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观察手册》林莫旭

6、文野（5）

　　还没等国木田再多想，让他自己通过自己的脑补，给自己造成更大的心里负担。在他视角的盲区，平视的下方，传来一句英语，那个声音拯救了他。

　　“请您低头。”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金发碧眼，外貌不是本国人。
　　此刻的他，正仰头看着自己。
　　绝非鬼神作祟。

　　国木田轻咳一下，心虚的掩饰刚才因为没看到人，以为自己遇到鬼了的乌龙，脸上严肃的表情一时间几乎能吓哭小孩。
　　柯尔文又怎么看不出来他的窘迫，只是内心没什么危险的恶趣味，让他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出言提醒，坐视国木田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
　　直到再沉默下去会被发现他的真实意图，才停了下来。

　　旁边的春野绮罗子也听见了动静，跟在国木田之后，来到了门口。
　　她看见了一时间相顾无言的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这样尴尬，但春野绮罗子还是善解人意的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而面色吓人，可能吓到孩子的国木田，就被暂时拨到旁边。

　　“小朋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不是迷路了，需要我们帮忙做什么吗？”
　　因为看见了柯尔文的外貌，再加上听见了刚才柯尔文的话，而体谅的使用了英语。
　　柯尔文很擅长找到楼下老者，和春野绮罗子这样的人去求助。
　　他们也许算不上绝顶聪明，但是却很愿意垂下眼睛，去看一看他这样一个孩子，究竟需要些什么便利。

　　春野绮罗子拉着柯尔文的手，把他带入室内。国木田推了推眼镜，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用放下来的手，摩挲着手中的笔记本。

　　“抱歉，打扰了。”
　　作为拿着善解人意剧本的小绅士，即使害怕，即使十分“想见”自己的伯父，柯尔文也保持着应有的彬彬有礼和冷静。
　　“我现在迷路了，能不能先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等我的我伯父来找到我。
　　“楼下咖啡厅的老爷爷说，你们这里关门比他那里晚一点。”

　　康拉德·劳伦兹总结过：所有婴儿都具有某些普遍吸引人的共同特征，比如：头大、脸圆、额头高、鼻子小、下巴缩，以及圆圆的身体。
　　还处于幼年期的柯尔文，深知自己符合其中的很多条，他理直气壮的在利用这点。

　　在见到幼崽时，人类的内侧眶额皮质区相比于见到成年人，会变得更加活跃。这大概是个位于双眉之间的区域，和奖励机制以及对未来的期望有关。
　　所以拥有大头、圆脸、大眼睛这几个特征的自己，有助于激发其他人的照顾行为。
　　除非这个幼崽做出了什么，惹人厌倦的举动，而这条可能，已经被柯尔文手动的排除在外了。
　　他深知旁人的底线，在那条线旁边游荡，但绝不触及。

　　“你怎么这么确定，你伯父一定会找到你呢？”身穿风衣的青年，正抱着手臂看着柯尔文。那人嘴角上扬的弧度，让柯尔文有了些许迷茫。
　　因为那是不同寻常的。
　　微笑里面没有包含任何的感情，好像只是为了笑才去笑。
　　看到了某种常理之外的事情，柯尔文有点无措。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现来应对才好。
　　当阅历不足以支撑他，去决定接下来该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柯尔文的大脑飞速运作，也只产生了躲避的想法。
　　正是在柯尔文这一愣神的时间，太宰治就拉近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柯尔文蹙着眉，因为沙发的背部让他无从后退。他就从沙发上跳了下去，即使这个动作，短暂的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如果继续后退躲避，只会陷入沙发的转角，让自己沦落到退无可退的死地。

　　柯尔文成功的躲到了沙发后。
　　利用沙发，隔开了和对面这个讨厌鬼的距离，他依旧保持着警觉，一旦对方有想要要接近的意图，就马上绕着沙发跑开。

　　虽然不了解，对方笑意不及眼底的情况究竟是什么原因。但身体还是顺应了本能，努力的去远离了这个，让他感到威胁的人。

　　当人弱小的时候，反抗也显得那么无害。这场单方面的远离，此刻却成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柯尔文有所觉察对方嬉闹的态度，却还因为地势的优势，而心底暗自放松。
　　直到他看到那人的脸上，原本空洞的笑容，逐渐增加了真情实感的时候。
　　即使原本让他感到不解的情况——毫无意义的微笑消失，也没能让柯尔文安心下来，反而让他一时间寒毛炸立。

　　那人不再绕着沙发去追寻，而是用手撑住沙发的靠背，一脚踩在了沙发上，随后抬腿从上面跨了过去。
　　深色的眼睛里面，倒映出柯尔文因为震惊而一时空白的神情。

　　“谁会被常理束缚住呢？”
　　那人笑着询问。
　　是你。
　　他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在继续绕着沙发去毫无建树的追逐和放弃之间，选择了“和”。
　　在这一刻，那人原本暗无天日的眼睛里面，跃然而出了群星。
　　很生动，但那种神采出现在“敌人”眼中的时候，就过于可怕了。

