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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无恶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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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阁站定。
齐潇向人拱手:“劳烦吕城主挂念,积玉山并未遇险,让你久等了。”
“不必客气。”吕熠身前满桌琳琅,抬手请人落座:“奔波一日,还请坐下用些早食。”
齐潇正欲落座,才想起同行三人,介绍道:“吕城主,这位是铜雀城的吴小姐,万物阁林公子,此行与我们同去南阳宗,还有这位积玉山救下的小姑娘。”
齐潇不知他们相熟,阿泽也懒得纠正,便朝人轻点下巴,淡淡招呼:“吕城主,幸会。”
她脸上被冰划破的小疤未消,没有摘下斗笠。
透过薄雾纱,她看见吕熠侧首回礼,语气如常地请她落座,又取了一旁的暖垫递给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却是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此事着实出乎她意料,然既答应与齐潇同行,也不好刻意回避。
反正他们皆非多话之辈。
她于是道:“诸位慢用吧,吴某还有事办。”
刚要离,齐潇将她叫住:“吴小姐是想替这位小姑娘寻个归宿罢?”
“是。”她点头。
“本来若带回我南阳宗也是可以的,但路途遥远,小姑娘怕是受不住,恰好我父亲在此处有一挚友,乃是无恶堂堂主沐存风,为人行侠仗义,乐善好施,时常收留流离之辈,小姐可以去那处看看。”齐潇取下自己的少主令,递给她。
她本正为此事头疼,如今有齐潇之言,心中石头落地:“那我便替她谢过齐姑娘了。”
“举手之劳。”齐潇笑笑。
一旁林首道也站了起来:“我陪你去。”
“不必,奔波受累,早些休息吧。”阿泽回绝,齐潇亦出言挽留,林首道这才又坐了下来。
九曲芦溪处。
万恶堂在一片柳林之内,人烟密集,成群的江湖客扎根于此,等候施舍。
等晨雾轻薄了些,万恶堂大门便推了开来,从里走出玄衣的弟子,不出一会功夫,陷入施粥放粮的忙碌之中。
江湖客十有八九潦倒不堪,这里棚可避风雨,食可裹空腹,足矣。
正想着,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瞥见了一抹熟影。
那人白衣轻冠,半散青丝与满褶宽袍显得人洒脱不羁,手中举着一只破碗,被两边的人挤得犹如永远够不到岸的小舟。
张嘴叫着什么,无非是“让一让”这等被淹没在浪潮中的喊词。
顾瑾琮!
她眯了眯眸子,其实早想到此人一直在齐潇身边,却也想不通他用了什么法子,能丝毫不被她察觉。
身旁的少女弱声到:“阿姐,我饿——”
她这才想起方才在客栈竟也忘了给她带些吃食,只好先牵人进门。
绕过蜂拥的人群,叫住一个弟子:“这位兄弟,我乃南阳宗人,想见你们堂主。”
弟子见她那闪着紫金光的符印,深信不疑,立刻通传。
很快,有人恭敬地请她进堂。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呼唤:“还有我!”
她皱眉看去,果真是顾瑾琮,一看便是来蹭吃蹭喝的。
弟子神色微异看了她一眼,她知此人是狗皮膏药甩不掉,只好朝弟子抱歉一笑。
“顾公子这般未免太不要脸面了?”她不客气地讽人。
“诶——脸面能值几个钱?”顾瑾琮歪理张口就来:“再说,我也不是遇谁都这样啊,当然是知道小姐心胸宽广,难得结交这般非凡的朋友,自当珍惜才是。”
“从何时起跟着我们的?”阿泽不吃他这一套。
顾瑾琮愣了愣,回:“南阳宗出事之后。”
语罢,又纠结一阵,问:“齐姑娘,她还好吗?”
“她很好,不过此事重大,难免耗费心神。”阿泽答,停步时,视线扫过高悬的无恶堂旗帜,其上绘有双蝠衔山赤纹,看上去寓意祥瑞,得兼刚强与霸气。
堂首坐着一眉宇阔然的中年男子,衣着虽平常,但胜在气势颇足,精神饱满,此刻笑得开怀。
“姑娘是南阳宗的弟子,找沐某可是有什么事?”他声音如人一般坦荡。
“沐堂主,此次前来确实有事相求。”阿泽拱手,看向身旁少女:“这孩子是我在积玉山匪手中救下的,如今漂泊无依,听闻沐堂主为人仗义,故想请问堂主是否愿意收留她?”
