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腐草为萤》骑大鹅追日落

4、碧纱橱演灯影戏

　　话说另一处宝玉因听见黛玉处一众小丫头叽叽喳喳笑闹不止，心中好奇，便忍不住走了过来也要凑个热闹。见到是宝钗在此，他心中便有几分不自在起来，盖因宝钗本人他心中第一等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然则每日里却也学那世俗碌蠹一般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令他好一番可惜可叹。
　　但他一则又慕宝钗之姿，再则又是初见灯影戏这等玩物，又实在舍不下就此走开，因此便也凑上前来问道：“这却是什么戏台子，我倒没见过的。”
　　听说他也没见过，黛玉便笑道：“奇怪奇怪，天底下竟也有你宝二爷不知道的事物。”
　　宝玉被她取笑，也不着恼，反而笑嘻嘻地上来拉了她的衣袖满口央道：“好妹妹，还请你赐教。”
　　黛玉便抿唇一笑，故意背过身去，两人闹了一会子，见黛玉只不肯说，宝玉没法，只得转过来请教宝钗：“好哥哥，这是哪里得来的稀奇玩意？”
　　宝钗笑与他说了，又见他二人行止间自比别个亲密，更有些默契，心道颦儿毕竟是个爱促狭人的性子，好在宝玉惯会做小伏低，也怨不得颦儿会中意于他。这一世没有“金玉良缘”的烦扰，她只要好好将养着黛玉的身子，想来黛玉应该是可以顺顺利利嫁与宝玉的。况且母亲前世就十分疼爱黛玉的，若是将来自己与她交好，正经认她做了妹妹，将来纵使林姑父去世、贾家败落，自己也总有名目从中设法周旋一二。
　　正思量间，忽听得黛玉问道：“二哥哥，你还没教我怎么玩这个呢。”
　　原来是黛玉见她在一旁独自出神，倒显得是自己和宝玉两人冷落了她似的，所以才有此一问。不知为何，她见了宝钗这样，心底竟隐约生出几分替她委屈的意思来。这念头一起，她自己倒是被吓了一跳，想她和宝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未曾有过替宝玉委屈的心思，怎么这薛宝钗一来，我倒巴巴地替她打抱不平起来？然而她又想道：宝玉毕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委屈。倒是这薛宝钗，我也不是为着她，只是因她孺慕父亲，待我也珍重些，所以才不想冷待了她罢了。
　　她自己胡乱想了一回，自以为心事已解了，便将此事丢开，只等宝钗演给她看。
　　宝钗不知她所思所想，见她发话，少不得亲自上阵，挑了个灯影人在手上，因问道：“颦儿可认得这是谁？”
　　黛玉还未说话，宝玉便抢道：“是个女将军！”
　　黛玉啐道：“谁还不认得这是个女将军呢？偏你多话，安静些罢！”
　　宝钗笑道：“今儿我为颦儿演的这出灯影戏便是说的一位女将军，名儿叫做樊梨花的。”
　　黛玉听了便知道她要讲的是“三请樊梨花”的故事，这折戏她倒也听过一回，只是那时候并不认真，只大意记得是个什么故事罢了。
　　宝钗因道：“今儿晚了，一则只怕我们这里太闹，倒扰了老祖宗她们，二则我们这里也没个通丝竹管弦、鼓板铙?的，三则我也唱得不好。因此便只略略演一段，但为博颦儿一乐便罢，不知颦儿觉得好是不好？”
　　黛玉便也作势点头笑道：“自然是好。”
　　宝钗闻言便也跟着一笑，转身往幕布后走去，先将那一个个山水花鸟搬上台来，又依次摆好殿宇桌台，布景完毕，原本黯淡的白布上便顷刻染了浓墨重彩，随后又取出两个小人儿，十指翻飞，语调悠扬，尾尾唱来：
　　“小女樊梨花，巾帼女豪家，习就道本实无差，有移山倒海法……”
　　黛玉也正襟危坐，但见明亮烛火映照下，那些个灯影人儿便好似活了过来一般，那女将威风凛凛，那敌将怒发冲冠，一时两枪对打，一时纵马疾驰，好不热闹。明明演的是场武戏，倒又配了段文戏唱腔，由宝钗唱来，却分明婉转动人，一时之间直教人觉得幕后之人应是个粉面娇娥才对。
　　一段演罢，黛玉仍自沉思，宝玉却未尽兴，拉着宝钗道：“好哥哥，再来一段，再来一段罢！”
　　宝钗但笑不语，只问黛玉道：“颦儿想什么呢？可是我耍得不好？”她这手艺原也是特地为黛玉学的，不若如此，又如何在黛玉心里留下点特别的印象来呢。
