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霜色千里

21、点燃

　　除夕的夜是静谧的，也是喧闹的。但是转过身看见姑娘的那一刻，靳疏竹觉得，好像突然有烟花在自己耳边炸开，它宣告着，自己沦陷了。

　　时候已经不早，方女士熬不住，早早地上了床，夏泠吃过饭便回了房间，在窗前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靳疏竹会回来的错觉。姑娘看着窗外发呆，直到她真的看见夜色里少年的身影——

　　夏泠迅速套上大衣，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向楼下跑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少年的影子似盛了除不尽的风雪，更觉得自己需要等一等他——等一等这疲惫的夜归人。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夏泠奔下楼，站在离靳疏竹三米远的地方，语带胆怯地唤少年的名字。

　　他风尘仆仆，她小心翼翼。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靳疏竹的话里带着惊讶，率先开了口。他也实在不敢相信，夏泠会特地守在楼下等他。

　　显而易见，他们已经许久没见面。她这样的性格，也从来不缺朋友。答案只能靠近他不敢猜想的猜想——她真的，在等他。

　　只是为了等他。

　　可夏泠为什么会等他？

　　“我妈妈让我下楼倒垃圾。”夏泠刚刚只想着下楼，眼下两手空空，倒也有些尴尬。但是话已经说出去，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我刚扔完，就看到了你。”

　　除夕夜倒垃圾。

　　靳疏竹没有戳穿姑娘拙劣的谎言，也没有摆出一贯想和她两清的态度。

　　没有人不渴求温暖。

　　他站在无边夜色里，静静地等待着姑娘下一步的动作。

　　夏泠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仙女棒还紧紧攥在身后，索性也不藏了，将那几支小巧的仙女棒拿出来，说：“我没有打火机，也不敢放烟花，疏竹哥，你能帮我点燃吗？”

　　像是怕他问起顾旬和楚知远，姑娘继续道：“阿旬家的年夜饭吃的早，吃完要回家看他奶奶，知远哥喝了点啤酒，回去呼呼大睡了。”

　　她喊自己和楚知远都是礼貌又的“哥”，唯独对顾旬，喊的是亲昵的“阿旬”。

　　方才一瞬间的喜悦被浇灭，不可否认，顾旬确实对他的心态产生了影响。

　　他最多和楚知远一样，是邻居哥哥的身份。

　　这个认知让靳疏竹的心头涌上些许酸涩。

　　或许她只是很想放烟花。

　　不过此刻，靳疏竹已经懒得去追根究底了，他拒绝不了那般明亮的眼神。大概是新年的氛围太过动人，连带着少年的心也柔软。

　　靳疏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低声道：“过来。”

　　一步之遥。

　　夏泠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知道靳疏竹是要给她点烟花，乖巧地靠近了些。

　　靳疏竹站在姑娘面前，微微弯腰，不着痕迹地为她挡住风口。他生的实在是很高，这样远远看上去就像把人圈在怀里一样，夏泠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同时护住手中的火苗，假装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还未燃起的仙女棒。

　　惊鸿一眼，足够惊心动魄。

　　夏泠一直知道靳疏竹有副好皮囊，但是此刻才具体的发现，没有人不会为少年温柔弯腰的样子动心。

　　她的心骤然升起一场海啸。

　　不能说见色起意——或许从那天傍晚的斜阳，洗手间带她逃走，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开始，浪潮就已经开始翻涌。

　　“嗤—”，仙女棒被点亮。

　　姑娘惊了一下，陡然抬头，撞进少年深邃的眼眸，又仓皇后退两步，小声说：“谢谢你，疏竹哥。”

　　少年没有追究这瞬间的兵荒马乱。

　　他罕见地出神了。

　　旁人都知道靳疏竹是品学兼优的好好学生，只有他清楚自己不是，如果真的像表面上那般乖觉，怎么可能随手掏出打火机呢？

　　打火机是点烟的，用来麻醉自己面对生活每一个无法承受的瞬间，然而今天，靳疏竹用手中的打火机，为少女点燃了手中的烟花。

　　安宁又喧嚣的夜，少年回过神来，姑娘用手中的烟花将另一支一起引燃，递给他，面带笑容：“靳疏竹，新年快乐。”

　　她没有喊疏竹哥，喊的是他的名字。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靳疏竹看着那支烟花，有些怔愣，有些陌生。

　　上一次放烟花是什么时候？

　　太久，久到他记不清了。

　　应当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会抽烟，靳立峰曾带着他和沈静秋一起，在老家的院子里放烟花。