沐存风笑道:“原是这等事啊,自是没问题,一个小姑娘吃住的地方,我无恶堂还是有的。”
阿泽对他这般爽快生了好感,微微一笑:“如此便谢过沐堂主了。”
那小姑娘也十分机灵,连忙跪了下来,叩头道:“小衿谢谢堂主大人收留,我吃不了多少东西的,还可以帮您干活。”
堂中人听闻此语,皆哈哈大笑。
沐存风也不例外,见其目光流连在摆放的糕点上,便命人端了一盘过去,又问:“前些日子南阳宗弟子遇袭之事我听说了,不知是何方歹人所为,跃然君可还好?”
“家主无恙,南阳血案尚在调查之中,定会水落石出的。”阿泽回。
“如此我便放心了,若需帮忙,切莫客气。”沐存风眉目松缓下来,硬是要留她用过午食。
阿泽毕竟所托于他,盛情又难却,推辞一番后还是留下,也算是结交一位江湖豪杰,她心悦也。
然这般,最高兴的还是顾瑾琮,平白又蹭了一餐山珍海味。
他简直没有停过口,但见阿泽只在沐存风劝酒时抿了小口,桌上的菜未动半分,忍不住问:“芦州的菜不合吴小姐胃口啊?”
阿泽没有理他,他便追问得紧:“铜雀也在酉南啊,小姐怎会吃不惯这边菜系?”
阿泽于是瞥他一眼,冷淡回:“我此月尚在修习之中,不宜满口腹之欲。”
顾瑾琮恍然大悟。
宴席间,那沐堂主想是极为忙碌之人,与属下接耳不断,她看了出来,也不好过多打扰,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即出言告辞。
宾主尽欢。
她带着一身酒香走出无恶堂,竟见堂外长队仍未散去,问:“顾公子可知这无恶堂的渊源?”
如今世道混乱,江湖险恶,这看似小小门派,竟敢大敞堂门,不吝布施,可谓奇特。
顾瑾琮饮了顺来的酒清清口,反问:“小姐是否觉得无恶堂也不过一不甚出名的小派?”
她默认。
顾瑾琮却笑了笑:“这次是小姐看走了眼,无恶堂门派不大,然,富可敌国。”
她眼中闪过惊讶,以至停下了脚步看去。
“江湖皆知,若论富有,当属兰台崇氏为最,殊不知无恶堂绝不逊于崇家,沐氏先祖本为乱贼,以贩盐起家,富累数代,百年前遭了横祸,这才隐归,受高人指点,需洗净祖上之恶,子孙方可延绵,故数十年前后人建起无恶堂。”
“难怪不停布施之举。”她道。
“不止如此。”顾瑾琮娓娓道来:“小姐难道不知无恶堂的规矩?堂中有一张无恶榜,江湖恶人均列于其上,若能提头来见,则可换取千金,凡行其上善事,亦皆可得酬劳,所以无恶堂在江湖上名声甚好。”
“多谢解惑。”她明白过来,见顾瑾琮竟跟着她一路回客栈,在江边一处疏林停下脚步,问:“你是想光明正大地见齐潇姑娘了,是吧?”
“我——”
“别再跟着我。”她睨了睨他,刚走出两步,江水中传来异动。
天光已经有些暗了,但她还是清晰地看见几道黑影正渐渐浓起。
“小心!”她跃后数步,把愣神的顾瑾琮也带离了些,几乎是同时,江中腾出几道银浪。
她踏到江畔停泊的小舟上,溯雪出鞘,杀伐凌厉,而岸上的顾瑾琮只躲不击,很快到了她身边,沉声问:“如此精准伏击,是无恶堂的人?”
阿泽这才想起,他们不过刚出无恶堂,而这群人虽不多,却是训练有素,绝非凡辈。
然不论是齐潇之语,还是她今日所见,都告诉她,无恶堂没有问题。
难道眼见真不能为实?
一枚黑镖朝她飞来,她眼神一滞,片刻的不留神,那利物即划破白纱,割过她颈,鲜血迸流。
她随其后旋,展腰之际,手影如风,死死钳制住了那回旋而去的利镖。
待回指看向那利翅仍振动如残影的青蝠镖,她眉目凛冽起来,颈上淌血也忘了顾及。
“糟了,潇儿他们——”抗敌的顾瑾琮见状疾喊:“吴小姐,此处交给我,你赶紧回去看看!”