　　只是未等黛玉回话，宝玉又道：“哪里哪里，二哥哥耍得极好极妙，你也教教我罢，这是如何耍的？”
　　黛玉踩他一脚，说道：“你当二哥哥是什么人了？一会儿又要他再唱一段，一会儿又要他教你这个那个的。”
　　宝钗心知她这是维护宝玉之意，怕宝玉唐突，自己或者恼了，反让宝玉面上不好看的。但观颦儿神情言语，未尝没有一两分维护自己的意思。她心里如此想，面上便更带上几分笑来：“不妨的，我那里倒有个老师傅，宝兄弟若认真要学来玩，我便让他好生教你就是了，只是不要给姨丈知道就好。”
　　宝玉听了便喜道：“这个自然，难道我还怕老爷哪一天不打我么，如何敢让老爷晓得了？”
　　宝钗便点头，三人闲话几句，宝玉又拉了宝钗要她讲解如何作那皮制小人儿，又如何拨杆挑线，又亲自奉坐看茶，好不殷勤，宝钗被缠不过，又见黛玉也是一脸求教的模样，只好细细与两人道来。
　　有了事做，那时间便过得极快，不一会儿便听外头人道：“薛二爷可在这里？姨太太打发人来接你回去了。”又有人道：“宝二爷可在？老太太说今日也玩够了，你妹妹身子弱，让她早点歇息，你就送送你薛二哥，也自歇了去。”
　　三人忙答应了，宝钗又向黛玉说道：“颦儿的确该早些睡下才是，我改日再来看你。”
　　黛玉本还没什么的，见她说得郑重，倒生出两分期待，说了一个“好”字，心中渐渐觉出不舍来，只是不好说得，又亲送了宝钗至门边，这才回屋坐下。
　　一时紫鹃上来服侍她盥洗就寝，黛玉便问道：“紫鹃姐姐，你觉得二哥哥待我好么？”
　　紫鹃本是贾母送给黛玉的丫头，因黛玉身边一个雪雁年纪又小，两人总说不到一处。反而是紫鹃自认自己已被送给黛玉，便认定了黛玉这一个姑娘，且她更能体贴黛玉心事，因此与黛玉倒更为亲密些。
　　听见黛玉问，紫鹃便道：“姑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薛二爷自然是好的。不说别的，只看薛二爷平日里多稳重一个人，只因为姑娘喜欢便亲自给姑娘摆弄这些个的，岂不心诚？”一面说，一面替她卸了钗环，又回身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脸盆放在架子上。
　　黛玉自然明白的，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又道：“我与二哥哥也不过只见了数面，又不是正经亲戚，他不与二姐姐、三妹妹她们好，更不和宝玉好，怎么单单只对我这样好呢？”
　　紫鹃还当她是在疑心什么要紧事，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因此也不由得好笑，手底下动作不停，拧干帕子递给黛玉，说道：“薛二爷不是说了，他仰慕林老爷，故而对姑娘也就格外好些。”
　　黛玉接过帕子，热热地敷在脸上，略洗了把脸，紫鹃便又矮身替她脱掉鞋袜，这时早有婆子提了热水进来倒在木桶里。
　　黛玉一面泡脚，一面细听紫鹃替她分析道：“姑娘成日里总伤怀自己没个哥哥姐姐的，我看薛二爷就不错，是个靠得住的，他既然有心与姑娘交好，姑娘怎么还嫌他呢？我听说那位薛大爷不过虚领了户部的一个官儿，薛家的一应事务其实都是薛二爷做主的，他这样小的年纪就有如此能力，必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待姑娘好，哪怕就是那刚摘的黄瓜一时鲜，姑娘也没有坏处的，何不放宽心，看他将来是什么样子便罢了。”
　　黛玉听了，自觉有理，便也不再多想，由着紫鹃伺候她睡下了。
　　一夜无话，至第二日晨早宝钗又来贾母处请安时，黛玉见了她也不似往日一般只淡淡点个头便罢，总算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些许进展。
　　贾母因昨晚打牌睡得晚，这时候还颇有几分倦意，因此也不叫黛玉宝玉陪她说话，只嘱咐几句天气渐冷，让婆子丫头们好生服侍，切不能让宝玉和几位姑娘受了凉等话，便打发了众人出去不提。
　　这里宝钗难得清闲，正想着如何邀黛玉一道去玩，方出了院子，已被众姐妹围了一圈，却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