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舟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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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舟渡
“当然没说够。”长鬿完全不害怕那把剑，“水神雩，你好幼稚啊。真的，生气起来，只会动用神力泄愤，却从不知解决问题。刚刚用冥河之水打我是如此，在孬地降下旱灾也是。”
祝雩听到孬地后，猛地看向他：“你是孬地之人？”
“怎么？你看起来好吃惊啊？”长鬿勾起唇角，以炫耀的口吻说道：“你不降水，孬地大旱，我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甚至常常以人肉为食，可谓是坏事做绝。死后不甘，便成为了恶鬼。众人说我是‘为祸四海’，我觉得这评价倒也算中肯。不过我运气不好，被冥君那臭老头抓住了，压在了度朔山下。”
“既是对我当年降下旱灾有所不满，为何不单单冲着我来，为何要为祸四海？”祝雩问。
“那你在孬地降下大旱之时，怎么不问自己这个问题？”长鬿撇撇嘴，“罢了，人已经开始害怕了，连神尊都亲自来了这一趟，我也算是不亏。”
“不亏？可你会被重新关回度朔山。”祝雩道。
沧海度朔山为镇压恶鬼之地，终年不见阳光。众鬼之间相互猜忌、搏斗、杀戮，亦永远不得安宁。戾气之重，就连驻守那地的冥君最后都未能够克制住，生发了成为邪神的欲望，最后被神尊斩杀。
“哦？”长鬿突然笑起来，“居然放我回度朔山？不打算直接灭了我？”
乐真道：“孬地之灾，在于众人见他人有难，能救而不救，甚至于纵容，水神雩这才对所有人及其后代子孙，降下神罚。你并非始作俑者，因被祖辈牵连而心生仇恨，本是情有可原。只是你如今累及无辜之人，并非是为报私仇，而是为足私欲，所以无法逃脱责罚。你非神身，我无权斩杀，所以关你回度朔山。”
“你怎知我不是为报私仇？”长鬿的眼睛是极深的灰色，里面满含着怨毒和诅咒，他恶狠狠地看着祝雩，“若我能力不够强大，我如何找水神雩报仇雪恨？”
祝雩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为何乐真一开始不带上自己。自己的出现，似乎是激化了矛盾。
“你是为了获得强大的能力，还是为了获得无上的权力，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索取的报酬，除了人的精血，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是吗？”乐真来之前，自然是已经从手下的小神官处得知了一切消息，“凡铁无法弑神，你若是为复仇，自当要那遗落凡间的神器，而非地位。”
长鬿被看穿了，也不觉得羞愧，辩驳道：“弑神之后，我必烟消云散无疑。可若是得了权位，我时不时搅扰得你们不得安宁，岂非更好？”
乐真道：“你有你的理由，道有道的规矩。”
“道是什么？是秩序吗？那秩序是什么？是神可以对所有人降下神罚，而人只能反抗那一个神？”长鬿闭上眼，十分不屑道：“神尊大人又来故技重施。当年放那阎君一马，今日得以借调万鬼。今日放我一马，来年是想我怎样呢？”
说着，他猛然甩出当初从弱水中盗取的祭司之血，竟然在极短的一瞬间，冲破了神剑施加的威压和封印。
“我不答应。”
“鬼术催舟，已然耗尽了你存在鬼界那半魄的所有。这次，我看你要用什么阻挡这集结了千万人恐惧和我多年愤恨的怨气。”
随即，他化作了无数黑烟，直冲祝雩而来。
乐真立刻挡在了前面，一手释放神力抵挡这些来势汹汹的黑烟，另一手迅速画符，将被作为靶子、且旧伤尚未完全痊愈的祝雩送入了身后的酆都城。
祝雩反应也很快，若是鬼的怨气失了针对的对象，相对而言会好对付一些。于是乎，她在被推进城的一瞬间，猛地把城门关上了。还调动了冥河之水，从四周升起，牢牢护着酆都城，以免城中小鬼跟着闹事。
城门口这边动静这么大，城内百鬼难免议论纷纷。
“咱们鬼界怎么总是出事啊？”
“因为我们没有‘鬼尊’啊，其他两界都有这尊那尊的守护秩序，我们又没有。冥君只管自己的那点子事，判官更是巴不得早早升上天庭去，不在这鬼地方做这鬼事情。”
“这回来的好像又是那个神尊？”
“是祂？又来啦？冥君没意见吗？说好了各自管各自的啊。”
“那我怎么知道？”
“嘶，不如去看看？”
“看不成气吧？这神尊怪厉害的，冥合之水都听祂话。”
眼见着众鬼越说越起劲，作势就要出城观战，文异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都散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身上带着从司徒宥处翻来的判官令，“再多嘴的，都发配你们去沧海度朔山。”
众鬼见此，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迅速退散开了。
适才被推入城中的祝雩，便也顺着声音找到了她。
“何意？你方才说，‘又不是第一次了’，是何意？”
文异也不见外，道：“在你和神尊不熟的时候，那几千几万年间，祂常常这样。鬼界嘛，总是乱的。这神尊维护三界秩序，自然总是来这边的。”
