两个机器人完全没有任何迟疑，则是变换成两个人的战术组合，直到另有第三个机器人麻木的加入攻击。

　　貌似是闻到了人类的味道，纪凛烛是四人中最后一个被怪物攻击的，她先是面对跑来的机器人放了两枪，但并未伤及要害，依然有前赴后继的黑衣士兵赶来。

　　不得已近战，纪凛烛拔出双刀刚要趁空当劈砍来者的肩颈，但膝盖上伤口没由来的刺痛使她没能完成一次完美的攻击。

　　有些吃力，纪凛烛左右努力格挡着，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恐怕掰折她的脖子都用不上这些怪物使一分力气吧，纪凛烛想。

　　炳灿通常施以的小伎俩并没什么用，他本想将兜里的许多颗烟雾弹□□全都甩出来，又怕他来不及逃出这地下密闭的空间，硬生生把自己憋死在这里，多得不偿失。

　　他向来是脚下功夫了得，只需一个蓄足了力的撤步，留给他刹那间预判的空间，而后迅速拔出匕首，配合以几番腿脚招式来回耍，便搅乱了对方进攻路线。短暂应对还有效用，可面对对方一波接着一波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的猛扑，炳灿不一会儿便感到乏力。

　　正当他们勉强应付时，这些怪物口中的低吼竟成倍在空间内增长回荡。没等反应，忽然有越来越多的黑衣军团从四个方向狭小的洞口涌入，很快，场内几乎挤满了这些眼眸闪光、模样凄厉的怪物。

　　而留给四人周转的余地也仅剩他们脚下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