　　然而那个年还没过完，靳立峰便被派去P城执勤，沈静秋心中不舍，依然送他上了车。回家时，镜子上竟被人用红漆写了字，靳疏竹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当时的眼神，她明明怕的打哆嗦，还是抱紧他，捂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看。

　　上一次有人等他是什么时候？

　　或许没有，因为他和沈静秋，才是等待的角色。

　　靳疏竹接过烟花，静静地看着它从绚烂到熄灭。

　　他们一起看着最后一支烟花也熄灭。

　　烟花熄灭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握不住的时间、等不到的归人，无法逃脱的梦境……奇怪的是，靳疏竹什么也没想。他只是默默收集起这吉光片羽的瞬间。

　　“新年快乐。”少年的眼眸是看不见底的海，他重复这单调的祝福，昏黄的灯光下，夏泠分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她觉得，靳疏竹应当是开心的。

　　这是一个玄幻的新年，夏泠也没想到，她居然和靳疏竹放完了最后一支烟花。关上房门，她的心里还有一丝难以平复的欢喜与激动。

　　他们，算是朋友了吧？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冒出来少年冷漠的样子，好像明天他就会忘记一切，再一次用不屑的眼神告诉她：我们，不过是陌生人。

　　大年初一，夏泠醒的很早。

　　恍恍惚惚感觉有人在敲门。

　　姑娘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精美的手提袋，她将袋子打开，里面除了礼盒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新年礼物。”

　　字迹飘逸又带了些力透纸背的劲，夏泠认出来，这是靳疏竹的字迹。

　　也是一条项链。

　　怎么和她爸爸一样，难道直男都喜欢用这种方式送礼物吗？

　　夏泠不由得有些好笑，但她还是将礼盒收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她和靳疏竹之间，破冰了。

　　新年伊始，靳疏竹便来了虞乔开的网吧。倒不是别的，他答应了陆南征，要看顾点虞乔。陆南征是要回宜市老家过年的，他担心有人找虞乔麻烦。

　　靳疏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兄弟有病，明明人都回来了，还整天捉迷藏似的干什么？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后来他才明白，人是可以相见的，心却很难。藏着掖着真心不敢让人发现，不过是因为害怕对方心里早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所以才会一次一次试探。

　　“呦，礼盒送出去了？”虞乔看见他，也不惊讶，打趣道。

　　“嗯。”靳疏竹只是点了点头，但是虞乔能感觉到，他心情很好。

　　“那天的姑娘？”

　　靳疏竹没说话。

　　“她很勇敢。”虞乔突然夸赞道：“那天在店里，是她报的警。你小子眼光不错。”

　　当初靳疏竹刚到清城一中，就找上了自己，说想在这兼职。再老成，虞乔也是多吃了几年饭的，在国外别人追她的路数也层出不穷，索性把人留下，看看他想干什么。

　　本来还不确定，这么多天相处，靳疏竹虽然没说，她也差不多猜到。

　　他回来了。

　　虞乔在心里叹了口气。

　　勇敢这两个字，看上去简单，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愿意孤注一掷求一个真心。

　　这个年，夏泠过的很开心。

　　直到开学，她都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片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然而她没想到，这样的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平静的生活就被人打破。

　　“泠泠，你知道吗，阿黎回来了。”开学第一天，楚知远就语带兴奋地告诉她。

　　“我说也是。不知道叔叔阿姨怎么想的，以她的成绩，她在安市念，实在是浪费。好在没耽误多久，我们又能一起玩了。”楚知远是个神经大条的，以为小女孩之间能有多大的矛盾，最多不过闹个别扭。况且都这么久了，再大的事也该淡了。

　　夏泠无意掺和楚知远和程黎，但是如果楚知远非要和程黎纠缠在一起，她也只能远离。

　　有些事物有了裂痕就再也拼不回来。就算程黎后悔了，她们的关系，也只会终结在陌生人，不会因为距离拉进。

　　“泠泠，我们班转来的新同学，她说她和你是好朋友，想和我换位置，我没同意。”夏泠一到班上，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方雪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

　　“她叫程黎，你认识吗？”

　　“不认识。”夏泠语气冷淡道。

　　“泠泠，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还是不太舒服？”方雪静察觉了姑娘的情绪，悄悄地问。

　　“没有。”话是这样说，但是方雪静很明显地感觉到，夏泠不开心了。

　　“泠泠。”二人正说着悄悄话，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