“冥君呢？判官呢？他们为何不管？为何全都赖神尊一人？”
“他们不造反都算好的了，你还指望他们啊？至于为何要靠神尊，这你就要问你自己了。神的事，我怎么知道？”
祝雩接着她的话，问道：“神的事你不清楚，鬼的事你总是明白的。说来也是时候问问你，当初为何要向乐真引荐长鬿？你也觉得我当年降下神罚，错得离谱？”
“非也。我没觉得你做错了，我只是想着快些解决问题。”文异拍了拍腰间的判官令，道：“司徒宥是判官。”
“所以？”
“若能了断长鬿的怨气，鬼界便也能安宁一阵子。我呢，从不赊欠谁，她帮了我，我自然还她一次。”
祝雩有些轻蔑地道：“所以无关对错，你只是为着你自己能得安宁吧？”
“其实大家都一样。神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维护的秩序是什么呢？不就是一些人，一些鬼，一些神的安宁吗？”文异想了想，承认道：“所以你这样想，也没错。我所作所为，确实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宁些。”
“你倒是真不像一个鬼。”祝雩看着她，“一般的鬼，可没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文异轻笑一声，“那我就当作是夸奖……”
“不是夸奖。我其实是想说，越是有强烈情感的鬼，越是容易生乱，你日后好自为之。”祝雩和司徒宥相识一场，总听她夸奖文异，今日一见，觉得其实不然。
文异面不改色道：“既如此，日后且当作不认识吧，这样你我都能得安宁。”
祝雩不觉得日后他们还能再相见，即使有，那也是兵戎相向。便附和了一句：“好，你我都能得安宁，也是好事。”
但就在她转身朝城楼上走去的时候，文异忽然开口道：“慢着。”
“怎么？”
“那日，我曾赊下神尊一个解答问题的机会。既然今后就作不认识了，那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还一个问题的答案给你，倒也也是一样的。想来，我要说的，也是你再关切不过的——神尊当年为了镇压邪神，将自己的一半魂魄，压在了冥界。放了这许久，难免积满了鬼气。她本就打算找个机会将那鬼气消磨干净，这次遇着长鬿，正好可以消耗鬼气，以助神魂彻底归位。”
祝雩确实关切，赶忙问道：“可是据长鬿所言，鬼术催舟救下那些人质之时，便已经耗尽这些鬼气了？那……”
“我还没说完。鬼气耗尽后，能用的便只有神力。”
“是，这个我知道。那神力也耗尽了呢？再去人间修养？”
“那只是捷径。如你所见，去人间再回来，速度是快，可是问题也多。要想恢复全部神力，并没有那么轻松。”文异打开扇子，扇了几下，故作深沉道：“神渡众生，即是自渡。神之身灭，神之魂存。”
“那神之魂，存于何方？”
“昆仑。”
“昆仑？”
“自昆仑上而为神。”
祝雩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所以从前她一直都没有走捷径？”
“祭神如神在，并非虚言。神尊能听见人内心对秩序的渴求，祂总是如此。”
祝雩便问：“如何自昆仑而上？”
文异如实对答：“过刀山火海，历无尽搓磨。”
“所以，她一次次涉险，再一次次从昆仑再上九天？无尽轮回？”
“是。”
祝雩霎时间愣住了。她之前只知道，乐真作为神尊，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说，祂竟然是一次次接受祈愿，甚至于一次次牺牲自己，再一次次历经苦痛，自昆仑而上。
过往有千千万万年，不知她有多少次，都是如此为之。
祝雩觉得，她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做不到在神宫门口等待。
她要陪在她身边。
或许幼稚，但她无畏。
哪怕是仅剩魂魄，同往昆仑，她也绝不会松手。
于是，祝雩念了个决，出了城门，来到乐真的身旁站定，同她并肩。
“怎么又出来了？”乐真已经控制住了长鬿化身的万千黑烟，正在化解其中的滔天怨怼。只消这怨气消散，便大功告成。
“本就是我当年犯下的因。”冥河之水悉数被调往护着酆都城，祝雩便费了大力气，将天河之水从九霄云外调了下来。
“无论你是乐真，还是神尊，我曾说愿意为你而来，都不是轻言，而是承诺！”
“无论面对什么，我都愿意同你一起！”
“你说过的：‘祭神，如神在。’我现在向神剖白，神尊当鉴知我所言不虚，亦知我从始至终，都甘之如饴。”
上善若水，可镇万恶。
水神之言，亦平心澜。
虽然仓促，但是足够真切。
乐真觉得这些话说的突然，“怎么突然说这些。”
“因为之前总是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错过了很多，以至于我们共处之时，你也是孤零零的。我很遗憾。”祝雩调动来了更多的天河之水，“而我不想往后再遗憾。”
乐真仍旧没觉得这是一个什么好时机，但是一向有事独扛的她，主动伸出了手，道：“雩，我们一起。”
双手紧握的那一刻，神力的光辉照亮了幽暗的酆都城。
很快，黑烟散去，天河回溯，冥河落下，一切重归正常。
微风轻轻吹拂，一如初遇之时。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舟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