“你?”她浅思片刻,脱身踏林而去。
“不要死扛。”
又是一路足不沾地。
她其实心有预料,以齐潇和吕熠的身手,世间难有埋伏能中,但还是怕变数袭来。
心砰砰跳起,等踏入客栈的那一刻都未平息,反而腿一软,险些跌倒。
好在先前右脚的伤好了,不至于太痛。
抬眼,齐潇无恙,前来相问:“吴小姐回来了,事可办的顺利?”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扫过东边那扇屏风,后面二人对坐不知为何,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齐潇却注意到她割裂的斗笠中露出一线鲜红来,惊道:“你受伤了?”
这话引来了屏风后二人的注意,林首道率先奔出,她方抬手摸了摸颈间,粘稠微痛。
她朝二人摇头示意无碍,见另一身挺拔之人未动,却知此事问过他为妙,转过斗笠带血的一面,走了过去。
屏后,她见桌置棋盘,不过未下几子,翻了一滩升着烟气的茶渍,吕熠正拿帕子擦拭,见他们来,便锦帕一盖,将棋盘整个放下了桌。
她将带回的那枚振翅蝠镖置于桌上,简述方才之事,惹得三人皆惊。
说起来万荣枯后,她只当振翅蝠镖不过漆乌密物,如今一想,他孤身入酉,根本无法携带如此多的暗器,若寻人锻造,亦耗时耗力,那唯一的可能,便是酉中仍有帮手。
而金错,罗牙已死,如今携此镖伏击他们的,又到底是何方势力呢?
她想起无恶堂中的双蝠衔山图腾,难道,漆乌之帮凶,是无恶堂么?
“此事,齐某不相信是无恶堂所为。我父亲同沐堂主乃是至深之交,最清楚他的为人,勾结外族祸乱酉中的事,他绝不会做。”齐潇对沐存风可谓信任至极,言语笃定非常:“更何况,按小姐所言,你是方出无恶堂便遭到伏击,若真是沐家人,应当不会草率至此罢?”
阿泽亦有此疑虑,却不语,林首道知她不想起争执,自然替她出言:“这蝠镖非比寻常,既然不能确定,不如夜里去探探?”
齐潇纠结之时,一言不发的吕城主才开口:“想知道谁在酉中助纣为虐,还有一个办法,找到铸镖之人。”
阿泽即抬眸看去,隔着朦胧纱,仍可见其神色沉定,似乎,早有打算。
他取出了一张地图,展在桌上,山川绵延,河湖相连,城池繁盛,乃是酉南。
“此去南阳宗,自芦溪南下,路有三条,若我们择东路而行,三日后便会经过琴都。”他淡声道。
齐潇顷刻明白了他意:“琴都兵器城卧虎藏龙,鬼工更是熟知天下铸造师,定知晓这奇特的青蝠镖是何人所铸。”
他们二人皆对酉南势力如数家珍,商议正深,阿泽在一旁只能默默听之,也就悄然离了去。
回至房中,清修打坐,直至心如止水。
再睁眼时,房中无光,她于是起身摸索点了灯,将染血的衣服换掉,熟练地上药,处理好颈间伤口。
敲门声吓了她一跳。
“谁?”
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和气中带着讨好:“姑娘,我是客栈伙计勺儿,来送宵夜的。”
她开门,见小二手中端着酒菜,那菜还冒着热气,酒也是温过的。
“我没有点吃食,你想必送错了。”她扫过一眼,想要关门。
伙计眼里闪过疑色,退后两步,看了眼门口小匾,喃喃:“借月居,没错啊……”
但看阿泽面色不太好,加之脸上疤痕未消,看上去不好接近,他只好呵呵两声,赔礼道歉。
刚转身,又被叫住:“等等——”
“东西是谁让你送来的?”阿泽将半掩的门敞开了些,朝昏暗处望了望,问。
“哦,是对面雪鹭阁的公子,让我给你们这几间上房都送上一份,你们是一起的吧?”伙计答道。
阿泽顺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同她上楼的只有林首道了,而吕熠是不会在她受伤之时,给她送酒的。
只见里面黑暗,想必睡下了,她接过那食盘道谢。
端入屋中,其实无甚胃口。
但还是取了那壶温酒,再配上一碟青山螺糕,屋内没有风,她推窗坐上了屋顶。
月明如璧,照得满江银亮亮,晃人眼。
因今日变故,她心中有些堵闷,这般感觉自服用离阳丹以来再未有过,她抚了抚酒壶,被这寒月照凉,于是举起畅饮一口,酒香四溢。
又拈起一块青山螺,入口清甜软糯,带着江畔芜草的清新,配这酒再合适不过。
林首道颇为雅致。
她难得吃了些东西,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沐着月光窜来的黑影,待人坐在了她身边,她闻见浓重的血腥味,皱眉问:“受伤了?”