　　没人规定不能走沙发上面吧。

　　但面对威胁的接近，柯尔文没有束手无策，他很快的摆脱了刚才的震惊。
　　跑到了春野绮罗子的身后，抓住了她的衣角，从她背后探头探脑。
　　动作连贯迅速，柯尔文让春野绮罗子，成了阻挡那人的全新阻碍物。

　　而这次，对方将不能做出跨越障碍物来追人的这一选择了。
　　只要他还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要受到世俗的规划。能受到尊敬的人——是的，柯尔文看得出，这个女孩子对太宰治的尊重，即使再怎么跳脱，也不会主动做出，践踏无关人员自尊的事情。
　　获得尊重与尊重别人，在守序善良的阵营里面，是互为因果的两件事情。
　　他会因为尊重别人而受到尊重，与此同时，也必须要因为受到尊重而去尊重别人。

　　即使依照常理，对方应该并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人。柯尔文感觉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能看清的，因为他所得知的信息过少。
　　但柯尔文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的探求欲。
　　在日常生活的进行里，线索总是会递到自己面前的，他早晚会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因此不急一时。

　　“妈妈不允许我们从沙发上走过。”
　　看似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在复述母亲的叮嘱，但当柯尔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太宰治却感觉到，这是对方在陈述一条规则。
　　一条即使不是在他家里，也会实现的规则。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果不其然，听到了国木田在身后的怒吼。

　　“母亲”出现了。

　　“太宰治！你给我回来把这个脚印擦掉！！”
　　“哎呀，我的肩膀在刚才的时候被扭到了，现在干不了活。”
　　熟练的躺下，熟练的耍无赖。
　　他放弃了继续的追逐。
　　因为太宰治此时，已经在这次试探里面，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这个孩子已经被富有智慧的人，规划好了方向，他不会走向歧途，只会在生命的进程中做出完形填空，最终交出满意的答卷。
　　他是爱里长大的孩子，迷路的时候也像是在旅行。
　　这是是和他们这些野犬不同的存在。

　　“因为以前伯父都能找到我。”
　　小插曲告一段落，柯尔文接上了之前太宰治的的问话，作为刚刚交锋小胜的总结。
　　他怀抱的是一种笃定的态度，回答的语言没什么逻辑。这没有让春野绮罗子深究，作为一个小孩子，没什么逻辑，理应是一件正常极了的事情。

　　可当真没有逻辑吗？
　　艾伯尔经过深入的挖掘，恐怕已经意识到了，武/装侦探社就是作为横滨的“黄昏”的那方势力。
　　让柯尔文在这里过夜，随后分发寻人启事，或者“误打误撞”的来武侦委托寻人，都是再好不过的合理选择。
　　可他不能赌，这样任由柯尔文在这个组织过夜所产生的后果。
　　那是空茫的未知。
　　这对于一个极具控制欲的心理学家来讲，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必须，也不得不来到这里去寻找柯尔文。
　　即使可能暴露一些事情，比如定位器，但他很明显对自己的异能颇有自信。

　　春野绮罗子摸了摸柯尔文的卷发，以为他是被太宰治的突然接近吓到了，
　　“那如果你伯父没找到你，我们帮你找你伯父好不好。”

　　太宰治看着，在春野绮罗子身后只露一个脑袋的柯尔文。
　　他正乖巧的回应着春野绮罗子问的话，丝毫不见刚才面对自己的警惕和排斥。

　　太宰治的眼神飘向了柯尔文衣领的纽扣处。刚刚短暂的靠近，就让他觉察到，那是一个被隐藏得极好的窃/听器。
　　他有着十成十的把握，认定那个窃/听器还附带了定位功能。
　　这就是他伯父总能找到他的原因吧，有意思呢。

　　柯尔文一边在和春野绮罗子闲谈，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她身后。
　　在那里，江户川乱步正在椅子上摇来摇去，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直到和柯尔文看向了自己的目光，有所交接，他转动椅子，用后脑勺对着柯尔文。

　　江户川乱步在和柯尔文赌气。
　　因为对方并没有给自己插手的机会，自顾自的，就决定了接下来的全部走向。
　　甚至自己任何横插一脚的行为，都是会给柯尔文的行动带来威胁。
　　乱步此刻觉得，柯尔文看过来的眼神，都像极了装作请教的挑衅。

　　没过多久，有一个医生样子的人敲响武装侦探社的门，和正站在门口的国木田有一个尴尬的对视。
　　他看见站在春野绮罗子身后的的柯尔文，有些焦急的走上前来。
　　而柯尔文看似团聚心切，却是在有意无意的，远离了明显只是文职人员的春野绮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