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腐草为萤》骑大鹅追日落

5、论英雄探春豪言

　　原来早晨贾母处摆了早饭，宝玉和黛玉自不必说，三春也被接了来一道儿用了饭，因昨晚宝玉未及尽兴便被打断，不得已送了宝钗归家，回去后便跟他身边的袭人、晴雯等说起那灯影戏的妙处来，这日一早又马不停蹄地跟三春姐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引得三春姐妹也好奇不已，眼巴巴地盼了宝钗过来请安，及至出了院门，一个个地便都围在宝钗身边，要她也给她们讲讲那灯影戏是怎么个玩法。
　　宝钗一时哭笑不得，又不好直言拒绝的，还是黛玉替她解了围，言说宝玉正准备求学此道的，待他学成了，让他亲自给姐妹们演一出看看，也让姐妹们给他点评点评，众人这才勉强罢了。
　　这事既暂且丢开，那里探春又说：“二哥哥成日家在外奔忙，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怎么也不多和我们玩会子，不若就说说二哥哥昨日都演了场什么好戏罢？”
　　她们都是闺阁小姐，不便与外男相处，有个正经的兄弟宝玉却是最喜在内帏厮混的，且自黛玉来后，他反倒丢开了几个嫡亲姐妹，只与黛玉最是要好，因此探春心里虽向往外头的广阔天地，却无奈受困于这四方院墙之内。如今来了个姨妈家的表兄，人才模样自不必说，又深受贾母和长辈们的喜爱，且年纪尚小，能得与姐妹们朝夕相处。
　　宝钗为人最是亲和，她每日里风雨无阻地来给贾母请安，有时难免会和探春撞在一起，探春一路上便常与她说话儿，她就爱听宝钗说的那些个故事，贾府的女儿们可以读书习字，可以吟诗作对，但却没人会给她们说十三岁便领兵突破重围请来援军的荀灌，或者说前宋那位抗击金军的英勇女将梁红玉，甚至还说起有史以来唯一一位以军礼殡葬的平阳公主，可这位公主却连名字都没人知道，世人只知她是李渊之女，柴绍之妻。
　　从前探春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无法建功立业，不得施展抱负，如今听了宝钗给她说的那些个巾帼女英雄们，又怎能不心生向往？只是她身为公府之女，荣华富贵于她既是天赐之礼，也是牢笼枷锁，轻易挣脱不得，只能多听些别人的故事聊以慰藉罢了。
　　宝钗因道：“讲的是薛丁山三请樊梨花。”
　　这出戏探春也听过，因此便皱了眉：“樊梨花实是个人物，那薛丁山我却不喜欢的。”
　　她这话黛玉倒是赞同，接道：“换了是我，你瞧我理会不理会他呢！”
　　探春道：“换了是我，我便自请上那战场力破敌军，立下赫赫军功，那薛丁山爱怎样便怎样，我做我的大将军，他做他的两辽王，从此两不相干便罢！”
　　她说得豪气万千，宝钗心底不免对她越发赞赏，笑道：“正是呢，三妹妹只可惜生在了太平盛世，不然这府里可就要多一位威宁侯了！”
　　探春被她打趣一句，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还未说话，就听黛玉道：“二哥哥真是好巧的一张嘴，我看咱们这里不拘哪个妹妹，在你眼里都是顶好的。”
　　宝钗闻言忙说：“好颦儿，三妹妹自然是威宁侯，你也当得起内宰相。”
　　哪知黛玉听了，面色更显出几分不虞，说道：“二哥哥这一碗水倒是端的平，可得小心些，别走太急洒出来了。”
　　宝钗一时哽住，不知自己哪里惹了黛玉生气，想她自来贾府，步步计算着要如何亲近黛玉，如今又没有“金玉良缘”之说让她猜疑，怎么黛玉对她还和前世一般时好时歹的呢。
　　黛玉见自己不过说了这么一句，那宝钗脸上便又如昨夜一般，现出几分委屈的神色来。黛玉心道：我究竟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教他如此伤心？怎么他这么个老成的人，竟是比宝玉还娇气些，说一两句就做出这么个样子给我看，别人成日里说他如何如何厉害，我瞧也不过如此。
　　她二人一时都不说话，宝玉又早早溜了，迎春性子内敛，惜春更是沉默，因此只有探春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林姐姐说哪里话，我看咱们这些个妹妹里头，二哥哥最疼的就是你了，前儿我问二哥哥整日里都忙什么呢，你猜他如何回我的？”
　　黛玉本来欲走，听了探春的话，不免又有几分好奇，因问道：“他说什么了？”一面说，一面又拿眼去瞧宝钗。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是发现宝钗面色忽然忸怩起来，再细细观之，她不止是脸也红了，就连耳垂都染了薄粉。宝钗本就生得面如凝脂，眼如点星，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如今她这样的神态，更是别有一种风情，若非那身公子哥儿的打扮，黛玉几乎就要觉得她真是个久居深闺的小姐了。
　　那里探春毫无所觉，仍旧笑着说与她：“二哥哥说他在做秋千呢。等春天一到，或者林姐姐哪一天高兴了，来他梨香院小坐片刻，他也好招待你玩一玩。”
　　彼时宝钗已展开折扇掩面，好不忐忑，她闲暇时确实亲手做了个秋千，也确实对探春说过这话，只是她并未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被黛玉得知。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涌出许多惶恐来，既怕黛玉并不喜欢这个，又怕黛玉觉得她别有用心。往日待人接物都游刃有余的薛宝钗，每每遇上林黛玉时便关心则乱、行事总不得章法。
　　惜春此时才将将七岁的年纪，这时听见有秋千玩，也不免问道：“林姐姐，我也可以去二哥哥院里玩你的秋千么？”
　　黛玉被她问得一怔，又见这时候迎春探春都笑了起来，她也忍不住红了脸，说道：“你倒问他去，又问我做什么？”
　　虽如此说，到底心里还是欢喜的，又拉了惜春与她说道：“这天冷的，你玩那个做什么，没得把你吹坏了，横竖它就在那里，又不会跑的。等开春了，若是你还要玩，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这话简直是在给宝钗递台阶儿下了，宝钗哪里意会不到，想黛玉何等孤高自许的一个人，如今竟肯向她低头，看来在她心里自己终究还是和别个不同的。
　　这么一想，宝钗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笑道：“正是正是，四妹妹若是想来便去找你林姐姐，让她带你过来玩。”
　　探春又笑：“原来我们要找二哥哥玩，都得要林姐姐带着，二哥哥才肯抽空陪我们玩一会子呢！”
　　迎春听了，也忍不住笑。
　　黛玉被她取笑，哪里肯服，立时回道：“威宁侯若要寻人，直接命人将他绑了在你帐前就是，哪需要谁来引见！”
　　探春也回道：“我可不敢轻易绑了内宰相的哥哥！”
　　她两个一来一回，倒是说得热闹，把个迎春笑得撑不住，宝钗亦含笑看她二人斗嘴，唯有惜春被宝钗牵着，尚且懵懵懂懂，只觉大家都笑，她也像是被这情绪感染，心中亦是高兴起来，只盼这样的时光能够长长久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