来人却没回,只问:“齐潇姑娘,没事吧?”
半晌,二人才觉,他们好像都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竟不约而同地一笑,她心中疏解了些,难得打趣道:“我方才见齐潇房间还亮着灯,你不怕撞见她?”
谁知顾瑾琮又笑了笑,这笑不似她平时听见的那般郎当,反而带着些许异样的温柔:“她喜欢点着灯入眠的。”
阿泽挑了挑眉,心中却着实因他的语气一动,又抿了口凉酒。
酒意催动,她也变得多管闲事了起来:“你为何要一直躲着她?”
顾瑾琮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怎会躲着她啊,是她不肯见我,我只能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阿泽却想起无涯楼遇见的蕈娘,不屑一笑:“那蕈娘呢?”
“你认识她?”顾瑾琮转头神色微异。
“不熟,只不过见她思人成疾,不解罢了。”她淡淡回。
顾瑾琮听出是在讽他,无奈一笑:“还以为吴小姐对这等俗事不感兴趣呢,原来心里也存着这么多疑问。”
她目中一闪,顾瑾琮已继续说:“蕈娘是我三年前在玢州所救,那时她与父亲离散,弱女子一个,我便带着她找到了家人,当时心思不正,又无处可去,便在他们家赖了一段时间。”
“就这般?”阿泽问。
“不然呢?吴小姐不会以为是什么名门赘婿,富小姐与穷侠客的风月故事罢!”顾瑾琮嗤笑,默了片刻,又道:“不过我从小在勾栏瓦巷长大,确实认过不少好妹妹,但蕈娘绝不是,小姐可别和齐潇姑娘乱说,我在她心里已经是烂泥一滩了,可不能再跌到臭水沟里去。”
阿泽并不知顾瑾琮的身世,却能明显感觉他后来话中的苦涩。
往往此时,没有什么是一坛好酒不能消解的,如果有,那便一醉方休,到梦中去寻自由乐土。
她于是将酒掀了盖子递去,道:“西江月,你喝没喝过?”
“确未曾。”顾瑾琮眼中一亮,接过豪饮,待酣畅淋漓地长吁一声,叹:“有钱真好。”
“你修为不错,要真想赚银子,应当不难。”阿泽随话。
“可我不喜欢,与其日日提心吊胆,刀尖舔血,不如席地而卧,向你们这等侠义之客讨酒喝,还能交个朋友。”顾瑾琮声音有些飘忽。
看来酒量不行,想来不会喝酒的人都是如此,贪杯,且一喝便是烂醉。
她唇边浅浅一弯,身旁人却忽然一惊,问:“吴小姐,你不是说自己尚在修行,不能吃东西么?”
“关你何事?”她收回笑意,又拈起一块青山螺入口,有些后悔将唯剩的一壶好酒全给了这不懂酒之人。
谁知顾瑾琮竟趁她不注意将碟中的青山螺也一扫而光,兜入袖中。
她讶异地微微张口,索性起身,轻轻踢了他一下,道:“我走了,你若叫人发现,可别怪我。”
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踱步在凉如水的夜色中,透过萧萧苇丛静赏湖光月景。
行至一处阴暗的转角,听见江畔有人谈话。
她顺着长廊望去,可见长身玉立的一道黑影,眨了眨眼,认出是谁。
黑影身后跟着另一人,两人立于岸边,修长的影子被月光照着,从脚下一直蔓延到江中,风吹散作星河。
“积玉山的事处理的如何了?”吕熠目光悬于茫茫江面,朝身后人问。
“回城主,您带人去过的山西,山北已然安宁,南边有长清坐镇,东边,慕灵筠办事还算妥当,不出半月应当可以剿灭清风余孽。”手下回答。
他过了一会,才又吩咐一句:“斩草除根,不可懈怠。”
“是。”手下铿锵点头,却少有地抬头看了身前人一眼,似是纠结一阵,低头道:“城主数日未眠,请注意休息。”
吕熠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
不远处,阿泽将二人对话尽收耳中,才知原来他近日在忙此事,积玉山之事本与他无关,但以他的性子,确实看见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幽幽叹了口气,忽想自己也几日没有睡好了,困倦上心,索性回房。
然上了榻,又因半夜喝了一大壶酒,腹中微胀,辗转难眠,还是修习至天明。
清晨袅袅,江边湿润,她即便坐于房中,仍觉身上湿粘。
房外传来一阵咿呀的关门声,她也彻底清醒,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出门。
时辰尚早,客栈里分外冷清,她想起方才的响动是从对面传来的,也不知林首道大清早去了何处,于是上前敲了敲门。
门内很快传出声音,问她是谁。
有些陌生,却带着明显的倦色,看来是昨夜遇见的吕熠。
她心头一跳,原来清早才回来么?
站在江畔一夜,湿寒与困倦必然浓重,当真是仗着年轻便肆意妄为。
房内见无人回应,脚步渐近,她忽而紧张起来,扫过四周,侧身躲在了一处房梁后。
房门被打开了一刹,许是不见有人,很快关上。
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下楼去,到之前碰面的位置,林首道原早起下来了,正在收拾桌上昨日未收的棋子。
“你是白子?”她瞟了一眼残局,见墨云蚕食月色,输的颇惨,才知他们二人昨日是在对弈。
林首道微微一愣,加快动作,拿起一枚黑棋,抬眼向她示意,便又埋头收棋。
“不骄不躁,好性子。”她目中一闪,转而夸人,片刻后,齐潇和手下也都起了,与他们一同用早食。
她想起昨夜小二送来的酒菜,本以为不会是他,如今一想,他事务繁忙,能想起在入夜腹空之际为同行之人送上合适的宵夜,已然是周到至极了,何苦去记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呢?
她眼中闪了闪,昨夜微饱,执箸而不动。
不由朝楼上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无甚动静,莫不是回来太累,睡着了?
齐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吕城主怎么还没下来?我去看看。”
她看了眼窗外渐散的晨雾,确实有些晚了,他们本定好今日晨时离开此地的。
“我们先吃吧。”
她出言将人叫住,想到他今早声音中掩不住的倦意,心中像被朝阳融化了一般。
齐潇愣了愣,但她既然开口了,想的确不好打扰,便一笑:“也好,待会让客栈重新做便是。”
反而是林首道看了她一眼。
她无所谓,筷子在早食上停停这,留留那,索然无味地吃了两口。
等朝阳有破云之势,齐潇几人皆填了空腹,唯有她还在细嚼慢咽,他们自然等她。
其实她腹中早已饱了,似乎三日加起来也不如今日早食吃得多,修行算是耽误透了。
但却依旧没有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双耳其实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楼上的响动。
眼见晨时将至,他为何没有丝毫动静?
真是睡着了?她暗叹口气,看向筷间之物,胃中有些翻涌,正欲张口,齐潇惊讶地道:“吕城主!”
她放下筷子,抬头望去,只见客栈门口,吕熠侧首朝他们几人点头,身上沐着江雾初阳。
她愣了愣,分明听见他在房内,怎么又出了客栈?
“出行之路出了些问题,我便先去处理,未和诸位打招呼,久等了。”吕熠扫了眼桌上残食,见阿泽碟中最空。
“原是如此。”齐潇道。
“晨时已到,我们即刻出发罢。”他见不远处行李都已收拾妥当。
“诶,等等——”齐潇却摆手看向阿泽:“吴小姐还未用完早食,吕城主也还没吃早饭吧,不如我让厨房再送些来?”
一旁打着算盘的掌柜听闻,手上顿停,眼冒精光望去。
“不必了。”阿泽连忙拒绝,却有一道声音与她重叠在一起,她抬头一看,正是吕熠。
然她不想吃,吕熠还未吃过,她于是又道:“让吕城主吃罢。”
吕熠却也是同时出口:“让吴小姐吃就好。”
“既然如此,便别耽误时辰了,出发。”她忽觉自己今日之举当真是傻的离谱。
以吕熠那般严谨的性子,根本就不可能睡过头。
况且,他如此年轻,少吃一餐饭,少睡几天觉又有什么关系,哪里轮得到她操心?
她匆忙起身,却因腹中微胀皱了皱眉,掩下异常率先出门。
一行人亦不拖沓,紧随而去。
朝阳至此破云,带来长久阴冬后,一年之始的碧空。
掌柜却因最后一笔钱没赚着,脸无喜色。
然等他手指飞快拨着算盘,清点至一日营收之尾,脸色更是陡然一阴,连忙招手叫来堂中伙计。
“勺儿,过来!”他指着账上一处,指尖都点青了:“这怎么回事?昨夜那公子点了三坛西江月,四盅龙神汤,怎对不上帐?”
那叫勺儿的伙计当即一拍脑门,两眼冒星:“糟了,我给记混了,送了四坛酒去!”
“你个笨猪,一坛西江月,我可只收了一碗汤的钱啊喂!!!”